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
啊——………………”
晨阳初起,微风清凉之际,住在村东的老杨早早地便在村口摆起了他的凉粉摊子。
先是熟练的支起两张方桌,四条长登,再在铁炉上架起一口黝黑的发亮的铁锅,桌上摞上几摞干净的石瓷碗,放俩筒杨木筷。
在锅下架起文火,揭开锅盖,露出里面白嫩透明的淀粉块,提个自制的小板凳,双手往袖里一捅,便在放着一堆调料那张桌前前开始他“天下第一粉”的生活。
“呼“,随着一口烟气的呼出,熟悉的歌声响起,老杨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低声吐了一句”这疯丫头“。
便快速为今天的第一笔生意开始调制。
摆上两个石瓷碗,提刀从锅中割下一块足以调制三碗的粉块,平摊于左手。
老杨看着这块粉,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深吸一气,随后空中便闪起了刀影,只三四秒,粉便成片落入到眼前的两只碗中。
紧接着抓起一把葱花撒落,木勺快速的颠起特制辣椒,生醋,蒜末,最后再撮一把黄瓜丝,两碗热腾腾”天下第一粉“便新鲜出炉。
然后老杨的眼睛便转向了村口外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小小红影。
歌声早在小云看到老杨时便停住了,小丫头不由得低了低头,加快了步伐。
走到近前,看见老杨叔张口欲言,赶紧抢了一步,从背上解下食盒抢先笑道:”老杨叔,今天还是这么早啊“。
老杨却没搭话,一双老眸先是看了下小丫头身穿的奇特红袄,见这红袄相对略短无扣,浑然一体,便好奇道:”这是小休子帮你改的“。
小云边将凉粉装进食盒边道:”不然哩,还指望我那咸鱼老爹吗“?
老杨悻然一笑,”张老板确实做不来这事“。
村里的人都知道,“东西当铺”的老板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喜欢喝酒,尤爱自家伙计藏的”青玄小酿“。
另一个便是懒,懒到什么程度呢?
十年前他抱着女儿初到青阳的时候,开了店铺,便是连店名都懒得起,要不是老杨作为邻居串门,大家也不可能知道这是个店。
这也就算了,自老杨摆了这个凉粉摊之后,每日卯时过半,他便让年仅十岁的女儿背着食盒绕镇跑一圈,美其名曰“锻炼身体”,这是何其丧心病狂。
要不是眼看着小丫头的身体越来越好,眼看着便能开始道息炼体,年仅十五岁便快达到“青阳书院”的入学标准,其早就被一帮老人围殴致死了。
思绪之中,小云已经将食盒合上,改背为提,在桌上放了两个古旧大子。
“老杨叔,那我先走了,改天找我爹喝酒啊”,说着便又轻哼着歌踱步而去。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他还有一些嚣张”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
啊——………………
看着红影渐渐远去,老杨自嘲一笑,“那遭瘟的倒是好福气”,然后往炉火又加了两块木炭。
小村除了村口,村东、村西、村北均是被竹海围绕,一条蓝溪小河自东向西将小镇截成两半,只在村中有三架竹桥以供南北通行。
河两侧大都是槐木楼,唯一例外的,便是那家”东西当铺“。
此时,小丫头便站在自家门前看着上方的竹匾,左手抚着下巴照例感叹了一句“真xx好看”。
话音刚落,心中便不由得一颤,瞳孔微张,不及转头,只吐出一个”别“字,无情铁手便伴着一股恶风结结实实的扇落,”啪“就发出一声脆响。
时间:辰时一刻。地点:青阳村”东西当铺“后院。人物:”掌柜,伙计,女儿。事件:口吐芬芳,儿童教育“。
“吸溜,吸溜”,此起彼伏的声音自院中响起。
张玄颇为不舍的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一眼仍在低头暴风吸入的自家伙计,不着痕迹的将瓷碗向怀内移了几分,便将目光转向了檐下罚站的小丫头。
作为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习惯的“好孩子”代表——虽然只有两个人。
小云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自己老爹的动向,立马一挺小胸膛,目光直视前方,坚定不移,但脸上却闪过后悔,委屈。
这一刻,休闲哥附体,小云相信就算是自己老爹也会被这神情打动。不过她没看见的是院中的两人哪怕是没有停箸的“休闲哥”嘴角都扯起了一抹不屑的弧度。
“知道错了吗”?瞬间一股得意自小丫头心中而起,依旧保持着姿势,气运丹田:“知道了”。
哦!
小云看见自家老爹摩挲着下巴:“错哪了”?
“我不该言语粗俗,背后诋毁老爹”。
“嗯,孺子可教”。
刚要走动,但只听一句“那就继续站着吧”硬生生止住了已经上扬的嘴角。
小丫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老爹又转过头去对付那半碗粉,瞬间就仿佛被抽离了精气神,整个人萎了不少,饱含希冀的眸子转向了旁边已经放下碗筷摩梭着腰间一块“蝉玉”的身影。
这也是这四年来,其最常见的动作。
休闲自是感觉到了那道视线,手中动作仍是不停,只轻道了一声:“掌柜的,今天是凋零祭吧”。
轻轻一言,却是让那最后一筷停在了碗沿。张玄怔怔看着碗中那最后一块粉,可怎么也下不去筷子了。
良久道了一句“罢了,把碗筷收了,准备一下吧,年龄大了,酒喝多了,却是连记性都不行了”。
说着便放下筷子,叹着气起身向内屋走去,路过再次挺直身板的小云道了一句“行了,别站着了,去干活吧”。
小云也是感觉有点不对,但还是赶紧应了一声“嗯”,瞅着老爹进入屋内合上了门。
院中无声,少年也是将蝉玉摩梭的更慢了些……,只轻声说了一句“孰能忘”?
