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星河灿烂,林岳躺在石块之上,头枕双臂,双眼微阖,耳听抚竹声,忽地竹林一抖,发出簌簌之音,他蹙了蹙眉,睁开双眼沉声道,“太子殿下深夜拜访,可有何事啊?”
一袭黑衣自竹中跃下,他背了手,“你是和陈煌厮混久了,如今连礼数都不知了。”
林岳侧过头来,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深夜独闯在下的望月小筑,本就是失了礼数,我又何必端着,平白无故叫殿下看了闹笑话。”
元修伸出手指了指他,也只是摇头叹息一声,“本殿确有一事要向你问责,前些时日他可曾在你这里多饮了两口茶,是被府上小厮抬回去的,你是否对他起了杀心?”
林岳从石头上起身,星月皎皎,长身如立,他回答道,“昨日殿下请他去焱山泡温泉,听说大打出手,是被殿下的重甲兵抬回来的,殿下又是否对他起了杀心?”
“林岳,本殿在问你。”元修一双眼闪着利刃,重复道。
“从未。”林岳甩了下袖子背过身去,“殿下应该知道,天星宫玄影门三百八十一人,我为何是那唯一的幸存者,再怎么样,恨的也是你们皇家,断没有要将仇祸及到自己救命恩人的道理。”
元修背在身后的手指相互摩挲,似是在揣摩林岳话的可信度,“最好是这样,否则,他生你生,他死,你也不能独活。”
林岳垂下眼帘,思索片刻又道,“待他回来,我自会好好帮他诊断一番,以安殿下的心。”
元修轻哼一声,身形一展,独留下竹叶相撞的簌簌声。
林岳慢慢抬起头,望向缀满星子的夜空,感叹道,“福祸双拍,陈兄你可要挺住了。”
车轱辘轻轻地转着,粟麟驾着马伴着一乘四角铜铃马车走着,陈煌收回掀开车窗帘的手,百无聊赖地用手支起头来,窗外就是一个木着脸的大杀神,连带着风景都不好看了,郎姜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路上的时光还真是无聊。
陈煌侧目听了一会儿,全听的是郎姜在报菜名,说的还很有感情,“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
陈煌伸出脚踹了踹他,“你成天捣鼓什么呢?背菜名是想要去春晚上说相声?”
“不啊公子,我和潇潇姑娘约好了,再见要玩菜名接龙。”郎姜回答道。
“什么接龙?”陈煌稀奇道,现在这年头菜名都能接龙了?
“菜名接龙,公子你是不知道,潇潇姑娘可厉害了。”说罢他又突然捂住自己的嘴,“我怎么把潇潇姑娘的名字说出来了,公子您肯定不会问她是谁的对吧?”
陈煌点点头,“是的,所以她是谁?”
郎姜泄了气,可是又不能不答,“公子你离开师门之前应该是见过她的,可是这四年来您一次都没有回过师门,有什么事都是遣我去,可是人家姑娘对公子您很是牵挂,遇见我每每要过问公子您过的是否安好,也托我给公子您带过一些信和小玩意儿,可是公子您从来没有看过,小东西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她叫什么?”陈煌大致有些了解,说起来他来到这里这么几天,身边转的都是男子,要么是胜似女子实为真的不能再真的男子,按照小说剧情来说,这个姑娘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命定女主啊!
郎姜挠了挠头,“我不知道,我只听过有人喊她潇潇,所以就叫潇潇姑娘了。”
陈煌恨铁不成钢,指着他说道,“你就一榔头。”
郎姜啊了一声,追问道,“公子,榔头什么意思啊?”
“自己领会,别打扰本公子休息。”
鸣宵派坐落在灵谷山南麓,实属灵谷山天星宫剑气门五大派之首,更是灵谷山传奇“一宫七门二十四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可惜所收弟子皆为优中选优,历代门派掌门都注重一个缘字,传到陈煌那一代也仅有他与师兄孟川两人,远远比不上其他门派的人多势众。
分的地盘自然也就更小了,几处半入云的小院,陈煌一路艰辛万苦爬上山,双手双脚并用,并不与爬蜀山相差多少。
陈煌累的气喘如牛,扶着鸣宵二字的石块是多的一步都不想走,郎姜抄着手指挥着抬箱子的人进院,完了还带讽刺两句,“我总算是知道公子您为何四年间都不回来一趟了,您怕多回来几次会累死。”
陈煌昨日被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如今也只有满目苍凉,说不出话。
“呦,师弟回来了?可是来接师兄回京都的?好说好说,只要跟着师兄进大堂对着师父的牌位磕三个响头,为兄就跟你回去。”
陈煌一脸疑惑的抬头,只见石头另一侧靠着一位青衣男子,正怀抱着一柄剑朝他笑,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
“哪里来的牌位?磕什么磕,你当你师父我死了不成?”又见一长须老者从院落中走出来,指着他就是一顿骂,“小兔崽子,下山后都不知道回来看看,咳咳,心里还有没有为师了。”
陈煌算是知道这前身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了,敢情这师徒三人都是没个正经的一丘之貉。
他缓了缓,双手交叠行了一个大礼,“许久不见师父,师父可还好啊!”
