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像常客一样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晋牙宫的正殿,循声而去,便看到崖缘的人马推门而入。我们也迫不及待地跟了进去。
正殿里只有凌若欣一个人,她半跪在地上,旁边是乱七八糟被推翻的桌椅。白无涯毫不犹豫地跑到凌若欣面前,半蹲下身子,问:“若欣,你怎么了?”
崖缘盯了我们好半天,愤怒中带着惊奇。大概是碍于师傅的面子,才没有骂出来。看他那个样子,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若欣!若欣!”白无涯略带哭腔的叫喊转移了大家的注意。我和师傅都向前走去,到了他身后却看到——
凌若欣的身体蜷缩在地上,颈部的肉已被腐蚀,掐着脖子的手和脸也在一点点地烂成红泥,咝咝声不绝于耳,不消片刻工夫骨架都显现出来。我胃里一阵翻涌,想吐却吐不出来。那残忍而恐怖的一幕比那天见到小石吃人还可怕。
一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除了凌若欣的肉体被腐蚀的咝咝声以外,正殿里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儿,我扳开捂着我眼睛的双手,看到了毕空灵。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我回头去看地上的凌若欣,只剩下一滩烂红的肉泥,冒着腐臭味。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在顷刻之间便化成了这样的惨状。我忍住胃里难受的呕吐冲动,过去拍白无涯的肩膀。我知道他一定很伤心,眼看着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痛不欲生的惨死情景,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
白无涯回过头,眼中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她、喝、了、硫、酸。硫、酸!”
硫酸?没错,硫酸的确有很强的腐蚀性,可是,这跟我……我简直不敢相信:“白无涯,你怀疑我?我是开过这样的玩笑威胁你,可我刚才一直和你在一起啊!师傅可以做证的!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白无涯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低下头,低声道:“我不知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说完,他起身向外走去。我看到他膝盖处的裤子被烧开几个洞,想提醒他,却被毕空灵拦住了。
“天禄大人一定会找你问话的,你不要管他了。”
我第一次觉得,毕空灵并不喜欢白无涯,他根本不会考虑白无涯内心的感受。虽然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我还是没来由地一通火气冒出来,甩开他的手:“不要你管!”说着,便往外跑。
呼!呼!呼!呼!
四根绳子在我面前形成米字网,崖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龙小姐,你私闯晋牙宫,正巧遇上我的手下惨死,我不得不留你在晋牙宫的天牢里呆上几日审问清楚了。你不从实招来,就别妄想出晋牙宫!”
怪不得之前婵娟说崖缘这个人小心眼——睚眦必报。现在看来所言不虚呀。真是抓住机会就不放呀。我刚要还手,看到师傅和毕空灵摇头的表情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忍气吞声道:“凌若欣的死与我无关,崖缘宫主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话,免得闪了舌头。”
崖缘冷笑一声,说:“龙小姐放心好了,我不会动用私刑的。天禄大人一会儿就到,他会听取你的证词。但在此之前,你还是乖乖地呆在晋牙宫的天牢比较好。”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看他一副认定我要坐牢的表情就知道,等天禄来了,我还指不定被他关在哪儿受苦呢!他才不是那种会乖乖等别人来处置我的人呢!
