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去,杨仞除去每日百遍练刀,便是反复思忖那新领悟到的“天地如纸,一笔长河”的刀意,有时豁然开朗,更多时候却迷茫难解,只觉要将这刀意合入“乘锋十九式”的招式中,尚有许多难处。
这一日清晨,他赶了一夜的路,躺在旷野间又琢磨起如何增益乘锋刀法,半睡半醒之间,忽而动念:“方白修为高绝,说起话来也是神神道道的,自是极懂刀意剑意一类的玄虚玩意儿,不知能否有机会再遇见他,便可请教一番。”
他自与许念分别、离了舂雪镇后,所遇之人不多,其中也只与方白相谈较熟,算得上投缘,一路上跋山涉水地独行,心中难免积了些孤闷,此刻便想起方白来。只是此念刚生,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心里颇有些不舒服,似乎不应当有此想法似的,哼了一声,转念又想:
“他娘的,老子自己迟早也能想通,又何必去求别人指点?”
想到这里,精神一振,也不犯困了,仰望天上朝霞,随手伸指比划着刀式;忽听一人拊掌笑道:“杨兄弟,了不起呀。”
杨仞翻身跃起,却见是客商打扮的赵风奇站在自己面前,不禁一凛:“这人何时走近的,我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随即笑道:“赵老兄,我哪里了不起了?”
赵风奇道:“我方才远远地瞧见你手上比来划去,不是在练字便是在作画,杨兄弟,想不到你他娘的竟是文武全才,嘿嘿,那还不了不起吗。”
杨仞分不清赵风奇是语出真诚还是意存讽刺,便只淡淡道:“赵老兄,你手下那十个刀客呢,还有岑兄、方兄,都到哪里去了?”
赵风奇道:“此地离青石镇不到两百里,我便让众兄弟护送岑兄与方兄弟先行赶往镇上了,我老赵自己便在四处闲逛,嘿嘿,竟又和杨兄弟巧遇了。”
杨仞闻言一时不语,他这一路上专取偏僻处而行,着实绕了不少远路,此地离通向玉门关的大道正路更是远得很,赵风奇能找到此处,绝非巧遇,定然是过去近两月里一直暗中跟着自己,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禁感动,拱手道:“赵老兄,我自会稳妥行路,你实在不必如此。”
赵风奇恍若不解,只笑问道:“杨兄弟,这回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先前两人在途中两度相遇,赵风奇都是这般问话,此刻杨仞听了,不禁微微一笑,却仍道:“不必了。”
赵风奇道:“那么杨兄弟可要与我同去青石镇上歇歇?”
杨仞犹豫片刻,想到自己也须去镇上采补干粮,便道:“如此也好,只是我到镇上吃顿饭便走,可不能久歇。”说完又想到自己这一路上露宿野外,行止不定,渴了只喝河水,饿了便以干粮或野果充饥,赵风奇等人跟了自己俩月,倒也不大容易。
却听赵风奇笑道:“好得很,等到了镇上,自当痛快吃喝一顿。”
两人就此上路,晌午时经过了一大片被乱马踩踏过的野地,地上残余不少篝火,杨仞道:“料想是‘青箫白马盟’弟子所留。”
赵风奇沉吟道:“原来他们已走在了咱们前边,嘿嘿,青箫白马盟群龙无首,偌大一个帮派,却已失了骨气。”
“群龙无首?”杨仞诧异道,“他们不是新换了一个秦盟主吗?”
赵风奇啐道:“便是这不成器的秦盟主,禽兽不如、背父求荣,连累得青箫白马盟也不像话了。”
杨仞点了点头,念及“群龙无首”四字,便问道:“是了,不知楚老兄他们是否已将贵派的铁老大救出来了?”
赵风奇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却不答话。
杨仞道:“赵老兄,莫非过去两月你与楚老兄一直未曾联络吗?”
赵风奇脸色愈发难看,静默片刻才道:“途中倒也收到过一回老楚的传书,老楚说他们与停云弟子数次交手,互有损伤,暂还没能救回铁老大。”
杨仞道:“有方白这等高手同去,难道还敌不过燕寄羽吗?”
“哼,你懂什么,”赵风奇道,“即便方白能敌过燕寄羽,可对方还有柳续、展梅等等高手,哪有那么好对付?还有停云书院的几位执事,也都不是泛泛之辈,老楚在信上还说,燕寄羽新收了一个名叫叶凉的弟子,虽只会一招剑术,但那一招可着实凌厉,伤了我天风峡不少兄弟……”
杨仞一怔,暗忖:“这叶凉学的不是方白的剑术么,怎么又成了燕寄羽的弟子?”便问道:“我倒也听过叶凉这人,他当真是燕寄羽的徒弟吗?”
赵风奇道:“那还有假?听说这叶凉在停云书院杀刀宗的一战里立下了不小的功绩,如今很受燕寄羽的器重。”
顿了顿,又道:“燕寄羽这厮不光自己手底下人多势众,更是与玄真教结伴东归,那李素微虽然一时没掺和进来,早晚也要相助停云书院,可也是个大麻烦。”
杨仞心中惊疑,道:“原来李素微之前也去了舂雪镇。”
赵风奇道:“燕、李二人一向狼狈为奸,李素微又怎会不去?”
杨仞点了点头,陷入深思:“既然如此,为何许老头还让我将信送去玄真教东海总坛?难道真如方白所言,这疯老头当时不是发癫,而是当真另有深意?”
翌日午后,两人来到青石镇上,径直前去镇上客栈“青石老店”。杨仞在九年前曾随师父经过此镇,知道再往东去几百里便是玉门关,从关内到凉州一路人烟渐稠,客栈酒楼亦是渐多,即便坦然留宿,料想停云弟子也难以遍查,多半往后就不再找寻自己了,心中不由得轻松了许多。
来到客栈,只有一名刀客正自等候赵风奇,其余人都去了方轻游幼年时的旧居歇脚;杨仞这才得知方轻游以前竟是家住青石镇上,便细问了几句。
那刀客答道:“我们听方兄说,这镇上许多从前的镇民,连方兄的父母在内,都是被弓魔所杀,却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说完便叫好了满桌酒菜,径自去客栈外的街上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