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周六的午后,骄阳似火,整个世界好像都因为空气的热度而停滞,平日里吵杂热闹的音乐学院里没有了弦乐声,管乐声,只剩秋蝉躲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努力高歌。
此时,坐落在校园东南角的灰白色建筑里传出悠扬的钢琴声,这里是琴房楼,而琴声来自于琴房楼的四层,那里整层楼都是钢琴系的专属琴房。
江教授努力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停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绢,擦了擦头上和脖子上的汗,又使劲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江教授今年五十多岁,在学校的钢琴系任职,德高望重,他教学时严谨认真,而平日里脸上总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容,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今天,江教授被布置了一个重要而又艰巨的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只能顶着酷热来到学校。
从走廊的尽头一路走来,在一间琴房的门前收起脚步,合上扇子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江老师缓缓推开了房门。
殷悦端坐在钢琴前,白色的衬衫,浅蓝色的牛仔裤,直直的头发搭在瘦削的肩膀上,细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游走,刚好完成了曲子的最后几个音符,她收回双手,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作为江老师的得意门生,殷悦硕士毕业后留在音乐学院钢琴系做了老师,她今天并没有课,提早来学校是为晚上的讲座做准备,演讲稿准备妥当后,不知为何在琴房里鬼使神差地弹起琴来。
江老师轻轻地敲了敲门,殷悦猛地抬起头,立刻站了起来,亲切地打着招呼。
江老师笑着走近,“小殷,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蒋凌告诉我你来学校了,田老师让你今晚到家里吃饭,你练好琴就直接过来吧。”
“江老师,今晚不行。”殷悦离开钢琴,面对着江老师站好,“系里安排我今晚给新生们做一个关于西方古典音乐的讲座,麻烦您和田老师说,我这几天就去看她。”
“有讲座不能来啊,太好了。”江老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殷悦微微一愣,江老师匆忙收起笑容,解释说:“新生们开学就能听到讲座太好了,好好准备。田老师就是担心这段时间你在德国不能好好吃饭,想做些你爱吃的,哪天有空随时来。”
“谢谢您和田老师,我从德国回来后一直忙着开学的事情没去家里看她,明天事情少一些,我去办公室找她。”
江老师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住脚步,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说:“小殷,你的《彩云追月》听起来还是有点太孤单了。”
这是刚才殷悦最后弹的曲子。
殷悦看向江老师,故作轻松地说道:“江老师,我真的很好,您知道的,可能,这就是我的风格吧。”
江老师叹着气离开,随手关上了琴房的门。
江老师的家住在离学院不远的家属区,虽然不远,但顶着烈日一路走回来还是满头大汗。
打开屋门,一直守在门口的田老师立刻迎上前,“老江,找到小殷了吗?她什么时候过来?”她看到讲老师后面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着,作为音乐学院弦乐系小提琴专业的老师,岁月给了她白发和皱纹,但掩盖不了她独特的艺术气质,让人觉得平和而安静,和江老师琴瑟和鸣几十年一直令大家颇为羡慕。
“小殷今晚要给学生们做讲座不能来了,没缘分啊,没缘分。”江老师拿来毛巾擦着汗,毫不掩饰地露出坏坏的笑容,然后又气鼓鼓地说道:“而且,我才不想她和邢老头儿成为一家人,邢老头儿只懂拿手术刀,当年来看我们的音乐会居然睡着了,还能打胡噜。”
江老师口中的邢老头儿是中心医院的院长,神经外科专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互相较劲,也互相支持几十年。
田老师听了有些无可奈何,说:“小殷今晚没空呀,那改天再帮他们约。”她从江老师的手里接过毛巾,劝说他道:“咱们今晚就先看看邢凯,从他出国也好多年没见了,以前你就喜欢他,硬说他手指细长有力量,特别适合弹钢琴,吵着老邢让他儿子拜你为师。”
“可他还是和他老爸一样学了医。”江老师不满意的嘟囔。
“夏敏告诉我,邢凯没有子承父业选择神经外科,在美国学的是神经内科,回来又直接去了儿童医院的神经内科,老邢因为这事郁闷了很久,她在父子俩中间左右为难,后来看到邢凯很坚持,很努力,老邢才慢慢原谅他。能选择去儿童医院,我想邢凯应该是个有爱心,有耐心的孩子,就让小殷认识个朋友也好呀。”
江老师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眼前浮现出一个男孩子帅气的脸,他灿烂地笑着,热情而又害羞地说:“江叔叔,我喜欢听您弹钢琴,但我的志向是当医生,我一定会是一位好医生的。”
江老师突然站了起来,严肃地说道:“变丑了也不行。”
田老师看着他笑了,然后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小殷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虽然看起来很坚强很独立,但我们知道她的心结,我早就把她当作女儿一样,放心吧,江老师,她会幸福的。”
江老师想起今天偶然听到的《彩云追月》,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