毕空灵怕我受苦,安慰我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又不是第一次坐牢,我无所谓的。你不要害怕,也用不着担心。”
崖缘似乎很不满,但碍于毕空灵的身份,也给师傅几分薄面,并没有以言语相辱,而是命人押我和毕空灵去了晋牙宫的天牢。
临走前,我对师傅惨笑:“师傅啊,徒弟的生命线可在您胳膊上挽着呢!您不能置之不理啊。我可盼着有一天重见天日呢。您多费心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对师傅称“您”。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可不能忘了我的肺腑之言啊。
晋牙宫的天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从古至今,成千上百种刑具都在这里一一重现,我真是怀疑,崖缘有收藏刑具的怪癖。那些刑具上的血还没干,在阴冷的天牢里闪动着死亡的红艳色泽。也不知有多少冤魂惨死在这些刑具上。
我跟毕空灵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有一个人头大小的铁窗,月光还能照进来些,不至于暗无天日。毕空灵见我灰头土脸的郁闷样子,竟也话多了起来:“伽蓝,你不要担心白无涯了,他也是经过了几千年修行的人,哪那么容易被击跨?凌若欣死了,白无涯一定会找出凶手为她报仇的。他现在只是需要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等他恢复了理智,一切都会好的。你不要过分担心了。”
“现在你的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应付天禄大人的审讯。再过几天就是白泽宫主的寿辰了,凌若欣死了,你、孟婵娟还有沐雨铃现在都很危险。不想死的话,就想办法离开天牢。我会帮你的。”
看着比我还紧张的毕空灵,我会心一笑:“谢谢,还有……刚才,对不起。”
毕空灵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算是原谅。
温暖和感动让我的新平静了下来,只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这样陪着,真的很幸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比跟白无涯在一起的时候幸福啊!可是,凌若欣死了,白无涯在哪儿呢?我知道他不至于想不开,但……还是不由自主为他担心,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真是想不通,为什么白无涯总是不相信我呢?难道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就那么狠毒吗?我又不是魔鬼,还没到杀人不眨眼的地步。况且,我从来没杀过人啊!白无涯跟我相处了两年,却对我完全不信任,不准我进入神兽宫,真的只是单纯地想保护我吗?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怎么开始怀疑他了呢?
月光,异常明亮。晋牙宫的天牢里,阴森的血色被黑暗笼罩,我靠在毕空灵的肩膀上,盯着手中的数码表听着零件的微妙运转,耐心地等待着。毕空灵安稳地睡着。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失,我的心也越来越慌乱。微微颤动的肩膀惊动了毕空灵,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我:“在干什么?”看到我的数码表之后,立即坐到我面前,惊奇地问:“神兽宫是没有讯号的,任何电子仪器在这里都将停止运转,你的表却准确地指示着时间,这……怎么回事?”
我捂住他的嘴巴,让他小声点。我凑到他耳边,告诉他:“这是我爸爸做出来的,很了不起的。我可等着这个东西救命呢!你不许乱说话。现在乖乖等这东西响起来,我就有办法出去了。”
他推开我的手,问:“响起来?什么意思?”
我瞅了瞅,四周没人,就告诉他,这就要看我师傅有没有传说中那么聪明了。我白天和他说的话是隐语。“生命线”指的就是我拜托他连接神兽宫的网络,而“重见天日”指日出之时,开启所有高科技设备的开关,那些设备就会自动运行,但有效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他若没想到,或是错过了时机,我就遭殃了。爸爸说,数码表和那些设备必须同时工作,不然一天之后,我的数码表也会失灵的。
所以,我的身家性命赌在师傅的IQ上了。师傅,你可不能突然变笨啊,好歹我也是你最小的徒弟啊。
正想着,嘟嘟嘟的声音响了起来,数码表上显示出一个白色的对号,我按了确定,师傅幸灾乐祸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龙伽蓝,坐天牢的滋味怎么样啊?”
我没时间跟他废话,可一想到他的为人,只好讨好他:“师傅,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聪明绝顶,好了不起哦!”
“少拍马屁!”师傅的语气中明显怒气冲天,“告诉你,就算你把我夸上天,也不能抹杀你扔了夜明珠的事实,别想赖掉!我最痛恨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把你的事办完后,我就把你爸这些宝贝卖了,换一大笔钱!”
我——我忍!我语气温和地说:“师傅你别动怒,不就是一颗夜明珠吗?我出去之后还你一颗一模一样的不就行了吗?现在你帮我出去嘛!快点!”
师傅这才缓和了许多,说:“你先把晋牙宫的上古神咒破了,我马上进入它的网络。”
破神咒?这可不是我的强项。不过还好,毕空灵能帮我。到底同为神兽宫的宫主,他破神咒的功夫可了不得。只见他凌空划了几道指诀,口里喃喃念了一大串我我听不懂的艰涩文字,整个晋牙宫开始颤抖,天牢里的刑具叮呤咣啷乱响,无数冤魂也开始猖狂。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我居然能看到那些冤魂!怎么可能!一个个飘忽的白色影子,透明的轮廓,白压压的一片挤向这边。毕空灵还在继续破神咒,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抵挡,师傅可没教我对付冤魂的法术啊!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冤魂突然停住了。他们在牢房的五米之外上下来回地飘呀飘呀,几百双没有眼球的眼窟窿盯得我直发怵。
我紧张地看着毕空灵。快点啊,我可不想被这些冤魂缠上。趁着这段时间向他们请求:“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妈、老公公老婆婆,我又没害你们,你们可不能缠上我呀!我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不想把青春葬送在地狱里啊。我知道你们死得冤,但这不是我造成的,你们想报仇的话找崖缘吧,他才是害死你们的凶手!”
