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渐渐沉心静气,哼了一声,道:“杀便杀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即落座,继续吃喝起来。
等到酒足饭饱,仔细收拾好行囊,起身去找店家付账,却见掌柜与店伙计们早已不知躲去了何处,便估算了酒菜钱,将几块碎银放在柜台上。
赵风奇斜眼打量杨仞,见他脸色淡漠、一直默不作声,便冷笑道:“老子帮忙便是这般帮法。既然杨兄弟心里不痛快,以后别让我帮忙便是。”
“如此最好,”杨仞颔首道,“我不找你帮忙,你也别再跟着我。”说完径自离了客栈。
一口气纵马驰过青石镇,心中将赵风奇翻来覆去地咒骂,来到野外,尚未行出十里路,便留意到地上遍布马蹄印记,不由得勒马缓行;又驰出十多里,遥望见一条河边聚集着一大群白马,料知是那些“青箫白马盟”弟子正在前方歇息,随即侧转马头,往东北行去,悄然绕过了他们。
杨仞松了口气,眼看再往前去道路愈发崎岖,便下马走动探路,走出老远,忽听后方隐约传来数道马蹄声,赶忙躲到一块巨岩之后,偷眼瞧去,却是两个停云书生与三名青衣人并辔而近,其中一个停云弟子道:“多谢相送,前边路不好走,齐堂主,你们三位请回吧。”
杨仞一怔,但见那三个青衣人身骑白马,赫然便是“青箫白马盟”的齐桐带着武三、曲六两个手下,不禁暗忖:“他奶奶的,老子和这齐堂主倒挺有缘。”
那五人渐次下马,却听齐桐道:“周兄、叶兄,你们二位高人是燕山长的高徒,本该是由我们秦盟主亲自相送,只是巴山‘烛照剑’的秋剪水秋掌门正与我们结伴同行,秦盟主此刻忙于款待,实在无暇分身,还望两位赎罪则个。”
先前说话的那停云弟子淡淡道:“言重了,齐堂主亲自相送,我与叶师弟已极感盛情。燕山长的吩咐我俩已经传达,这是武林大事,亦是‘正气长锋阁’的决议,还请秦盟主妥善奉行。”
齐桐躬身拱手,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杨仞听见这两名停云弟子中有个姓叶的,也不知是不是叶凉,想要瞧瞧他的样貌,却不巧被一株树挡住;又听双方客套了几句,那“叶师弟”始终未开口,只有那姓周的弟子出言与齐桐道别。
随后,两个停云弟子上马向东远去,忽听那武三“呸”了一声,道:“不过是停云书院的两个小辈弟子,我们齐堂主屈尊相送,他俩竟也坦然受之。”
齐桐苦笑一声,道:“如今是燕寄羽掌控江湖,那俩停云弟子便是要骑在我头上拉屎,我也只能乖乖等人家拉完,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曲六接口道:“秦盟主为何不让其余七位堂主来送,偏要劳动咱们齐堂主,这可不大公平。”
齐桐道:“你懂个屁,这是秦盟主慧眼识人、器重于我——迎送停云弟子可不是小事,其他几个堂主笨嘴拙舌,能办得好吗?”
曲六与武三闻言连连称是,杨仞却听得心下暗笑:“多半是其余堂主心中不忿停云书院,不愿意来丢这份儿脸。”
眼看齐桐等三人上了马,朝着来路驰去,杨仞心念飞转,知道机不可失,当即将几枚碎石扣在手心,从岩石后面疾奔出来,追近那三匹白马,先掷出两枚打在武三、曲六的脑后,两人惨呼一声,立时晕厥,从马上摔了下来。
齐桐茫然张望左右,胯下的马蹄已被碎石击中,仓惶滚落在地。
杨仞走到近处,笑呵呵道:“齐堂主,咱们又见面了。”
齐桐正自骂骂咧咧,瞧见是杨仞,浑身一哆嗦,眼珠乱转了一霎,却也笑道:“杨、杨大侠,幸会。”
“别他娘的乱叫,”杨仞皱眉道,“大侠有长命的吗?你叫我杨大侠,是不是想咒我早死?”
齐桐慌忙道:“不、不是,不知杨兄拦住小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杨仞道:“方才你送走的那两人,是燕寄羽派来的使者,是也不是?”
齐桐道:“一点儿没错,杨兄料事如神,什么也瞒不过你老人家。”
杨仞想了想,问道:“嗯,其中有个姓叶的,是叫什么名字,年龄模样又是如何?”