凋零祭是独属于老兵的节日,这一天秦国举国上下都会身穿缟素,祭奠那些为国战死的亡灵。
休闲知道,村里的人应该都是当过兵的,他们不论情况如何,都自有一股军人的精神刻在骨子里,世界虽然不同,但那股精神却是类似。
所以,明天会是他们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也是独属于他们的一天。
日进午时,冬天的难得一见太阳却总是让人舒服的。
休闲便在院中摆了两张找老刘头定制的躺椅,和自家掌柜一大一小躺着晒太阳看着小丫头“呼哧呼哧”的将一坛”青玄小酿“搬上架子车。
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愧疚。呃——的呻吟一声,伸个懒腰,“掌柜的,咱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哦!“掌柜的微张眯着的眼睛,斜撇了一眼“那要不你去帮她”?
“我其实是真想帮,毕竟我是咱店里唯一的伙计,但小丫头快要突破道息境界了,这是她难得的锻炼机会,我是下意识无私将自己的机会让给她,多么伟大,多么高尚“。
在心底将自己感动了一番后,休闲答了一句:”呼……噜……呼……噜……“。
看着天边那轮血红残阳,老杨便提早收起了自己的摊子,与此同时,对面卖竹篾的老刘头,旁边开布店的吴大妈,她对面的宋铁匠,摆水果的老周都心照不宣的关了自己的铺子。
”东西当铺“内,目睹了自家掌柜的确认自己女儿睡着后,又给她喝了一碗迷药的骚操作,休闲头皮发麻,强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门前,休闲将拉车带缚到自己肩上,看着掌柜的关了门子,还是忍不住道:“用的着吗”?
“其实用不着,只是求一个安慰罢了,小云是个好孩子,她知道她只要问,我就会告诉她,所以她从来不问”,张玄说着也躺到了车上。
休闲道了一句矫情,车轱辘的转动声便在河畔响起。
月初明,清冷的月光照着张玄微眯的脸颊,照着少年挺拔的脊背,也映着缓慢有序的车轱辘声。
架子车缓缓而行,经过老杨的门前,蹲在门槛上的老杨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跟在了后面。
车子经过一座座槐楼,有人的便跟着车走,没人的车会稍停一下,走到桥旁,桥上的人也都跟上。
车子的目的地是村口的那座石碑,碑高十丈,宽三丈,厚两丈,碑身黝黑,碑上无字。据说这是老杨他们初到这里的时候,放置的第一件东西。
石碑下,老杨站在最前面,他身后是老刘头,吴大妈,宋铁匠,老周,他们后面是一帮有残有缺的老人。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挺直着身子,在最后面,张玄和休闲并立,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
他们身后,是三个大酒缸,一空二实。
老杨看着这座石碑,他仿佛看到上面浮现出了一个个名字,那么鲜活,那么铿锵。一股久违的意气自胸中直冲天灵,老杨大喝一声:“魂何在”!
天地间一股风自起,吹过竹林,掠过蓝溪,抚过槐楼,带着莫名的气息,夹杂着难辨的声音,直至吹到老杨的脸上,绕着石碑盘旋三息后消散。
老杨的声音即刻震响“魂归,酒何在”!
“在”,休闲大喝一声,转身一脚,酒缸被其踢到肩上,一百斤酒,一滴未洒。
一步一尺,一步一印,走到碑前。
老杨神情肃穆,一手接过酒缸,休闲一步步退回原位。
“兄弟们,这次,有好酒了”酒缸一扔十丈。
休闲看着酒缸停住,缓缓倾斜,酒淋在石碑上,石碑显得更黑了,六十息,酒缸清空,倏然坠落,碎出一声惊雷。
在场的一百一十人,除了张玄与休闲,尽皆俯身拿碗,张玄抬起胳膊反掌朝身后一拍,酒便丝丝成线落入一百只碗中。
“喝”,整齐划一的动作之后便是百声碎响。
看着眼前的老人、石碑、血月和满天的寂寥,休闲有些莫名的伤感,低声轻叹了一句“不老亦不死,只是逐渐凋零”。
留下了一百老人,留下了三个空缸,休闲拉着车和自家掌柜的回到了店里。
“我们为什么要走”,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休闲这样问过。
“因为我们没那个资格,这世界上,除了他们,没有人有资格去享受这份痛苦与荣耀”,张玄是这样回答的。
后院中,藤椅上,两个人又晒着月光,不同的是,掌柜的在拿着那个让休闲很感兴趣的青玉葫芦不停的灌酒。
休闲看着他,看了一会,又看向星空,闪烁的星点似乎能给人莫大的安慰,至少休闲这样觉得的。
虽然掌柜的昨天用了一句“你太弱了”就打发了他,但休闲知道他只是不想让他操些没有必要的闲心罢了。
“掌柜的,这里可真是个神秘的地方啊”,只有喉结滚动声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张玄迷离的眼睛看了看月光:“这还有许多神秘的人呢,但这里是家,这就够了”。
休闲怔了一瞬,眼前浮现出石碑下的一张张面孔,也是笑了,“是啊,这儿是家,这儿有竹林,有蓝溪,有掌柜的,有那一张张可爱的面孔,有着唯一不神秘的小丫头,还有那一轮残阳,明月相伴,确实是够了”。
伸手抢过酒葫,在张玄呆滞的目光下,仰头长灌一气,举高遥寄星辰,大喝了一声“够啦”,然后便一头栽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