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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山居岁月(九)

女子丝毫没有感知到身边的暗潮汹涌,也并不清楚自己的杀身之祸居然被臭道士三言两语给化解掉了。她只一心想着采到一些山珍,赶紧将臭道士的胃口拿下才是正经。然而天不遂人愿,十几日在山谷中居住,喝的是溪中水,食的是林间野果,间杂开荤的野生鳞鱼,简直像修仙一样的生活,脑子虽然没有变聪明,可目力和听觉的机敏却要超过常人几分。

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依稀透过风声传来,却与风声迥异。断断续续的同时以一种特别的韵律发出,隐隐夹杂着几声低弱的叫,她惊了一惊,却发现自己身无长物,假若那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自己有没有可以防备之物,最后就只能是个死。

该怎么办?一瞬间,她的大脑只有一片空白,眼珠目无焦距的盯着地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不这么冲动的出来就好了。想要讨好道士有很多种办法,大可以等到道士口中的徒弟进谷时在上山。

她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今天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要死去了么?

眼睛无意识的胡乱一扫,蓦然发现一边的树下赫然就躺着一根木棍,要长度有长度,要粗细有粗细,朴实无华,不知道放在那里多久了,却好似并未受到风吹雨淋的影响。她茫然地转动眼珠,左摇右晃的走到树边,捡起了那根木棍,居然没有腐坏。

也许是遭遇雷击从书上劈断,也许是先前道士的徒弟或者徒弟的心上人进山采药时留下的,她没有疑神疑鬼的习惯,在手中掂了两掂,有种沉稳的感觉,却不重,满腔恐惧的情绪也因此慢慢平复过来。

她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逃,因为一旦跑了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踱去,那声音是低哑的叫声,她仔细的聆听,细细的分辨,感到不像是什么凶狠的野兽,因为没有血腥气。

女子微微倾下身,面对着充满神秘与危险的灌树丛,缓缓地探出了棍子,这个动作有点吃力,为了不打草惊蛇,必须保持棍身在半空。棍子的另一端悄无声息地缓缓下落,试图拨开凌乱的枝叶,露出一小块微微隆起的香叶般的红色。

那是什么?她皱起眉。

只可惜灌树下面的东西却丝毫不给她错愕的机会,察觉到周身环境的变化,身子一动,随即便如同急雷惊电一般冲了出去。女子一霎间和那东西照了个面,黑色的犹如宝石般的眼睛,以及那蓬松的尾巴,原来是一只狐狸。她犹豫了一下,心神却被方才那只狐狸尖利的眼神所吸引,终究还是追了过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恐惧。

那只狐狸皮毛蓬松,腹背处的皮毛呈现出一种淡白色,衬的它处的红色皮毛犹如绚丽晚霞,十分吸引人的注意。

那狐狸知道她跟在后面,竟也毫不惊慌,跑得不算快,甚至有时在与她拉开距离时还会刻意放慢速度,东张西望,左走两步又走两步,只是当她快要追上时却又加快速度,一人一狐之间总会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女子觉得这狐狸极有灵性,仿佛在为自己引路一般,她跟着狐狸不知不觉间便走出了林子,往山谷的更深处走去。只是有些地方山道颇为崎岖难行,狐狸身子小巧灵捷,轻轻一跳便经过了几丈,而她走起来却多有不便,只能拿着木棍权当手杖借力走过。这一番下来要花上很多工夫,狐狸却并不着急,也丝毫没有催促的样子,只伏在前面用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盖住尖尖的脑袋,慢慢的蹭蹭毛茸茸的耳朵,惬意极了。

女子知道狐狸故作姿态实在等待自己,于是便也尽量克服道路的崎岖不平,试图让狐狸减少等待的时间。

她凝视着狐狸前行的背影,不知道狐狸要把自己带到何处去,只是狐狸虽有灵性,执意引领自己,却并不和她亲近,是以她也没办法和一只狐狸交流。而且,她记得,道士的书上说,狐狸和豺狼虎豹一道,都是凶邪之物,寻常人最好不要招惹。当然,后面一句她选择性的过滤掉了。