“好的很,好的很。”老者乐呵呵地扶他起来,转脸就去看他身后码着的箱子,“来就来了嘛,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陈煌挑了挑眉,这老人家哪里是欢喜他回来,压根是欢喜他带来的这么多东西,金子可比徒弟重要多了。
“来,跟师兄说说,你都吃了什么东西,怎么就经脉堵塞,内力大失了,平日里都是你算计人家,怎的现在马失前蹄了?”陈煌突地感觉脖子一勒,像是被夹在咯吱窝里。
“师……师兄。”
“怎么了?和师兄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师兄帮你报仇。”
“师兄,你该洗澡了,咯吱窝……”
孟川冷了脸,一脚把他踹进院子里,“小兔崽子,你挨打就是活该,活该你经脉堵塞,内力大失。”
这是陈煌过的最舒心的一个晚上,虽然他身处异地,并且没法回家,但是他在这里的师兄与师父并不比他在现代世界的差,甚至可以说是好上加好,相比起来,现代师兄每天冷着一张脸,指挥着他做这做那,而师父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日与红铁为伴,哪像这样三人喝酒插科打诨过。
“你说说你,去青楼还要留我的名讳,留我的名讳就算了,你居然还不带上我,师兄不够英俊吗?身姿不够挺拔吗?你居然说,带上我得把人家姑娘都吓跑了,你说的是人话吗?小麟麟都没把姑娘吓跑,我长得可比他和善多了吧。”孟川打着酒嗝,猛拍着陈煌的背,全然不顾坐在对面黑着脸的粟麟。
陈煌呵呵一笑,又被孟川递了碗酒,“给我喝,喝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前些日子啊,看见有姑娘给小麟麟递了一个香囊,哎呦,你是不知道,咱们小麟麟脸红的呦……哎哎谁,谁拖我?”
粟麟单手拽过孟川的领子就往屋外走,“孟川前辈喝醉了,我送他回屋,公子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谁,怎么又喊我前辈,我有那么老嘛……”
陈煌歪着头看了他们一会儿,又扭头回来看到已经醉倒在桌上睡的正香甜的师父,他晃了晃身子站起来,走出屋子。
明月皎皎,霜挂枝头,陈煌没来由地咧嘴一笑,随意辨了个道就往外走,走着走着觉得不对,身后何来这么粗的喘气声。
这一回头不打紧,身后居然是一匹眼睛冒着绿光的狼,酒精上脑,他愣是用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心下一沉,哇哇地扭头就跑。
这怎么回事,前身不做个人就算了,敢情连动物都不放过了?
山路只有一条,一侧石壁一侧悬崖,他连躲都没处躲,身后的狼几次要咬住他的衣角,都靠他蛇形走位躲过,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身手这样好过。
山路尽头是一片开阔地,临着崖边栽了一棵古松,他正要接近古松爬上去,以躲狼灾,却不想隐约看树上坐了个人,月光下影子细长,尤其是一头挽着髻的长发。
是个姑娘!
眼睛看了天,脚下便不辨地,枯枝一拌,他就在姑娘面前摔了个面着地。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的,狼很快扑了上来,兴奋地舔起他没入土的半截脸颊和脖颈。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姑娘从树上跃下,有些诧异地唤了声,“柴柴?”
狼开心地叫了一声,越发兴奋地在陈煌背上踩来踩去,似是久别重逢的老友相拥。
陈煌当然不知道,他只心如死灰,被踩的无力反抗。
姑娘走过来,拨开狼,把他扶起来,取了帕子递给他,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柴柴是匹好狼,她从来不伤人的,今天可能是发情了,对不住啊。”
陈煌默默接过帕子把脸擦干净,他就知道自打他过来以后,没有一天是不倒霉的。
姑娘端详着他,突然抓住他的手大声说道,“你是陈煌,定远王府陈公子对不对,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你看柴柴,就是你走之前救的小狼,她已经长好大了,我都抱不动了,你看你看你快看!”
柴柴在他们身前蹲下,一改之前追逐他的凶相,很是有些乖巧,陈煌看了看柴柴,又转向姑娘,试探地问道,“潇潇姑娘?”
潇潇灿然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直接抱住了他,在他耳畔说道,“我就知道你看了那些信,郎姜没有骗我呢,你只是不会写字。”
什么玩意儿这郎姜,谁不会写字了,至于这样骗人家姑娘吗?
不过美人在怀的感觉也着实好,他动了动手,刚想回抱,潇潇便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端正道,“我师父说了,做人要有礼貌,尤其是男子,这算我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没有做自我介绍,信里的不算,现在补上,小女子姓袭名潇,乃是天星宫冶师门四邡派门下弟子,今日有幸见到鸣宵派陈煌师兄,不胜欣喜。”
陈煌一时看的呆了,片刻之后才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嗯,幸会幸会。”
潇潇又是一笑,询问道,“这么晚了,陈煌师兄怎么还在外面呢?”
陈煌心道还不是被你这狼追的,要不他能有这么狼狈吗?他看了看周围,状作无意道,“太久没回来,迷路了。”
“啊,那我送师兄回去吧。”潇潇下意识说道,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赶紧改道,“我没有故意偷窥师兄的房间,不对我其实只是承师父之命多过来送了几次东西,就知道了。”
她吐了吐舌头,招呼着柴柴就往前走去了。
陈煌看着她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经过一路的对话与他的猜测,总算是弄明白了自己与这个姑娘有什么前缘,原来是他下山前在山林中捡到了一只失了母亲的小狼,而当时潇潇打山林中路过,听到他说要将小狼烤了吃了,连忙赶出来拦住他,一嘴伶牙俐齿愣是让油嘴滑舌的陈煌没占到半点便宜。
“当时柴柴的名字还是你给她起的呢,你说她骨瘦如柴的,不如日后养肥了再吃,没想到吧,许久不见她都长这么大了。”潇潇将他送到院落门口,眼睛眨了眨,“师兄这次回灵谷山要待多久啊。”
陈煌想了想,“一个月左右吧,前些日子受了些伤,师父要我多调养一段时间。”
“好!”潇潇赞叹道,“哦我不是说师兄你受伤好,那个,我明天再来找你,师兄再见,好好休息!”
潇潇一溜烟跑的可快,陈煌对着她招了招手,第一次对明天平添出些许期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