齐桐道:“此人多半是个哑巴,先前在面见我们秦盟主时也是一直不吭一声,我也只知他姓叶,却是听他师兄说的……”
杨仞道:“原来如此。”
齐桐又道:“这姓叶的十八九岁,模样倒挺老实,只是太过安静,腼腼腆腆的,像被什么吓傻了似的。”
杨仞点头道:“好,那我再问你,燕寄羽派人给你们传了什么令?”随即目视齐桐,语声冷淡道:“你若不想说,也可不说。”
齐桐与他目光相触,身上又一哆嗦,道:“杨兄既问起,小人自当知无不言……燕山长传令给秦盟主,是让我们‘青箫白马盟’会同金陵雷家、朔州胡家、庐州花家这三家弟子,一起赶赴凉州,听从峨嵋‘织星剑’掌门戚晚词的调度,将‘天风峡’接管下来。”
杨仞闻言一凛,随即淡然笑道:“区区一个天风峡,用得着动用这么多门派吗?”
齐桐沉吟道:“听那姓周的停云弟子说,天风峡刀客冥顽不灵,极难收服,须得多派人手过去,狠狠整治他们一番,故而才让武林三大世家的人也都去凉州……不过依小人想来,此事未必只是燕山长自己的筹谋,其中多半也有‘正气长锋阁’另一位阁主龙钧乐的计策。”
“龙钧乐?”杨仞略一回想,问道,“此事与柳州龙家的家主又有何关系?”
齐桐嘿嘿一笑,侃侃而谈:“所谓四大世家,不止是江湖上的武学世家,亦都是生意兴隆的巨富之家,这一节杨兄自也知晓……如今雷、胡、花三家的家主都死在了舂雪镇上,三家此次西来的门徒子弟现由雷缨锋、胡飞尘、花流骛统领,照理说,这三人都是家中长子,此际遭逢变故,本应速回家中继任家主,接掌诸般事务,整顿家族生意……”
杨仞闻言点头:“这话不错。”
却听齐桐继续道:“可是现下燕寄羽却传下令来,不让他们回家,他们耽搁在凉州天风峡,家中无主,自是极不稳定,说不准还会生出什么新的家族变故……但这对于柳州龙家,却是个极大的良机,正好可以将这三家的生意鲸吞蚕食,甚至寻衅挑事彻底收服了三家,从此一家独大。”
杨仞恍然笑道:“怪不得你说这里面有龙钧乐的计策,这姓龙的倒是奸猾得很。”
齐桐赔笑道:“正是如此,听闻龙钧乐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回中原去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杨仞道:“齐堂主能想到这些,当真是很聪明了,丝毫不逊于龙钧乐。”
齐桐笑道:“那可不敢当,不过齐某从前本就是做买卖出身,这些生意上的事倒也略知一二。”
杨仞沉思片刻,道:“雷、胡、花三家的长子亟待归家,自不愿在凉州久耽,到时三家只怕都想速战速决,不会对‘天风峡’手下容情。”
“杨兄料事如神,所言极是。”齐桐啧啧称赞,又轻叹道,“更何况几大门派此去凉州是以戚晚词为首,她可是十多年前便名动江湖的冷美人,一向冷面辣手,这回天风峡里怕是要腥风血雨了。”
杨仞心中转念,随口问了句:“冷面辣手么,有多辣手?”
齐桐道:“前些天……啊,就是小人初遇杨兄那天,我有一队手下在探路时遇见了戚晚词,只不过在言语上稍稍冲撞了她一点,便被她杀了两人、伤了四人,哼,着实是心狠手辣。”
杨仞一怔,这才明白为何那天自己沿河行了许久都没再遇见青箫白马盟的探路弟子,想了想,笑道:“齐堂主,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多多联络。”
齐桐忙道:“不敢,不敢。”随即伸长了脖子,又道,“杨兄,请。”
杨仞道:“什么意思?”
齐桐笑嘻嘻道:“杨兄若不将小人打晕过去,如何能方便离去呢?”
“齐堂主,”杨仞不禁微笑道,“似你这般精乖懂事之人,保管能长命百岁。”
齐桐道:“过奖了……”话音未落,已被杨仞出掌击晕。
杨仞快步走回自己的马匹跟前,翻身上马,沉吟片刻,心想:“当日老子不让赵风奇他们护送,他们却还是阴魂不散地跟了老子两个月,那是他们自己死皮赖脸,老子可不欠他们的。”
转念又想:“尤其赵风奇这厮,竟他娘的下重手在青石老店里连杀四人,实在是粗蛮暴躁,他娘的不可理喻。”
随即在心中将赵风奇又痛骂了一阵,却仍是调转马头,往青石镇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