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扬凌空一脚踩在了金色湖面上。
转头四处打量,心中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入眼尽是清澈见底的金色湖水,望不到尽头,陈子扬好似一只蚂蚁,突然置身大海之中。
陈子扬焦急起来,抬起头大声哄道:“有人吗?有人吗!放我出去!”
然而四周毫无动静,回应他的只有远远传来的回音。
陈子扬喊了半天,胸口剧烈起伏,嗓子都喊哑了,只得双手撑膝低下头喘息片刻。
突然,陈子扬看见了水中的“自己”。或者说,是水中的另一个自己!
只见水中的倒影脸色狰狞,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陈子扬,好像是在质问着什么?
陈子扬从来没见过如此可怕的“自己”,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金色湖面上。
水中的那个倒影明明就是自己的模样,可为什么表情那么陌生?那么吓人?
陈子扬来不及多加思考,眼前的湖面便泛起了一个个气泡,似乎水底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上浮!
透过清澈的湖面,陈子扬望见一道金色长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片刻之后,便破出了湖面,出现在了陈子扬面前。
竟然是一条通体金黄的五爪真龙!
真龙抬起头,半截身子依旧藏在湖面之下。即便如此,陈子扬在其面前依旧渺小如蝼蚁。
陈子扬直愣愣地盯着真龙,不知为何,眼前这头双眼大如灯笼,威风凛然的巨龙居然让他产生了一股没来由的亲切感?
一人一龙,相互对视。
从出现在湖面,看到湖面倒影的“自己”,再加上眼前这头破湖而出的真龙,在陈子扬眼中,一切都是那么地奇怪。
突然,湖面上的真龙变得暴躁起来,晃动着巨大的身躯,搅起湖面一道道涟漪。然后对着陈子扬大声咆哮,张开巨嘴朝陈子扬噬去!
陈子扬看着在眼中不断放大的真龙巨口,双腿哆嗦,想跑却发现浑身已是动弹不得,只得闭上眼睛,双手不断前推……
————
一间破陋的学塾里。
陈子扬大吼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
夫子瞥了一眼满脸伤痕的少年,吸了口烟骂道:
“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就学人打架,还被人打晕了过去,丢在街上,看看你那熊样!”
陈子扬这才清醒过来,刚刚的金色巨湖、水中倒影、五爪金龙,原来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只是这个梦为什么这么真实?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陈子扬一时之间想不通,只得按捺住心神,对着老夫子辩解道:
“是那些人欺负我在先,骂我有爹娘生没爹娘养,我才忍不住动的手……”
一听到这话,老夫子顿时哑口无言,怒气消散……
最后学塾内只剩下老夫子吸溜吸溜地吸着竹烟的声音。
过了很久,陈子扬感受着头上伤口带来的疼痛,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问道:
“老头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练不了武?”
夫子狠狠地吸了口烟,又慢慢地吐了出来,一个字没说。抬了抬手,示意陈子扬伤势好转了便继续功课。
“老头,你说句话呀,我到底能不能学武?”陈子扬故作轻松地道,双手却不知不觉间撮紧了拳头。
夫子叹了口气,迎着陈子扬憧憬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却依然开口劝道:
“练个啥子武,读书科举出仕不也是锦绣前程嘛,再不行就跟我一样留在镇里教书,总归是饿不死你。”
陈子扬虽然早就料想到了答案,但是此时还是低下了头,眼泪吧嗒吧嗒打湿了书页,嘴里嘟囔着:
“在木渎镇除了我谁还会上这破学塾,读这狗屁的圣贤书……”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夫子发怒站起身,拿起木戒尺佯装要打。
陈子扬却突然挺直了胸,盯着夫子喊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是没瞧见人家怎么看我们的,说你是个酸秀才,肚子里也没墨水,只能在这小地方教我这个学不了武的可怜虫!”
陈子扬还没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伸出左手,等着夫子的戒尺像往常一样重重地落在手心上。
不料久等不至,陈子扬偷偷睁开眼缝,却只看到儒衫老者在门口一闪而逝,空中似乎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原来陈子扬如今所在的大乾王朝重武轻文,国民尚武成风,几乎人人习武。
木渎镇更是将才豪侠辈出,有将军镇的美誉。镇里人人以驰骋沙场、马革裹尸为荣。久而久之,就没有适龄的孩童上学塾了。
所以陈子扬刚才说除了他镇里再没人会读这圣贤书,也不只是气话。
陈子扬十岁才开始记事。
或者说,之前的记忆他一概不知,仿佛消失在了脑海里。
从记事起,陈子扬就在这木渎镇里跟这个爱抽水竹烟,会点经史子集的酸秀才相依为命。
陈子扬不是没跟老头儿问过他父母的下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
只是一提起这个老头就摇摇头,然后说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就拿出几文碎银,交给陈子扬,让他去桥头铺子打一斤镇上最烈的烧刀子。
喝醉了就在那胡诌诗词。陈子扬觉得怪吓人的,久了也就不问了。
陈子扬趴在桌上,想着昨晚练武的事。
按照老头儿的说法,陈子扬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在小镇上,同龄的孩子大多都已经打熬好体魄,早的甚至都已经习武入门了。
只是老头半点没有跟陈子扬提起这事,只是在自家学塾教他读书写字。
不得已,最后陈子扬自己带上银子,偷偷跑到镇上的武馆学拳。
武馆的师傅没收银子,只是摇摇头告诉他体魄羸弱,先天不适合学拳。
陈子扬好像被一头冷水狠狠浇下,懵懵懂懂回到家里,关上门就开始重复武馆里看到的武把式。
只是不管陈子扬怎么练,都没有明显的长进。
所幸陈子扬也懂得笨鸟先飞滴水穿石的道理,每天晚上依然坚持着偷学来的土方法打熬身体。
想着想着陈子扬只觉得伤口越来越痛、头越来越沉,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
“小家伙,路走错了,再好的资质也只能南辕北辙喽!”突然有个沧桑的声音悠悠响起。
陈子扬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山巅之上,往下望去是茫茫云海。
转过身来,发现后面只有一个石亭,牌匾上鎏金烫着“坐忘亭”三个字。
亭子周围站着个双手负后身穿破烂黄紫道袍的邋遢道士。
“嘿嘿,是不是很好奇我是谁?你又在哪?你问我啊,反正问我也不告诉你。”邋遢道士自顾自地说道。
陈子扬暗自翻了个白眼,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道士,心里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一天之内接连做了两个怪梦,难道是被人打坏了脑子?