过不多时,女子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空旷之地,茫茫无际,有涓涓细流犹如一条碧色丝带穿过整个山谷发出潺潺水声,然而却与道士所住的竹屋景象迥异,地上不再是绿草如茵、淡淡春色,稀疏的枯草之下裸露着褐色的土地,山洞之外是凋零得不成样子的树木,黑漆漆的树干,上面树皮已经脱落,更别提光秃秃的树冠。好像经历过一场浩劫,从上到下几乎被大火焚烧了一遍,空气中还夹杂着某种腥臭的气味。淡淡的,却悄无声息的蚕食着人的意识。

女子察觉到这味道,顿时体内有一种难受的感觉顺着背脊自下而上冲击着神志,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撕下一截衣襟捂住口鼻。

狐狸却好似并不受这影响,“呜呜”的叫了一声,绵长悠远,随后竟好似忘了后面跟着的人一样,蓬松的尾巴一晃,身体如电冲进了一个洞穴。

女子一呆,望着这些青灰色山石嶙峋的洞穴,心知在此等荒无人烟的地方,这些洞穴都是野兽的栖居之所,她不敢出声,害怕将真的野兽引出,有心离开,但狐狸将她引来这里便进了洞穴,也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去。

她踌躇不决地来回踱步,盼望着狐狸没能忘了自己,垂在腰际的双手不安的摩挲衣料,听见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你来我往地说闹不休,一个声音说:“快走吧,等到太阳下了山,好容易捡来的小命就要被狼吃了。”另一个声音说:“你真的甘心离开吗?那只狐狸既然找上你,肯定是有灵性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它引你来做什么?”

她纠结的停下脚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听哪个,余光瞥见一旁的枯树下凌乱的摆着数颗小石子,灵光乍现,咬咬牙走到树下,蹲下身胡乱抓了一把石子,心道:“如果是单数,就回去,反之……反之,大可留下来瞧瞧到底有什么新奇的。”

忐忑的摊开手,将石子一颗一颗拨在地上,三颗放在一堆,凑做三堆,恰是九颗。她不甘心的拾到手心,重新数了一遍,仍是九个。隐隐约约一个念头尚未浮起,她忽然“哎呀”一声,眨了眨眼睛,说道:“咦,怎么这里还有一个,许是刚才漏掉了。”她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暗自说道: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反正又没人看见,谁知道呢?

想到此处,她的手仿佛被什么虫子蛰了一般,飞快地扔下石子,掸干净灰土,若无其事地绕了两圈,口中喃喃自语道;“估计狐狸一时片刻的也出不来,我还是随便转转好了,说不定能给道士找着什么珍惜药草也说不定。”说完,似乎被自己的无耻给惊讶到了,白玉似的脸庞可疑的红了红,却找不到为自己辩解的话,只得作罢。

她对山洞里可能藏有的虫蛇狼虎十分忌惮,哪怕引路的狐狸刚刚也跑了进去,她还是没敢靠近。

青灰色的山洞,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蚀,崖壁上的岩石犹如被刀剑削砍斫磨,自上而下嶙峋起伏,黑暗处只见幽深飘渺的影子,就像是冥界地狱万鬼的爪牙。另一旁是枯树荒草,掩藏不住黄褐色光秃秃的地表,中有清溪如带,静水流深。

可以听到溪水安静的潺潺声,可以听到风悄无声息地擦过她的面颊,甚至可以听到在山洞的深处,有野兽喘息咆哮的声音,然而她却觉得这地方就是一处生机丧绝的荒郊野岭,不该有人出现,也不该有人打扰。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的在脑海中消失,她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朝着西边走去,背着光亮的方向,甚至溪水也并不在那里流过。

那个地方似乎终年不曾接受阳光雨露的滋养,凄惨苦寒的阴气缠绵不去,裹挟得连带着人的脸庞都没了血色,她不禁缩了肩,两只手贴在肚子上互相搓磨,试图抵抗这种阴冷的侵袭。这时候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道士住的山谷,温暖宜人,芳草萋萋,春意满怀。真是相差太多了。

