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娃子,这药多重啊,婶帮你拿!”
“都给我滚一边去!别挡着眉哥走路!”
“眉哥,记得我吗?我崔民,小时候和你一起玩到大的!”
张眉从回春医馆的大门出来,立马就被热情似火的乡民们团团围住。
从未享受过这种对待,张眉有些呆愕,连感谢的话都忘说了。
他瞥见在外圈驾驶马车的余猎户,便挤出人群,问道:“余爷,送我到徐府一程,可好?”
听到这话,余猎户脸上的担忧之色烟消云散,露出发黄的牙齿笑道:“小眉啊,以前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灵师的好苗子,总有一天会变凤凰。你今日光宗耀祖,余爷我真是欣慰啊。”
说完,他赶走想来蹭车的人,用力一挥缰绳,打得黑马嘶嘶乱鸣。
张眉见人群拥挤,坐在车上嘱咐:“大家都回去吧!”
人声嘈杂,张眉的声音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唾沫中。
车轮驶动,强行开辟出一条通路。
楚倩寻得机会,从侧面翻上马车,咯吱咯吱地笑:“眉哥受伤了没人照顾!我来照顾他!”
她的动作太大,身子有一半都与张眉相触。张眉羞愧难当,但没有出声制止。
她这一坐,叫骂声此起彼伏:“这楚寡妇,真是个骚浪蹄子!”
“一个二手货,在想什么天鹅屁吃?”
“真是个贱女人。”
村民们骂骂咧咧,但也无可奈何,因为马车已经越行越远,他们追不上了。
……
在立阳城,如果你问一个小孩子城主是谁,他有可能不知道,并且会向你扔石头。但你要问城主幕僚是谁,他一定会大声地说出‘徐佑年’或者‘徐老三’三个字。
正午时分,张眉三人来到徐府门口,被徐府的华丽惊得目瞪口呆。
抬头一看,只见那印有‘徐府’二字的牌匾闪着紫光。名贵红木做成的大门旁还立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头部和眼珠随时都在转动,像守卫一般在巡视。
“真是神奇,牌匾发光,石头也能动。”张眉咂舌感叹。
楚倩倒觉得不以为然。她以前给灵师做过小妾,见过不少宝贝。她知道,这些都是由道材组成的灵器。
余猎户暗中寻思:“连个大门都这样,这徐老三捞钱不少。还有这张眉,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嘿,老子倒想看看他怎么吃闭门羹。”
张眉三人正看着,从门内走出一名家仆,礼貌地说道:“几位,想必是来见老爷的吧?老爷正在午睡,请回吧。”
张眉行礼道:“大人,老爷休息完之后,能不能转交一下荐书?小的万分感谢。”
家仆随意地接过书信,把大门关上了。
张眉三人在不远处寻了根柳树,站在下面乘凉。
每隔半个时辰,楚倩都会去徐府门口问询一遍。歇息时,她还给张眉讲一些灵师的故事。
张眉起初很抗拒,但苦等实在太闷,也就由着她了。
自己伤残,有人照料再好不过。之前没这个条件,但现在有了,为什么不用呢?
楚倩的心思大家都懂,他也懂。
她需要灵师庇佑,张眉需要人照顾。说到底,不过都是利益交换罢了。
这么想着,张眉也逐渐放轻戒备,开始和楚倩说笑了。
在楚倩第八次去徐府问询的时候,黄昏已经到了。
张眉凝视着楚倩多姿的背影,顿生一种人生无常之感。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看着看着,眼睛都直了。
余猎户嚼着一根稻草,斜躺在树上暗骂:“原是一个好色之徒。”
张眉远远看见楚倩堆着笑容跑过来,知道徐老爷一定醒了,精神为之一振。
楚倩道:“眉哥,在徐老爷面前,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必要时候,能跪就跪。”
张眉点头,在家丁的带领下进了门。
铁质的钥匙晃动,家丁得意地道:“算你小子运气好,老爷破例见你一次。平日里就是那些达官贵人,我们老爷也是不轻易见的。”
张眉称谢,眼睛在徐府四处环视,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徐府占地颇广,房屋众多,石桥游廊以数十计。家丁带着张眉往来穿梭,脚下是黄石铺成的石子路,身旁是挺拔的翠竹,花香萦绕,燕鸟高鸣,直看得张眉挪不动步,连声叫好。
家丁看着张眉这番表现,满意地为张眉介绍起府里的宝贝来。
“那边那个会往上喷水的池子,名为‘泉涌’,一品水道灵器。”
“厨子手里拿的珠子名为‘引火’,一品炎道灵器。你别看它模样跟普通珠子一样,但它可是能随时随地都能生火的宝贝,方便着嘞。”
“这灯没坏,只是要到晚上才亮。它叫‘阳集’,一品光道灵器。白天照一天,晚上就能发亮。”
张眉看着往来的家眷,衣服打扮都相当整洁,又摸了摸自己已经打结的头发,顿时有些泄气。
“不知道以后,我能不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他暗中感叹。
“老爷,张公子到了。”
不一会儿,家丁就将张眉引至了府里的客堂。
张眉拘谨地看向前方,正中的宽椅上端坐着一名穿着紫灰长袍的老者。
那老者黑发短须,塌鼻宽嘴。一双大眼深邃,一道黑疤醒目。见他手拿一只烟杆,吞云吐雾,神情肃然,不像一个快古稀的老人,倒像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
不用说,这人自然是当代徐家家主,四转灵师徐佑年。
见到张眉,徐佑年放下烟杆,一边咳嗽一边笑:“张小兄弟,恭喜恭喜啊。我这把老骨头,贪图享乐了一点,希望你不要在意。”
“桐鹿村张眉,拜见徐大人。”张眉一边说着,一边‘扑通’一声,跪下了。
徐佑年笑容骤止,连忙起身将张眉扶起,满脸焦急之色:“张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啊!快快起来!”
