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和绛英由小吏刘贵引着,将大理寺逛了个遍,其依山而建,风光与其他府衙有所不同。不知不觉转回了寺门口,传来一片吵闹声。一位老夫人要见付珉,被小吏们拦在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付绛英问道。
“唉,宁远侯府的老夫人呗!成天堵在门口,嚷嚷着要见大人,说是要替世子翻案。毕竟是侯府的人嘛,我们也不好得罪,只能任由他们闹。”刘贵无奈地回道。
“所以,这才是付伯父回不了府的原因吧。”红蓼望着满头白发的老夫人,她已经年迈到,需要拐杖,才能维持行走。她伛偻着腰,眼睑有些红肿,显是夜夜不得好眠。原本该是高高在上,如今却如此卑躬屈膝。
“宁远侯是何人?这位世子又犯了何事?”付绛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宁远侯与英国公齐名,是京城两大首富,都是不好惹的主儿!宁远侯之子,林楚霄,数日前害死位老者,证据确凿,被大理寺收押。”
“堂堂侯门世子为何会去害一位老人?”红蓼追问。
“听闻老人是去为女儿讨公道的,世子醉酒后,占了人姑娘的身子,却不认账。”刘贵的声音渐小,当着女子的面,说这些事,难免不好意思。他发出小声地叹息:“这世子向来才德兼备,如此一来,可惜了呀!”
“然后呢?”红蓼接着问道。
“两人因此发生了争执,推搡之间,张三跌下台阶,撞在石块上,当场身亡。”张三就是死者。
“世子为何不肯对他女儿负责呀?”付绛英看来,这些京中的权贵,妻妾成群,实属正常。
“世子硬说自己没做的事绝不认!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整晚,这话谁信呀?”
“仵作的验尸结果是什么?”红蓼问道。
“颅骨骨折致死。”
“那个台阶多高?”
“不足六寸吧。说来也巧,这六寸高的台阶上摔下来,无异于平地摔跤。可就是生生摔死个人了。”
“有意思。”红蓼若有所思地呢喃道。
“你又想管闲事啦?”绛英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这个世子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我看是老天爷故意惩罚他呢!”
红蓼笑道:“我们绛英还是这么嫉恶如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哥,还请你带路,我想看看老人的遗体,应该不难为你吧?”她不关心世子的人品,只在乎尸体上的痕迹。
“这案子已经结了,可以是可以。但你们确定要去,停尸房这种地方吗?”刘贵显得格外吃惊,千金小姐竟然主动要求去那儿,他们平时都避之不及的。
红蓼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们刚到门口,一阵尸臭味迎面而来,迅速窜入鼻腔、口腔,让人恶心。绛英赶忙拿手绢捂住鼻子,仍忍不住想吐:“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
红蓼见她被熏得面色难看:“好,我尽快出来。”
房内,一名仵作正在收拾工具,见有人进来,赶忙放下手中的物品,“大人您这是?”他正要行礼时,一眼瞟见了红蓼,只觉似曾相识。
“这位是红蓼姑娘,这位是李仵作,他来大理寺几十年,是这儿的老前辈了。”刘贵介绍到。
“红蓼见过李仵作。”她礼道。
李四听到她的名字后,愣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红蓼腰间的骨笛上,心中一惊,这怎么可能?
红蓼见他,整个人如同魔怔了一般,紧盯着自己的笛子,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人,竟变得哽咽,眼角似乎闪着泪花。
“李仵作,您怎么了?”红蓼轻声问道。
“没事,不知姑娘有何贵干?”他强忍着,将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
“我想看看宁远侯世子案中死者,张三。”红蓼能感觉到,他一定在隐瞒什么,但她此行的目的,是要弄清张三的死因,不便追问。
李四指了指他身后的尸体:“就是他。”
红蓼掀开铺在尸体上脏污的白布,只见尸体的头颅血淋淋,呛鼻的腐臭味,混合着防腐药物的芳香味扑鼻而来。骨折处的毛发已被剃光,清晰可见发黑的血凝块。
“李仵作,可否借用下你的工具?”红蓼问道。
“你懂尸检?”李四迫切地追问到,眼中闪着光。
“略懂皮毛。”他的反应,让红蓼愈发疑惑。
李四赶忙将自己最顺手的工具递给她。一旁的刘贵惊得张大了嘴,他还从未见过女子验尸。
红蓼戴上手套,穿好罩衣,最后再围上面纱。她用白布沾了点酒,清洗骨折处的血块。又拿起透镜,仔细观察,骨折的面积虽大,但却不深,骨折片尚未进入脑内。
她的目光移向死者的面部、前胸,在胸骨末端,两侧肋骨的夹角较小。红蓼蹲下身,视线与尸体水平,其胸廓的前后径不及左右径的一半。
红蓼站起身,轻蹙蛾眉,静静地沉思片刻。忽的,转向刘贵和李四:“我能把尸体剖开吗?”
刘贵闻言,大惊失色:“世子已认罪画押,而且红蓼姑娘,你非大理寺的人,却插手案件,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红蓼知他是在担忧,付珉会怪罪于他。
“断案定罪,不是靠一张纸,而是用事实说话。我剖开尸体,说不定有新的发现呢?就算没有,付伯父怪罪下来,一切由我承担便是。”她执拗的个性,倒颇有聂昭明的风范,李四更加坚定自己心里的猜想。
红蓼一手拿柳叶刀,另一手撑着皮肤,将其切开。随后她拿起大剪子,“喀,喀”几声将胸骨剪开,暴露出胸腔。果不出所料,他的两层胸膜连在了一起。
刘贵见她面上柔柔弱弱,干起验尸活来,有条不紊。虽然血液的颜色不再鲜艳,但看着这个画面,他只觉胃里翻涌,忙捂住嘴。
紧接着,红蓼切断肺与身体的连接部。将一张白布在工作台上摊开,她将肺取出,置于其上。
“原来他有肺疾,而且已病入膏肓!”李四惊呼。他猛捶了下自己的脑袋,满脸自责:“唉!我验了这么多年尸,倒教他唬住了。”
刘贵见两人,皆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却一无所知,忍不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三看似是撞死的,实则他早已身患重病,撞伤加重了原本的病情。案发时,他的伤口过大,触目惊心,因此我们都认为,他的死因是颅骨骨折。”李四回道。
“其次,以张三的体重,不可能形成这么大的伤口,除非是在撞击过程中,故意加大了力度。“红蓼又补充道。
“世子不肯娶他女儿为妻,他不会是想替女儿报仇吧?反正他也活不久了!”小吏揣测道。
红蓼倒吸了口气,当卑微的平民受到强权的压迫,难道就只能同归于尽吗?她晃了晃脑袋,重新整理下思绪,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世子是个人渣。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当真会做出这等畜生事吗?
“查出肺疾的事,还请二位,暂时先保密。对了,你可知张三家的住址?”红蓼看向小吏。
“额,知道。凤凰街二十三号,张家茶铺。”
红蓼赶忙脱掉身上的罩衣等物:“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四和刘贵看她欢喜地跑出门去,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