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心中大急,眼看着“清河刀”的刀刃微弯,脱口叫道:“刘万山,你敢毁我师父的遗物,老子将你剁成三七四十八块!”
刘万山冷哼一声,也不搭理杨仞,手上径自加力。
便在这时,忽有一人从门外飞入堂中,重重摔在地上,赫然是出门未久的段峋,面色惨白,却已晕厥过去。
刘万山丢了长刀,与段峻一起快步上前,正想将段峋扶起,忽听门口响起嘿嘿冷笑,转头望去,来者一身青黑劲装、背插长刀,却是赵风奇孤身踏进门来。
赵风奇一言不发,右手袍袖连挥,劲风如狂龙般卷向堂中,两个停云弟子凝劲硬抗,只觉胸中激荡,几欲呕血,不得不连连倒退;赵风奇从容踱到段峋跟前,抬脚轻轻踩在段峋的胸膛上。
刘万山与段峻对视一眼,各持兵刃,便想抢占方位夹攻赵风奇,眼前身影疾晃,却已被郭正拦下,郭正道:“你们退后。”说着双臂一振,双掌向着左右拍出,半空里噼啪几声,似有些无形之物被郭正的掌力催迸开来。
一瞬间众人衣衫轻动,一团冷风无由而起,蔓散在堂中,随即消隐。
杨仞顿时了然:方才赵风奇挥袖迫退刘、段二人之际,已在堂中布下了刀劲,他俩若贸然上前,只怕转眼便受重伤。又想起先前郭正曾言赵风奇护着自己离镇远去了,心中惊疑:“难道赵老兄当真未去方家旧宅,仍是一直暗中跟着我?”
赵风奇见自己的“风中藏刀”顷刻被郭正破去,不禁点头一笑:“郭兄好功力。”
郭正拱手道:“赵兄,咱们又见面了。”
赵风奇脚下微动,笑道:“老实说,我一见到郭兄这副迂腐面孔便来气,就只怕气得控不稳力道,将郭兄的徒儿一脚踩死。”
郭正瞥了一眼地上的段峋,淡然道:“赵兄意欲如何,不妨直言。”
赵风奇道:“简单得很,你把杨仞给我,我便交还你的徒儿。”
郭正沉吟片刻,心想竹筒已在自己手中,这杨仞也没多大用处,以后再设法擒捉便是,当即颔首道:“如此甚好。”
赵风奇一笑,将段峋踢飞出去,落在郭正脚边。
郭正返身将杨仞从椅子上拎起,向着赵风奇甩过去,赵风奇接住杨仞,随手在他肩上一拍。
杨仞只觉一股刚猛内劲灌入经络,周身被封穴道顿解;与此同时,郭正一边将段峋扶起,一边缓缓渡入内力,等到段峋站直了身躯,也已苏醒过来。
杨仞活动了两下筋骨,只觉赵风奇的内劲仍在体内如怒潮般来回冲撞,赶忙运功抵御消解,暗骂道:“你娘的,解穴也不知慢慢解,险些将老子解成内伤。”
心念飞转,又悄声对赵风奇道:“赵老兄,多谢相救,只是方白要我送的书信却被郭正夺去了,唉,不抢回书信,终究也是辜负方白所托。”——其实真正要他送信的是许念,却并非方白,但他知道赵风奇对方白的托付极为看重,若不这般说,只怕赵风奇带着自己转身便走,那可就不妙了。
赵风奇闻言一怔,一时间沉思不语。
郭正修为深湛,方才也听见了杨仞所言,打量着赵风奇神情,忽而微微一笑,取出竹筒放在桌上,道:“赵兄,你想拿回书信,倒也不难。”
赵风奇道:“此话怎讲?”
郭正道:“只要赵兄能胜过郭某,书信奉还;若是赵兄败了,请自离去便是,却须将杨兄弟留下,他日郭某自当再寻赵兄,为我死去的四个停云弟子讨回公道。”
赵风奇哈哈笑道:“难得郭兄痛快一回,好,咱们便一战而定。”
郭正道:“前几次未分胜负,郭某对赵兄的修为深感钦佩,今日事关重大,郭某不得不用兵刃,再请赵兄指点。”言毕从容取出鸿翼笔,握在手里。
赵风奇点头道:“郭兄出招吧。”
郭正一怔,道:“赵兄此次仍不拔刀么?”
