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
因着她的身份不便出面,时北阙便将她安顿在了王府,独自前往宫中面见皇上。
江雀月虽有诸多不安,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时北阙一再保证,入夜前便会归来,好让她放心些许,这才恋恋不舍地入了宫。
江雀月只好守在家中,一面焦灼地盼着他回来,一面四处打探洛贵妃的下落,也好解了太子之围。
只是她也知道……如今这棋局,已走到了死局。破局之人唯有陛下……可那又谈何容易。
……
【长生殿里】
皇帝仍病在榻上,黄昏的光明媚的,却照不进这辉煌死寂的宫殿。
于公公掀开了那厚重的床帏,好让皇帝能瞧清楚殿下跪着的时北阙。
“老七啊,快起来。”时远瞧着他,面上露出笑意,眼神亮了些许,努力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父皇,您躺着说话便是。”时北阙上去扶了一把。
“好,好。”时远拍了拍他的肩,重重咳嗽两声,好像要把肺都整个咳出来,问:“病都好了?”
时北阙轻轻点点头,“多谢父皇记挂,已大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时远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
于公公上前来奉了杯茶,恭敬道:“此次平息姑苏时疫,多亏了殿下以身犯险,实在是劳苦功高,立了大功呀!”
时远大笑两声,挥挥手道:“该赏,该赏!”
这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长生殿里回荡着,末了,只剩一丝余音游荡着,像什么孤魂野鬼的哀嚎。
-
长生殿,长生殿。
时北阙想起秋水街那些人的脸,模糊的,清晰的。豆子的哥哥,那个孩子才几岁。长生,哈哈,长生。
“父皇,姑苏的事,儿臣有话要说。”他收回思绪,沉重道。
时远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突然又慈爱地笑看向他,说:“先不谈这个。朕听闻,你昏迷这半月,都是你那新过门的妻子在照料你。”
-
时北阙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他看向时远,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可时远只是笑看着他,表情温和却让他不寒而栗。
“回父皇的话,是她。”
“好,好,看来是个好孩子。”时远赞许地点点头,又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于公公,问:“是哪家的姑娘来着?”
时北阙的心紧了紧。
于公公笑着应和道:“首辅大人江大人的女儿呀。”
-
“哦哦哦,是是,瞧朕这记性。”时远拍了拍脑袋,眯着双眼睛慈爱地看着时北阙,缓慢道:“名唤江雀月的那位,是吧?”
晌午的钟声突然响起,巨大轰鸣的敲钟声撞破宫中的宁静。
咚——咚——
声声阵阵,如雷如鼓,直直震颤住了时北阙。
-
“父皇……”他的脑子顿时空白一片,时远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犀利地注视着他。
不,不行。
他立刻反应过来,重重跪下,叩首道:“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哎,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吾儿。”
“儿臣与她早便两情相悦,父皇又将江家女儿指给了儿臣。儿臣这才铤而走险,偷梁换柱,娶了雀月。”
时远的眼神仍旧紧紧盯着他,哈哈大笑两声,脸上却只是挂着淡薄的笑,“朕只说将江家女儿赐给你,也没说是那江灵云呐,江雀月不也是江家女儿么。是么,皇儿?那你又何罪之有?哈哈,起来吧。”
-
时北阙拧着眉没有起身,身上起了层薄汗。父皇此言……是想说他并不打算追究此事?
“也是这几日,朕久病床榻,闲来无事,这才想起当初祠堂失火一事,便命人去将那庚帖找来细细核对了一番。”时远年老的眸子里却满是清明,“按理说,这庚帖是要呈给老祖宗的,旁人动不得。但朕呐,怕是不日就别于人世了,倒也少了几分忌惮。”
“父皇……”
时远打断了他,继续说:“看了那庚帖,朕才知道,原来江家还有这么位二小姐,恐怕是江河年轻时在外惹的什么风流债,不敢公之于众罢了。哈哈哈,他那个老古董。”
“不过,既是老七你喜欢的,朕也没什么意见。况且,老祖宗还天降异象,大火烧了那么久都没能烧坏你们的庚帖,说明你们有缘呐。对了,你刚才要跟朕说什么来着?”
-
时北阙沉默地看向了他,却没有开口。父皇此时点出雀月的身份,便是在警告他,若他果真说出些什么来,雀月必定会被牵连。
但……但……
时北阙叹了口气。
姑苏那百余条性命,就这样白白丢掉了么。
-
他想起临别姑苏时雀月坚定的眼神,思绪起起又伏伏,她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温暖的光,终于照亮雾霭,他抬起头来,缓慢道:“儿臣疑心,姑苏之事另有蹊跷,此事断不会是九弟所为。”
时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玩味地抬了抬满是皱纹的眼角,“那你觉得,有什么蹊跷?幕后主使不是他又是谁?”话说一半却又突然打岔,轻松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朕原先还想将宋俞的女儿许给你,就是那宋若若。在姑苏,你们应当见过了。”
“儿臣心有所属,除了雀月,再不愿娶别人了。”
时远仰天大笑,“朕的好儿子,你也知道,要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江雀月这样的私生女来做你的王妃,可不是什么好事。”
“儿臣并不在意。”
“可是……朕不允许。”
时北阙猛然抬起头来,“父皇……!”
-
“宋家这颗棋是废了,真是废物!”时远又叹又笑,怪异的表情在脸上挤出深深的皱褶,“朕本来还想将宋家那一脉交给你,可惜了,宋俞那个蠢货。”
突然,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复杂而诡异的笑容,恍然大悟道:“江家不还有个嫡长女吗?”
黄昏日落,光不知何时都匿了,硕大空旷的长生殿好像一瞬间就被抽干了空气,让人无法呼吸。
时北阙跌坐在地,哑然许久,终于重重跪下,嗑了个头。
“请父皇三思!”
时远只是紧紧盯着他,阴鹜的眼神没有半丝温度,“你若还想替子喻那个不孝子求情,便等着迎娶江灵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