冤魂们很不给面子地在原地打转,对我请求置之不理,把这见牢房围得水泄不通。
“砰!”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冤魂们四散逃离,像受惊的小鹿,颤动着没有躯体的魂魄。我知道,毕空灵已经破了晋牙宫的上古神咒,他朝我点头示意,我感激地报以微笑。
不消片刻,更多的冤魂聚拢上来。天呐!崖缘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啊?估计地狱都得超载了!毕空灵提醒我:“崖缘会发现的。”
那好,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我抓着毕空灵的胳膊,表现出受害者的样子,大喊:“救命呀!要死人啦!来人呐!”
不一会儿,牢房外一阵哄闹,到处是冤魂嘶号的惨叫。我捂住耳朵,不死心地大喊:“崖缘你谋财害命呀你!找这么多冤魂来整我们!你有没有人性你!不知道我心脏不好吗?快来人呐!救命呀!”
毕空灵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得意地朝他打了个OK的手势。哼,崖缘,我这叫先发制人,把放出冤魂的帐记在你头上,你就没理由把破神咒的罪名安在我们头上了。我还要倒打一耙,告你虐待囚犯!
乱哄哄的场面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几个侍卫用剑在上百条冤魂中斩出一条路来,激起民愤,冤魂们没命地嘶咬着侍卫们的刀剑、衣服和肌肉,痛苦的惨叫声、咒骂声连成一片。崖缘不知使了什么法术,一道红光闪过,冤魂们顿时战战兢兢地窜到牢顶去了。
我心里骂:这群没有出息的东西!
崖缘火冒三丈,见了我们大声质问:“谁破了晋牙宫的上古神咒?”
毕空灵泰然自若地站着,我迎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不要含血喷人!什么神咒不神咒的?你倒是说说看,这些冤魂怎么回事?你想吓死我啊?快让它们走开!”
崖缘气得眼都发绿了,一个劲儿地“你你你”个没完。他旁边的一个侍卫提醒他:“会不会是其他人蓄意搞破坏?这两个人一直锁在这儿,破神咒似乎不太可能。晋牙宫的神咒必须在宫内外走完六个古阵法才破得了。我想他们还没那个本事。”谁说的?毕空灵就能,你们不知道罢了。
崖缘略微思考了几分钟,然后对我们说:“你们老老实实呆在这儿,等着天禄大人来审你们吧!”一甩袖子,大模大样地往外走。那个嚣张的模样,我唾!我追上去推了他一把,问:“把那些鬼哭狼嚎的冤魂赶走行不行?”
崖缘的侍卫把我架回牢里,又上了一把铜质大锁。崖缘回过头来对我阴险地笑:“反正我看它们也靠近不了你,你就忍着吧!还有,别以为只有我才杀人,毕空灵的清凝宫里也有数不清的冤魂呢!你不妨向他请教请教在那么多冤魂中心安理得生活的经验啊!”
“你……”我上前踢天牢的门,他怎么能这么说我心中最善良的毕空灵呢?我不服气,骂了一大串恶毒的话,最后还是被一句“宫主起行”给关在天牢里。冤魂们又重新聚了过来,继续他们的哀号。
我无可奈何地望着毕空灵,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是刚才破神咒太累了吗?我过去扶他,他却说:“没事。只是不太喜欢听鬼叫的声音。”
我顿住。难道清凝宫真的有很多冤魂?为什么他看上去有些惊慌?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说:“在神兽宫里,有人枉死是常有的事,清凝宫的确有不少冤魂。你不要忘记,神兽不是人,我们需要食肉,普通的家禽根本填不饱肚子。吃人,对神兽来说,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忽然理解了小石当初轻蔑对待我的原因。对他们来说,吃人不过是家常便饭,我却大惊小怪。可是……我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毕空灵,你也吃人吗?”
