天色初白。
李景睁开眼睛,看着阳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来。借着这一束束阳光,他四下看了看。
小和尚还没醒,睡在他旁边。虽然睡着,但是睡相却是极好的,仍是宝相端庄。
他擦了擦嘴边涎水,昨晚梦到。自己去潇湘楼里风流潇洒了。他怀里搂着平日里正眼都瞧不到他的头牌鱼幼薇,夜光杯里盛着价值百白银的美酒佳酿。佳人在侧,美酒做陪,还有潇湘楼里最负盛名的潇湘鱼龙宴。
听潇湘楼的小二讲,这鱼龙宴一席就要上千两,而且非大官显贵不设。
吃过了鱼龙宴,他还和鱼头牌在温柔乡里春宵一度。
想想那滋味,真是让人什么来着。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哦,对。是让人流连忘返。
“咕噜咕噜……”李景的肚子蠕动着发出了饥饿的响声。
他再次闭上眼睛,想要进入梦中的温柔乡,但是怎么也睡不着。只能枕着枕着胳膊,等着天色大亮的时候。
哎!
终究只是梦。
他又睁开眼看着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和积灰的梁木,真希望这个狗屁的世界才是一场梦!只要梦醒了,我家还在,我爹,我娘还在,我姐还在,我家乡还在,我家乡那座大青山还在。
……
天龙元年,李景出生在大圣朝一个名叫青山村的小村落里。这座小村落因为依靠的一座大山而得名。这座山,四季常青,村里的人都叫它大青山。
大青山就像是一位无私的母亲,哺育了这个偏僻贫穷的村落。
李景,这个名字是村里的老先生给起的。这位考取了秀才的老先生引经据典道:“景者,日光也。日月皆外光,而光所在处物皆有阴光如镜,故谓之景。
“望汝如那日光,光耀李家门楣。”
敦厚老实的李父因为这一句话,专门到大青山里,两天两夜。扛下一只两百五十斤的野山猪送到老先生的门口,作为起名的谢礼。
名字的寓意是极好的,但是似乎没起作用。李父从小就寄希望于李景能够考取功名,光耀李家的门楣。但是,李景从小对读书识字、对正统的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就向往侠客仗剑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村里每天吊儿郎当的不务正业。李父在村里庄稼行里是有名的行家里手,受人尊重,但李景在村里却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招人鄙薄。
每逢有上县城的机会,李景一次也没有落下。一到县城,他就一头扎进茶楼里,听说书人讲王侯将相、江湖任侠。听得热血沸腾的时候,很轻易地就被说动,买了几本游侠传记。
这些年也攒下了几十本游侠传记。虽然浪费了许多银钱,但他也因此识了很多字。
李父对此无可奈何。在一晚星夜里,父子俩罕见地一起坐在家门口谈心。
李父看他如此向往江湖侠客,就讲起了三百年前的李家老祖宗李淳罡,曾经也是一代剑仙,唱起了那流传三百年的诗句。
李景第一次见到如此豪迈的父亲,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剑仙的后代,知道家里的烧火棍就是剑仙传下的仙剑,那本垫桌脚的破书就是剑经秘籍。
次日,李景手上添了一把烧火棍,怀里藏一本破书,逢人就说,逢人就讲。不到一日,李家剑仙老祖宗的消息传遍了青山村。
天龙十六年,王朝风云变换,大厦将倾。传说黄河里捞起了一座石人上面有一句揭语: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以此为契机,反圣的旗帜遍布圣朝疆土、天下九州。九州各自为政,天下流寇四起。
混乱的风潮也席卷了李景的故乡,大青山里起了一伙子强盗,是一伙子北边来的残兵败将,聚拢起来,占山为王,自号“青山盗”。就百来人马,头领就敢自称“青山王”。
也许是“青山王”的名头太大,还没十天,就引来了一群官军。
官军领头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将,白马白袍,手持银枪。
官军把大青山围起来,小将在白马上枪指大青山,大喝:“烧山!”
为了阻止烧山,年过九十的老先生触死在马下,但仍然阻止不了。
一场大火过后,大青山变成大黑山。青山村的那些田产也跟着烧毁了大半。
小将银枪又是一挥,在村里大吃大喝犒劳军队,并且强行征调村里的青壮充军,才心满意足地帅军走了。
李景东躲西藏才躲过了征调,此时村里只剩寥寥几个青壮。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兵祸之后是大旱。
微薄的田产颗粒无收,村民们只能上大青山觅食。原本发了新芽、有了些许绿意的大青山,不过三日便被饥民啃食得干干净净。树叶、树皮、树籽、草籽,连山上的土也不放过。
大青山变成了大荒山。
李景记得是那年的四月。四月初六李景的父亲饿死,初九大哥饿死,十二日姐姐饿死,二十二日母亲饿死。
他的眼泪从初六哭到二十二日已经哭干了。
李景用草席盖住亲人的尸体,拿着门板抬着,抬到大荒山上。把亲人葬在大荒山上,累起一堆坟。
做完这一切,李景已经没有力气了,趴在土里,腹中雷声大作。他翻身仰躺在泥土上,强忍着疲惫,在木桩上刻下亲人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的。这时候,李景大恨自己没有认真识字练字。
把写有名字的木桩插在坟土上,当做墓碑。
李景起身磕了三个头,告别亲人。
他拿着破木剑独自一人下山,开始了自己憧憬已经的江湖任侠的快意生活,但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
“阿弥陀佛。”
“小和尚醒了,”李景一下跳起来,还是一脸无赖的样子,“咱今早吃什么?”
“红薯。”
“又是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