赵风奇道:“不必了。”
刘万山与段氏兄弟深知郭正在鸿翼笔上的造诣,耳听赵风奇如此托大,一时间均想:“这狂徒只怕不出三招便要落败。”
郭正知道天风峡的“寒旗刀法”亦能以须发、衣袂施展,闻言也不多劝,只道:“如此就请赵兄先行赐招。”
赵风奇:“好。”话音方落,已掠到近处,拂袖斩向郭正脖颈。郭正步法滑动,让到一旁,手中鸿翼笔轻轻点出,直指赵风奇心口要害。
杨仞见郭正这一笔宛若鸿飞天外、翼垂云端,气象庄严却又举重若轻,可谓是浑如天成,毫无破绽,不由得暗自惊凛,但见赵风奇倏忽回袖横在胸前,挡下了笔锋。
赵风奇的袖缘本来平整如刀,与郭正的鸿翼笔一触,“嗤”的一声,破开一个小小孔洞,整条衣袖瞬时松软下去,恍若满袖刀劲都从那孔洞里流泄走了。
郭正手腕顺势斜挑,笔锋抹向赵风奇咽喉;赵风奇面露冷笑,不闪不避,左臂暴起,一掌拍向郭正额头。
郭正没料到赵风奇交手之初便要拼命,急急撤回鸿翼笔,侧步避开;赵风奇手肘一拐,掌风急追郭正;郭正皱眉凝集内劲,不得不抬臂击出,与赵风奇对了一掌。
三个停云弟子直看得目不暇接,纷纷失声惊呼;杨仞却瞧出赵风奇看似粗莽,实则却是摸准了对手的脾性,知道郭正必会撤笔闪躲,故而才使出这般不要命似的打法,却正是破解郭正那一笔最为省事的法子。
两人此番硬碰硬地掌力对撞,身躯齐震,郭正当即退后半步,平定内息;赵风奇虽觉经络中激乱如沸,却不愿退步,沉声一哼,袖中飒然鼓荡,踏前挥袖连斩,堂中寒风大作。
郭正展动身形、左折右绕,眼见赵风奇的刀势越来越盛,心知“飘风不终朝”,再强猛的气势也终有盛极而衰的一刻,一时也不急于还击,便只沉静心神,不断闪避刀风。
停云书院“春日游”的身法修到深处,最讲究自在无拘,宛如风淌云流,于无意中求如意,一举一动都顺应天地间的声息,此刻郭正步法愈发神妙,随着刀风的来势在堂中游走,不时找准时机刺出一笔,却往往能将赵风奇的袍袖刺出孔洞,宛如刺散飓风的风眼一般,将袖上的劲道一霎泄掉;然而赵风奇右袖招式被破,紧接着便会扫出左袖,堂中寒风骤起乍灭,一道道锋锐的刀劲始终在郭正周遭割来削去。
郭正本以为赵风奇片刻便要势颓,可赵风奇的刀劲却似沛然无尽,挥袖越来越快,劲风一道强似一道,紧紧追着郭正;两人一攻一避,久久相持不下,刀风所过之处桌椅纷纷断裂。
杨仞眼看赵风奇出手迅猛如狂,大开大阖中却仍不失精微神准,越看越是佩服,心想若换做自己与赵风奇过招,只怕早已频频中刀;又见无论赵风奇的招式如何凌厉奇绝,郭正却总能在间不容发的一隙里避过,心中也不禁骇异:“原来郭正的武功竟高到了这般地步,初遇他时他笃定我胜不了他,倒也绝非虚言。”
正自转念,堂中倏忽一静——
赵风奇刀意变幻,袍袖挥荡之际不再劲风霍霍,却宛如夏夜幽风般若隐若现、难以捉摸,偶尔在桌椅上擦出裂痕,才显出凌厉的劲道来。
顷刻间郭正身形微乱,心知这路刀术刚柔相济,比之先前更要神异得多,当即神思转变,以赵风奇为天,以己为物,将刀风当做天风,身影恍若化作风中一根轻盈的羽毛,飘飘摇摇地在堂中穿梭,渐至“天物合一”之境;看似在赵风奇的刀劲追迫之下险象环生,又过许久,却仍是毫发无损。
郭正在心中自退自降,换取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杨仞看在眼里,虽不全然明白,却也愈发心惊,知道郭正以逸待劳,拖得越久对赵风奇越是不利,暗忖:“他娘的,这可不行,须得想个法子帮帮赵老兄才是。”
环顾堂中,瞥见自己那柄“清河刀”正躺在刘万山的脚边,心中微动,又见刘万山和段氏兄弟目光紧随着郭正,似已观战入神;当即矮身蹑足朝着地上的长刀走近两步,骤然打了个滚儿贴到刘万山跟前,将刀柄抄在手里,正要退走,背上几处穴道立时一麻——
原来刘万山先前已留意到杨仞迈步,却假作不察,只等他靠近,果然一举制住,眼瞧郭正久战无果,便喊道:“郭师叔,杨仞被我擒下啦,不怕这姓赵的不就范!”
郭正闻言神情微变,倏忽站定了身形。
赵风奇哈哈一笑,退开一步道:“郭兄,你教的好弟子。”
郭正面色惭愧,扭头对刘万山道:“刘师侄,你好生糊涂。”
刘万山愕然道:“师叔何出此言?”
郭正轻叹道:“我既与赵兄约好了一对一的比斗,便是要各凭真本事来论定此事,如今胜负未分,你如何能先对杨兄弟出手,干扰赵兄的心神?”
刘万山一愣,道:“可、可分明是这小子先鬼鬼祟祟地过来拾刀……”
杨仞笑嘻嘻道:“这是我自己的刀,我自己过来捡起,又有何不可?刘师侄,请问我可有对堂中任何一人出手相扰吗?”
刘万山哑口无言,随即恍然明白过来,怒道:“你小子是故意来捡刀引我擒你,是也不是?”
杨仞却只微笑看着他,并不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