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山脉深处,灵炎虎王巢穴洞口前。
腰悬铁锈剑的灰袍少年跟一个风姿卓绝的白衣女子并肩走出,后者脸上寒霜密布,似是在极力克制体内怒火,显得十分无奈。
没办法,怪不得女子养气功夫不到家,实在是那个少年太烦人了。
“好姐姐?”陈子扬转头看向郝夕玉问道。
“嗯?怎么了?”郝夕玉有气无力地答道。
“哦,没啥。”陈子扬双手抱头,漫不经心道。
白衣女子脸色更加阴沉一分,但郝夕玉对陈子扬的印象并不算差。
虽然陈子扬每次开口都会打破她原本古井无波的心境,但她却发现自己对此并不真的恼怒,反而有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郝夕玉找不到原因,只得归罪于自己在石室中沉睡太久所致。
郝夕玉对着远远跟在自己身后的地灵猴摆了摆手,后者如获大赦,看了一眼陈子扬便消失了。
地灵猴与灵炎虎王都是昔日郝夕玉拘押而来的妖兽,地灵猴就像“斥候”,以助郝夕玉了解外界情况,如今自己要离开了,便还它自由。
而“侍卫”灵炎虎王已经死了,嗯?怎么死的?哦,既然跟他有关,那死了便死了罢。
“好姐姐?”陈子扬再次看向郝夕玉。
郝夕玉无语凝噎。
不是没有试过装作没听见,只是陈子扬紧接着就“好剑仙”、“好姑娘”、“好美女”轮番轰炸而来。
郝夕玉实在不敢放任陈子扬肆意说下去,鬼知道下一刻这烦人精会说出什么话来。
“嗯?臭小子怎么了?”郝夕玉原本布满寒霜的俏脸居然有了分笑意。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是这次陈子扬再敢消遣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己说什么也要把他痛揍一顿。
没想到陈子扬却破天荒地认真了起来,转过头看着郝夕玉,问道:
“好姐姐,刚才在石室太紧张忘了问,我要怎么样才能带你回到灵均天?”
郝夕玉见陈子扬主动挂念自己的事,没来由有些感动。
心中考量了下,还是没有仔细回答陈子扬,只是要他先到金丹境再说。
“金丹境?”陈子扬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练气士的一个境界,你不知道也算正常。九天上练气士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还有天地两玄……”
郝夕玉摇了摇头,耐心地答道。
其实后面还有地玄境、天玄境、洞虚境、返虚境……
但是现在与陈子扬说这个毫无益处,说不定还会给眼前少年心里种下好高骛远的种子,不然就是越发觉得大道路漫漫,从而磨损道心。
修道之人,天赋越高,心性便越重要。
“好姐姐,那炼体师的呢?”陈子扬赶忙问道。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毕竟他如今已经是扎扎实实的四境炼体师了。
“炼体师九天上同样分为炼体、洗髓、金身、观照还有天地两象……”
郝夕玉虽然不是炼体师,但对炼体师也不陌生,当下如数家珍般地说道。
陈子扬听得心神激荡,只觉得一幅浩大无比的山河画卷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在这之前,自己都只知道周围的人把炼气炼体各分十境,不曾想还有这么多的玄机在内。
大道之妙,果真妙不可言。
陈子扬紧接着好奇地问道:“那好姐姐我现在要是在九天的话算是什么境界?”
郝夕玉看着陈子扬满怀期待的样子,一时之间竟有些为难,斟酌着说道:
“算是炼体境,不过等你晋入炼体师六境,估计在九天战力便比得上洗髓境了。”
青岩天下这方破碎的小洞天把炼气炼体各分十境,很多所谓的强者,其实一辈子都在炼气炼体境摸爬滚打而不自知。
只不过浸淫日久,青岩天下比起九天的同境炼体师一般都要强上不少。
“这样啊,看来我还得更加努力修炼才行。”陈子扬笑了笑,继续抱头说道。
“是呀,那好姐姐可就靠你了。”郝夕玉有些高兴,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陈子扬道心坚定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当然如果郝夕玉知道陈子扬之前的人生都经历了些什么,特别是知道他一个人练了两年武都没练成的事的话,就不会奇怪了。
陈子扬突然想起一事,神色古怪地看着郝夕玉问道:“好姐姐,你不会就一直这样子跟在我身边吧?”
真不是陈子扬矫情,而是现在郝夕玉确实太吓人了些。
郝夕玉在壁画中沉睡多年,肉身早就在岁月中消散了。甚至元神也受了创伤,显得十分虚弱。
虽然郝夕玉以剑气遮掩,将躯体凝练得与常人无异,但陈子扬与她走了一路,看到她的雪白玉足可是一次都没着地。
郝夕玉微微眯起眼,难得有心情跟陈子扬调笑道:“怎么,家里缺我这一张床吗?还是说,怕被青梅竹马瞧了去?”
陈子扬现在一个头两个大,果然女人都不好惹。
家里倒是没问题,以老头儿对自己那毫不上心的态度,估计再多一个都不会说啥。虽然房子不够,但是挤挤也成不是。
倒是沐婉儿那陈子扬不好交代,总不能说自己进山一趟,捡了个仙女回来吧?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哼,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郝夕玉瞧着停下脚步、一脸为难的陈子扬,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当下也不再为难陈子扬,轻声说道:“放心吧,等出了连云山脉我便遁入铁锈剑中。太久没出来透气了,这锦绣山水,且让我再看看。”
陈子扬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铁锈剑?”