他把手指插进我的发丝中,拥我入怀,柔声细语地说:“我也吃人,但,我决不会吃你。”
本来应该是很感人的话,可我却心里一阵冷,也许是出于人本能的恐惧,也许是毕空灵太过温柔,温柔得另人窒息。
我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尽最大的努力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我们出去吧!”我取出一把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说:“刚才推崖缘时偷来的。”
毕空灵宠溺地捏我的鼻子。我轻轻一笑,走到牢门前,拔出匕首,开始我的撬锁工作。原来的小锁很容易就撬开了,重新加上的铜质大锁却怎么也打不开。气得我把匕首往地上一扔,撒手不管了。
毕空灵看我着急的样子,问我:“是要出去找白无涯吗?”
我愣了一愣,点头。
他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走到我面前,从我头上拔下一支小发卡,插进锁眼里。只见他的手灵活地来回扭转,咔的一声锁开了。我夸他:“了不起!”
毕空灵拉住往外跑的我说:“刚才我破神咒的时候,分了六神走古阵。如果你乱走的话,随时可能困在里面出不来,还是跟在我身后,免得发生意外。你也不想让白无涯看到你的一具尸体吧?”
我急忙站到他身后,尾随他向外走,所经之地,冤魂纷纷退让,我大声感叹:“毕空灵你好厉害,这些冤魂都不敢靠近你耶!”
“它们不是怕我,是怕你。”他抓住我的手,一阵冰凉,“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身上的戾气太重,不可能躲避它们的攻击。这是神兽宫里每个人的命运。崖缘刚才不是也用法术才避开的吗?我很幸运,因为在你身边,所以可以免受它们的袭击。”
我有一种不好我预感。当你身上具有了别人不具备的超凡能力时,你就已经陷入了灾难。这些冤魂为什么惧怕我呢?我想不明白。但白无涯对我说过:“不同点往往使你在与众不同的表象下一步步坠入黑暗。”
那么,我所面临的黑暗,是什么呢?
我在通过每一个古阵的时候,都用数码表录下了晋牙宫的地形和阵法方位,传给师傅。师傅在另一边分析数据并不断提示我们周围的异常反应。除了遇到过几个巡视的士兵之外,我们走的还算顺利。快出晋牙宫的时候,我从数码表上拆下一个微型监控器,粘在晋牙宫的门庭上。
真是奇怪,晋牙宫竟然没有守卫在宫门看守。我和毕空灵不费吹灰之力就出去了。可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电视上演的都是逃跑的时候会遇到一大帮侍卫,几经拼杀,主人公才负伤逃出。可我们……是不是太顺利了?
出了晋牙宫,师傅让我们先去清凝宫,那儿有些东西要给我们看。
郝望和小石在清凝宫的正殿等着我们。两个人一见了我,怒气冲冲的样子让我打了个哆嗦。他们干嘛用那种延伸瞪着我?
小石很不客气地对毕空灵说:“你带她回来做什么?”
我哪里招惹他了?他那么凶作什么?
毕空灵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问:“静虚道长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郝望回答说:“在你房间里。”
毕空灵拉着我往他房间的方向走,却被郝望拦了下来:“我找龙伽蓝有事,能不能借我用一会儿?”
我点了点头,毕空灵松开手向房间走去。看着郝望阴沉的脸,我咽了口唾沫,问:“找我什么事?”
郝望和小石坐在一起,两双眼睛里掩不住的恨意。小石对我永远那么不客气,语气里不带一丝波澜:“你最好离开我大哥。因为你,他连我们的劝告都不听了,你只会给他带来灾难。快离开!不然,我会考虑让你成为我的下一顿晚餐。”年纪轻轻的脸上满是威胁。
郝望比较通情达理,对我进行口头教育:“你应该知道,神兽宫里是不允许爱情存在的。你们人间不是有董永和七仙女的传说吗?白泽比王母更狠。你也不想重演那种悲剧吧?我大哥待你不薄,你也多为他想想。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真是讽刺。当初来找我的人是郝望,现在赶我走的还是他。我苦笑一声,问:“你们是怕毕空灵成为第二个凌若欣吧?”我早该想到了,怀疑我的人,不止有白无涯和崖缘而已。
我摆摆手:“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告辞了。至于毕空灵,你们看着办吧!”
他们俩异口同声道:“不送,后会无期。”
呵呵,这就是我的悲哀。人生到处无知己啊!落魄!落魄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