张眉不肯起身,低下头颤声道:“还请大人能高抬贵手,治好小人的伤。小人做牛做马也会偿还您的恩德。”
徐佑年冷哼一声:“你要是不起来,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
听到这话,张眉才擦干眼睛,从地上站起来。
徐佑年支走家丁,一下一下地为张眉拍灰。
他边拍边指责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说跪就跪?你要记住,除了父母和皇上,就是十转灵师来,也万万跪不得。”
张眉的心里酸酸的,对这位刚刚认识的老人充满了敬意。
徐佑年拍完灰,顺便解开了缠在张眉手上的绷带,一股恶臭瞬间从满是红疮的手臂上溢出。
“呼…呼。”剧烈的疼痛袭来,张眉不敢叫出声,只能强行忍耐。
他看了一眼已经不成样子的手臂,心凉了半截。开灵虽是成功,但这条手臂非但没有好转,伤口恶化得反倒越来越厉害了。
徐佑年眉头微皱,伸出手握住张眉的手掌,张眉瞬间就感觉到经脉里有一股暖流在流动。
十息之后,徐佑年重新坐回位置上抽烟,叹道:“难治,难治啊。”
听到这话,张眉的心又凉了一分。难道自己刚刚成为灵师,就要落下一个残疾吗?
徐佑年续道:“老方医术高超,可终究不过是一转灵师,许多病,他瞧不好。若是你在受伤后直接来徐府,哪会像现在这般严重?”
“大人!”
张眉急了,又想下跪。但徐佑年轻吐出一道紫风,挡在了他的胸口处,任凭张眉如何使力,都无法弯下身子。
“这是…灵术!?”张眉震惊得无以复加。
徐佑年咳嗽了一阵,拿起痰盒吐痰:“难治,并不代表不能治。张小兄弟,抬起头吧。”
又是一阵大起大落,张眉擦了擦汗,与徐佑年四目对视。
徐佑年盯着少年黝黑的眼睛,饶有兴致地问道:“因何而伤?”
张眉的脑中浮现出赵龙狰狞的脸,满腔的愤怒重新燃烧,‘赵家’二字呼之欲出。但话临嘴边,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重新将话咽了回去,好长时间才吐出两个字:“为善。”
徐佑年笑道:“我这里不伸冤,要伸冤去衙门。直说吧张小兄弟,请我这位弃医多年的四转灵师出马,你准备了多少灵石?”
张眉面露难色:“小人无父无母,家中赤贫。即便是典当全部家产,也不能承担药费。”
徐佑年又笑:“好胆识。”
张眉汗水直流,咬牙道:“他日徐府有难,小人必舍命相助!”
徐佑年举起烟杆抽烟,摇头道:“你这小子,还是想做无本的买卖。”
说完,他穿过屏风,离开了。
张眉手冷脚冰,失落至极,低着头往门外走。
他才走了没几步,迎面碰上一名侍女。侍女拖着一捆药,贴心地道:“公子,老爷给您熬的药,记得拿上。”
张眉心神巨震,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耳边传来徐佑年独特的笑声:“小子!七日之后,再来拿药!”
晚风吹来,张眉将沉甸甸的药材抱在手中,眼眶红得像春天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