陈子扬知道自己腰间这把铁锈剑其实不像它外表这么简单,不然当时在困兽阵里也不能一剑破开一头凝神境大妖的头颅。
只是好奇郝夕玉这样的一个女子剑仙,会看得上自己这把破铁剑?
郝夕玉没有跟陈子扬道破玄机,只是说自己在铁锈剑内能温养元神。
事实上,真正决定郝夕玉选择从壁画中走出来,在陈子扬身上压重注的,不是陈子扬的先天道胎。
而是陈子扬握紧剑柄进入石室时,铁锈剑一闪而逝让郝夕玉都感到震撼的滔天剑意。
当然陈子扬墙壁上的刻字也让真正她下定了决心。
这么多年,郝夕玉见过的天才数不胜数,最后真正能走到高处的却寥寥无几。
修炼一途,天赋固然重要,但若心性不佳,天才比起常人更易夭折。
此后陈子扬与郝夕玉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
那些妖兽远远感受到郝夕玉的气息便都不敢靠近,陈子扬无聊得只得继续耍起了“好姐姐?”那一套。
郝夕玉终于忍无可忍,一拳将陈子扬打落河中,陈子扬吃了亏,终于消停下来。
————
大乾王朝,姑苏郡,木渎镇。
陋巷之中,抽着竹烟的儒衫老者与身穿黄紫道袍的邋遢道士在棋盘前相对而坐。
棋盘制作得还算精巧,棋子则大小不一,显得十分别致。
刚才邋遢道士来到门前,邀请儒衫老者手谈一局。儒衫老者没有推脱,带着邋遢道士走入院内。
邋遢道士右手从身侧的棋篓中抓起一把白子,左手抚须问道:“猜先?”
儒衫老者摇了摇头,笑道:“道长先行便是。”
邋遢道士也不客气,以食指与中指指腹从棋篓中捻起一颗白子,起手三六,占据最佳倾角。今人弈棋多以三六二四等起手,不脱古人路数。
儒衫老者也捻起一子,落在棋盘上。
双方开局落子极快,待到第五手,邋遢道士抬起头看着儒衫老者疑惑道:“三三星天元开局?”
要知道,围棋讲究一个“金角银边草肚皮。”先手落子下在角上价值最高,边上其次,腹中最低。
而三三星天元却反其道而行之,古来被当成禁手,几乎没有人会这么下。
儒衫老者笑道:“世人皆说这等下法离经叛道,那我今天便偏要离经叛道一回。”
邋遢道士没有答话,双方各自落子。邋遢道士棋风缜密沉稳,儒衫老者则好似漫不经心,双方在前期都没下出真火气。
儒衫老者突然在棋盘落下一子,引得邋遢道士微微皱眉。
对方要与自己下大雪崩式,他对自己中盘就这么有信心?
接还是不接,接了大雪崩式变化万千,踏错一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不接则开局露怯,有损心境。
邋遢道士犹豫了下,落子跟上。
大雪崩定式早已被研究透彻,双方落子都不慢。到了二十多手后,邋遢道士突然停下。
他下了一步死棋!
倒不是邋遢道士棋术太差,委实大雪崩式复杂繁琐,变化极多,一招不慎便是崩盘。
儒衫老者看了眼神色尴尬的邋遢道士,似是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淡然笑道;“不妨悔棋。”
邋遢道士闻言嘿嘿一笑,立马伸手提起刚才那颗落子,抬头说道:“夫子心有大气象,我辈不及。”
儒衫老者微微一笑,没有理会邋遢道士的这记马屁。
等到大雪崩定式结束,黑白两棋已经占满四分之一棋盘,开始转入中盘。
此时双方极为默契地一改开局不温不火的下法,开始机锋相追,棋盘上顿时弩张剑拔。
邋遢道士略微皱眉,开始陷入长考,而儒衫老者神态不变,依然谈笑自若。
儒衫老者心中敞亮,眼前身着黄紫道袍的邋遢道士是为陈子扬而来。
而双方却又都闭口不提陈子扬,只是相约手谈一局,落子在棋盘,胜负却更在棋盘外。
儒衫老者此时不再留手,落子杀力极大,气势极足,邋遢道士脸色微变,心中叫苦不迭。
双方寸步不让,各施手段,犹如悬崖边上白刃相接,招招血泪,步步杀机。
只是邋遢道士不善中盘厮杀,如此对弈下去,必败无疑。
邋遢道士又一次举棋不定,陷入长考。儒衫老者没有出声催促,只是自言自语道;“逢危须弃,势孤取和。”
邋遢道士闻言大呼一口气,不再执着于与儒衫老者作意气之争,开始稳扎稳打,治孤腾挪。
待到双方进入收官阶段,局势已经渐趋明朗,黑子裹挟白子,占据极大优势。儒衫老者只需理清官子次序,搜刮边界地盘,便可定胜局。
然而儒衫老者却在形势大好,只要按部就班落子便可稳操胜券的时候,突然下了一记无理手!
邋遢道士并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儒衫老者这手的落子位置,只是叹了口气道:
“君子以弃为取,以屈为伸。为了一个孤棋,大祭酒,值得吗?”
儒衫老者依旧淡然,摇摇头微笑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君子落子无悔。”
邋遢道士闻言神色复杂,不再多劝,缓缓落下一枚白子。
白子落地生根,居然屠掉了黑子整整一条大龙!棋盘上的局势立马倾覆过来。
邋遢道士站起身,示意残局打挂,然后不再多看,抬脚往门口走去,便走边说道:
“像你这样的君子,一般都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