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南台。
这是柳絮飞扬季节,一水色长袍的人,乌发只用玉冠挽在脑后,五官精致,脸蛋带着英气,她手中握着长剑,剑刃在空中唰唰作响,脚下的尘土被有力扬起,一招一式,颇有章法。
旁边柳树下放置的软榻上靠着一名着青衣女子。青衣从果盘里捡起一颗葡萄,盯着眼前练剑的赵钰。
“真是搞不明白你,我明明可以让你好好做个赵国公主,你却犹豫不决、不肯答应。”青衣的口吻带有一丝嫌弃,将葡萄塞进嘴里。
赵钰微微扬起嘴角,只专心练剑。
青衣哼一声:“不过你这几年脸蛋倒长得不错,一身男子装扮吸引得其他宫里的小婢女找不到南北,这容貌若做女子定是祸国祸城的妖精。”
“你这听着不像好话。”赵钰这时收了剑,对青衣笑笑,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
侍女小池上前为赵钰擦去汗珠,又替他斟上一杯茶,面对青衣若无其事地退下。
自从那晚同意青衣留下之后,她便真的每天都跟着我,我看着她一身华服,顶着绝美的脸在宫中招摇,却发现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赵钰端起茶杯,浅饮一口。
青衣本是闲散做派,忽的坐起来,将腿抬起,下巴放在膝盖上,一脸严肃地说:“你可想好了,当真不做赵国公主?”
赵钰愣了愣,很少见到她这般严肃模样,垂下眼睑,不看她的眼睛,说:“青衣,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母亲待我极好,我不能这么自私…”她语气有些无奈。
沉默半晌。“算了,你且好好过着吧。”青衣重新躺下,恢复闲散模样,“过些日子可没这么快活了。”
赵钰只愣愣把她看着,听着她丢下的话。她知道她洞察世事,也知道她不会多说,自己也不愿知道。
…
公元前214年,赵国进攻秦国,大败,失城池百里,秦王仗势欺人,要求赵国派一子出使秦国为质方可退兵。
“混账!”赵王气的脸涨红,将文书宗卷推下桌,“尤将军是干什么吃的?!这下可好了,边境方圆百里的城池尽失,秦国还威胁本王让寡人的儿子去他那为质!”
“大王息怒——”王后端着茶盏上前,缓缓道,“我们论兵力比不上秦国那凶蛮的国家,若不想城池再失,只能示弱,眼下最重要的该是派谁为质。”
赵王接过茶盏,手指按着晴明穴,说道:“赵国经此一战大势已去,可寡人只有四个儿子——”
王后垂下头,样子显得恭敬,说道:“大公子最为年长属栋梁之才,七公子尚在襁褓太过年幼,靖儿是臣妾的孩子。”王后停顿一下,又抬起头来,“并非臣妾徇私,六公子年纪合适,且陈夫人背后的陈国并不强大,唯有他最适合做这个质子。”
王后将其中利弊分析得透彻,赵王皱眉:“罢了,你且退下,容寡人再想想。”
…
此时,刚下了董先生的课。赵钰正收拾笔盒书卷,赵靖从她身边走过冷冷瞪她一眼。显而易见,今日赵钰又被董先生夸奖了。赵钰扶扶额头,很是无奈,自己明明已经收敛锋芒,这董先生倒不知道是真喜欢我还是故意的。
赵钰正想着,穿着粉衣的小女孩蹦到她跟前,奶声奶气地喊道:“六哥——”赵钰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赵淳的脑袋:“小七越来越可爱了。”
“今日淳儿能跟着六哥回樟南台吗?”赵淳拉上赵钰的衣袖。“好,小淳儿跟六哥一起用晚膳吧,不过淳儿得让宫婢给你娘亲说噢。”赵钰一口应下,她很喜欢赵淳,小淳儿是这王宫中的一朵娇花,单纯可爱。
…
翌日清晨,下起下雨,地面浮起白雾,如今已入夏,这雨闷得人难受。今日董先生告了假,无课,得闲。
赵钰今日起的早,不见青衣身影,她很少“失踪”,独自吃了早膳,前往正殿看望陈夫人。两人聊的正开心,却被前朝内宫的大监打破了宁静——
“传大王旨意,六公子赵钰才貌过人,年华正茂,为维持赵秦两国和平邦交,特派六公子出使秦国为质,秋后启程,无诏不得回归!”
陈夫人惊讶地抬起头,向前扑了几步:“大监,你是说、大王让钰儿去秦国为质?!”
大监收了写了旨意的黄布帛,递给赵钰:“六公子,接旨吧。”赵钰微愣,从容接过,又伏在地下说道:“儿臣遵旨。”
陈夫人在大监一干人走了之后便泣不成声。“母亲,别哭了,我没事的。”赵钰安慰道。陈夫人埋到她胸前,哭更是厉害:“本以为、本以为这么多年就快熬到头了,原本过不了几年便可得了封地好好过日子。可现在、现在……”
赵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母亲你在这里好好过,我一定会回来接你走的。”
一屋子人都红了眼眶。
…
是夜。
赵钰看了会书,小池端上一碗莲子羹,站在一旁。赵钰抬头,疑惑地看她一眼。
“主子,奴婢愿意陪着主子去秦国。”小池上前说道,目光炯炯。
赵钰叹口气,小池同她一起长大,感情还算亲厚,说到:“谢谢你,小池。”小池红了脸,退下了。
赵钰沉默良久。“那你呢?青衣。”对着角落说到。
青衣显了身形,看着面前带着英气的女孩。
“当年,你说过你会索要报酬。可这么久了我并未让你帮助我改了他们的记忆,让做一名公主。”赵钰落寞说道,“如今我马上要去秦国了,再不用做什么公主,你——”
会不会离开?
赵钰并没能问出来,青衣于她是特别的。她如神仙姐姐一般带给她些许光亮和快乐,她无拘无束,她也怕青衣就此离开再也不回来。
两人又是沉默。
“哼,留在你身边,总会有我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青衣淡淡丢下这句话,颇有些傲娇,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房间。
夜已深。
赵钰独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的父王不爱陈夫人,也不重视自己。所以从旨意下达到现在,父王并没有来看自己。
她从前能看到母亲每天都坐在门前往父王的宫殿望去,只是父王极少能想起这个冷清的樟南台,后来母亲就不再远望,自己做起针线打发时间。
宫中的人本不待见樟南台,此后若没了她,母亲该如何生存…
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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