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风极为料峭,江雀月提着裙摆飞奔着,跌跌撞撞出了清凉宫,小芸立刻冲过来扶住她,颤声问:“王妃,宫里出什么事了,这丧钟……陛下他……”
“是。”江雀月握紧她的手,“小芸,趁现在宫里乱,你快出宫去,记得我昨夜与你说的么?去姑苏帮我接两个人过来。要快!”
“好!奴婢这就去!”
“保护好他们,如遇危险……可请南国质子沈从帮忙。”
小芸没有半分讶异与迟疑,立刻应道:“王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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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芸刚匆忙离开,何云先便从皇后宫中跑了出来,见到江雀月长呼一口气,上前道:“王妃可是要去寻宜安王?现在宫里乱,您一人恐有变故,不如微臣领您前去。”
这是江雀月第一次来皇宫,本就不识得路,况且她又是冒认的江家嫡女,身份尴尬。何云先此举正合她意,“谢过何太医了。”却还是留了个心眼,一边匆匆走着一边问:“何太医与王爷熟识么?“
“回王妃,王爷的咳疾一直是微臣在诊治。”
江雀月放下心来,她曾听时北阙提过,为他调理身子的太医是信得过的人,想来便是这何太医了。
“何太医,自昨日起,封国的王侯公主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宫。现下长生殿里恐怕是险象环生。陛下突然没了,太子还在狱中,王爷身子又不好,我怕会生出许多变故。”
“王妃思虑得当,你我二人恐难解此局。“
江雀月点点头,还未开口,远远地便瞧见一组军队齐刷刷地快步跑来,为首的正是御林军统领顾野和江颀风二人。
“救兵来了!”江雀月迎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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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颀风见着江雀月平安无事,才略微放下心来。
“出事了。”顾野面色沉重,身上已换上了坚硬的铠甲,“靖王已带了一组精兵混入宫中。”
“靖王?”
“陛下的亲弟弟,几位皇子的皇叔。”江颀风的神情很严肃,“当年也是皇位的大热人选。如今陛下薨逝,他恐怕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去长生殿!王爷一人在里面,太危险了。”
几人对视一二,很快便拿定主意,快步朝长生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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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了,巍峨幽闭的皇城里死一般的寂静,可几炷香之前这里分明还响彻着铺天盖地的哀嚎。
巨大的悲鸣之后,紧接着的却是这样的人心叵测,在打开长生殿的大门之前,江雀月还未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殿内有许多人,紧闭的殿门打开,浑浊的空气突然流通起来,许多人齐齐朝他们看来。
这么多人之中,江雀月一眼就看到了他。
时北阙正跪坐在龙床边,后背并不挺直,微垂着头,不声不响地望着,目光所及之处是已咽了气的父皇,目光不可及之处是蓄势待发的皇叔,身旁层层包围着的是心思各异的亲人们。他们有的已年过半百,有的从遥远的南国赶来。
自他记事以来,时家的人何曾聚得这样整齐过。
望着龙床之上面容可怖的父皇,他苦笑了一声,眼神悲伤到极致显得空洞无一物,挂在脸上却又显得淡淡的,像是枯木逢春却怎样也抽不出芽的怅然。
江雀月酸了鼻,他身上纯白的流云缎袄是临行前她亲自为他穿上的,如今反倒衬得他面色如此苍白。不过一夕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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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祈。”她唤道。
时北阙猛然回头,光从江雀月背后照耀过来,她穿着鹅黄色宫裙,小小一只,神情却成熟地像个大人。
他乌黑的眼睛望着她,里头蓄着昨夜的星辰。脸上原先挂着的分明是悲伤的表情,此刻却换了一副假面上去,安慰地笑看向她:“娇娇。”
江雀月的眼泪便挂不住了。
她朝他走去,他眼神紧了紧,不动声色地摇头她别动。但她还是朝他走去,假装没有看到靖王广袖里藏着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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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靖王时巽皱起眉头,上下打量起她来。
“皇叔,这是我新过门的妻子。”
时巽眼神落在她的脸上,“江家姑娘。”
“见过皇叔。”江雀月行了宫礼。
“侄媳身后这两位又是?”时巽有些不快,也完全没有想掩饰自己烦躁的心情,面色阴鹜道:“这长生殿也是谁都可以进的了?”
顾野皱起眉头,小声嘟囔了句“烦人”。为免冲突,他已命御林军们悄悄守在殿外,必要时刻只等他号令再冲进来。谁知这靖王却还是嫌他们碍事。
他整理了表情,表面上显得不卑不亢,上前一步颔首道:“靖王殿下安,臣乃御林军统领顾野,奉旨保护皇城安危。长生殿是陛下所在,臣有职责巡查此处。”
时巽冷笑一声:“倒是先帝的忠仆。”
顾野皱起眉头,跃跃地便想上前去理论,靖王这便称呼上了“先帝”,又说他是仆,狼子野心实在是昭然若揭。
江颀风伸手拦住了顾野,面上仍是云淡风轻,“靖王说笑了,在场的诸位又有谁不是忠于陛下的呢?”
时巽早年也常征战沙场,对江颀风倒是有几分好印象。“陛下已薨,怀远将军也该好好筹谋,另谋明君了。”话毕,大笑着拍了拍江颀风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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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江雀月已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时北阙身侧,时巽并没有防备她,任由他二人并肩跪坐着。她能感受到时北阙紧绷的情绪,于是握住了他的手。
“皇叔。”久未开口的时北阙微微昂了头,目光灼灼地瞧着时巽,警告似的微笑着,并不多言。只是那眼神却是少有的冷峻严肃,满殿的人谁又曾见过温和的宜安王这样严峻的样子。
一时之间气氛便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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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皇兄。”一女子小步走出来,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些许哭腔,“父皇刚走,你们不要吵架。”
江雀月寻声望去,只见一娇小的女子拖一袭曳地大氅,头上高高梳起个牡丹髻,打扮端庄成熟,可那一张小脸却仍未脱稚气。
“好好好。”时巽对着她倒是露出难得温和的表情,“盈盈从南国赶回来,皇叔还未曾与你叙旧。”
原来是小公主时盈盈,时北阙的妹妹,嫁去南国已有两年,夫君便是如今南国的太子沈煜。盈盈的母妃在生她时便难产去世了,她便一直被寄养在皇后膝下,时北阙待她自然也比旁人亲厚许多。
“诸位,皇兄的丧仪还需人操持,去请皇后娘娘过来吧。”一旁沉默着的妇人突然开口打断了这乱局,面容很是憔悴,发丝也有几缕散开,神色哀愁但难掩芳容。看她对陛下的称呼,想来这便是长公主时浅了,也就是时北阙的姑姑,嫁给南国国君,封作琴瑟夫人的那位。
时巽冷笑一声,“皇妹急这个做什么?现下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商定。”
他所说何事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点出。
陛下薨逝,皇位理应由太子接替,可前不久太子又刚刚下狱。宜安王身为嫡长子,此刻若是想趁势拉下太子,也不是全无把握。可偏偏又冒出来个靖王。
更何况……江雀月看着时北阙,她不知道他想不想做这个皇帝。
江雀月握紧了他的手,安慰的意味之外,还存着几分询问的意思。这大殿之上,暂且不论旁人,起码她和顾野是站在他这边的。若他想要这皇位,江雀月突然愣住了,若他想要……她想起方才皇后的话,江灵云会是他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