陈子扬毫无头绪,还好这次的梦境不像上次那般吓人,起码这还有人主动说话不是?
便直截了当跟道士问道:“道长,你要我来这干啥,又要怎样才肯送我回去?”
“嘿嘿,这你就先别管了。难道你不想知道,要怎样才能变强?这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陈子扬当然不信能有这送上门的好事,更不信眼前这个邋遢道士能让自己可以习武,只是如今无路可走,也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镇上武师说我身体羸弱,你难道能让我习武?”
“额……习武确实不太容易,但是你这根骨却是……”邋遢道士尴尬一笑,正想走近说话。
突然天上传来个女子的清脆嗓音。
“子扬哥哥、子扬哥哥?快醒醒,哈喇子都快流到书上啦!”
陈子扬只觉有人在轻轻推自己,睁眼一看自己还是在学塾里,抬头只见一个青衣少女,正对自己笑弯了眉腰。
陈子扬顿时有点羞赫,赶紧抬起衣袖抹了把脸上的口水,笑问道:“婉儿,你怎么来了?”
青衣少女是镇上沐家家主的次女,名叫沐婉儿。
沐家是镇上望族,用老话说,祖上是真正阔过的。
虽然传到现在时过境迁,沐家在小镇依旧与林家、李家并列,三族分庭抗礼。
婉儿嫣然一笑,“子扬哥,你忘啦?今天不是要去天台山帮工嘛。”
天台山毗邻木渎镇,山上有个叫青华宫的道观。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游人香客络绎不绝。
自从老头学塾收不到学生后,陈子扬就是在青华宫帮工补贴家用。
只是那个怪梦一直萦绕心头,那个邋遢道士是谁,坐忘亭又是在哪,听他口气好像能够让我习武?
思来想去也没有半点头绪,陈子扬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
“子扬哥哥?在想啥呢?”婉儿伸出玉笋般白嫩的双手在陈子扬面前晃了晃,似乎有点奇怪他突然间的走神。
“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已,走,先去天台山。”说着陈子扬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婉儿嘟起嘴角,抬起拳头晃了晃,慢慢跟上陈子扬的身影。
“哼,臭子扬哥,肯定又有心事瞒着我。”
出了学塾,陈子扬熟练地拈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抱头沿着河道走去。
婉儿快步跟上,并肩而行,“子扬哥哥,有什么烦心事要婉儿为你分忧嘛?”
陈子扬摇了摇头,盯着这蜿蜒而去的江水,听老头儿说这条木渎河能跟流经九黎王城的大渎相连。
传闻九黎王城外的护城河底有一条还未化龙的四爪蛟龙,是九黎王室的护国供奉。
婉儿见陈子扬没有回答,兴致有点不高。抬起玉手遮住阳光。眯起一双秋水长眸。
陈子扬到了山脚,跟婉儿道了别就让她先回去练武了。
婉儿作为沐家的掌上明珠,武学天赋极其出色,很小便锻体成功打下了坚实底子,现在已是炼体四境了。
陈子扬收敛了心神,拾阶而上。
天台山草木繁盛,山顶却如被剑仙一剑削平,露出一个巨大平台。
青华宫便是建在此地,终年云雾缭绕。山脚铺有石阶直通山顶,路旁有石碣上刻“青华天下幽”。
今日上山下山的游客众多,人头攒动。陈子扬心想,等会自己生意必定又要好了。心头高兴脚下快了起来。
学塾虽然是老头开的,陈子扬没有交过束脩,却也没有白上。
陈子扬学武资质不行,记性却十分好。手脚也快,诸子百家各家经义过目不忘。
更是深得欧体“欹侧险峻,严谨工整”之精髓,可惜在这小镇,也就只能在青华宫前摆摊抄经,赚点糊口钱。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天只给这口饭吃,再想习武资质不行也是无济于事。同龄人打熬筋骨开阔经脉,自己倒好,连所谓经脉都没找着。
陈子扬撇了撇嘴,对着天空缓缓竖起一根中指。
等发现周围异样的眼光后。故作镇静不愠不臊地远离人群,然后拔起双脚往山上跑去。
到了熟悉的宫门口,陈子扬瞥见自己固定摊位上居然有个牛鼻子道士鸠占鹊巢,正在摆摊算命。
这可还了得,欺负到爷头上来了。但转念一想真打起来吃亏的可能还是自己,再说了读书人嘛,以德服人!
想到这茬陈子扬阴沉的脸色也就柔和了下来,脚步也开始放缓。
走近一瞧那道士,陈子扬突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身气势跌到谷底。转身就走,嘴里还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只是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嘿嘿,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小家伙,我们又见面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