一块石碑渐渐进入视野,从红色的小点随着她的脚步慢慢放大,肃杀凌乱的草写大字刻在粗粝的石碑上:禁地。像是用朱砂填了,墨色艳红如血。凑近去看,石碑底下露出一点枯黄的草尖,地面淋上了一点墨迹,淡淡腥味从石碑底下的泥土中传来。

她好看的蛾眉微微颦起,一种惊人的想法冒上心头,这该不会是血吧?她被自己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摇头,嘴角一撇。

凝视着石碑上的字,殷红的填料有点从碑上脱落的样子,“禁地”二字写得飞扬跋扈,好像要张牙舞爪地从碑上飞出来一般,直勾勾的看了一会儿,竟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指尖不由得一颤。

女子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撇嘴一笑,不以为然,莫非瞧个字都能入魔不成?

这一回,她只犹豫了片刻,便走入了所谓的“禁地”。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她的背后、石碑的另一面,用同样的字迹写着:“入者死。”

所谓的“禁地”视野居然十分开阔,别无遮挡,只有疏落的几棵树,却有葱翠的枝叶,地面散落着数十颗大小不一的石子,远处有鸮鸟和老鸹发出“咕咕”的凄哀叫声。

石碑上触目惊心殷红的“禁地”二字深深地印在心上,哪怕没有看见“入者死”三个字,她行走时也自然而然带了几分警觉,每走三五步便要环视四周,以防发生什么事情措手不及。然而这地方却似乎并没什么新奇,不过是阴森了一点罢了。

她逐渐放松下来,踩着松脱的砂石,一步一步顺着山势向上而去。她揣着好奇的心里,因而走了这许久竟也不觉得疲累。大约走了一刻钟的时候,她抬眼向前方望去,视野中居然出现了一处广大的湖泊,水面平静,浩瀚无波。在天上云影的衬托下,湖面显得有些阴暗,像是一潭死水。

她的目光围绕着湖泊的轮廓移动,乍然觉得这湖有些眼熟,不由凝神沉思。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湖泊的另一头,身子蓦地一震,对面的山林葱翠安详,林下一弯清溪蜿蜒而过,可不就是道士住的竹屋脚下?这湖……原来就是那个湖啊。

她惊喜的走下山坡,顿时将狐狸什么的抛诸脑后,只一门心思想着沿着这条山道向前走就可以回去了。

看看天色,日头正向西移,心说时间还早,猛地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书上记载过,很多珍奇药物只生长在特殊的地方,或者是悬崖边,或者是充满瘴气的湿热谷地,或者是极寒的山林,像这种阴森的地方,也很特殊,据她所知,就有一些十分稀罕的药草。

哪怕只是采一株无相花回去呢,也足够让道士满意的了。

“可惜我的药筐丢在林子里了,如果看到也采不了多少。”不过她很快又想通了,“反正聊胜于无。”

于是她一边下山,一边仔细的观察地面,有任何疑似药草的植物绝不放过,统统拔了拿在手里。谷里的地形着实复杂得紧,过不多时植被又密集起来,她只好慢慢地移动,尽量控制好步伐,以免发出响动。

这处林子应当和她之前上山采药时进去的林子是同一处,只是所在的地方不太相同,或许是因为“禁地”的关系,少了清幽,多了阴森。

她忽然有些担心,感觉这地方草高而密,气氛又这样阴邪,说不定会有毒蛇出没。“禁地”二字再次浮现,她总觉得那石碑的警告含义不是空穴来风。

她一直低头走路,注意脚下的石隙草丛,一是或许能看见稀罕的药草,二来也是防止毒蛇虫蚁的侵袭。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处植被荒芜杂草丛生的荒僻地界,旁有超过人高的崖壁石洞,边上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朱砂填墨,字句端肃。

她歪着头草草将碑文读了一遍,简单判断出大概是一篇铭文,似传记,又像是道家修炼的心诀法门。

“吾有《金丹诀要》一,修此法门者后人务要寻得皇图舆书。圣神血脉者,万世不逊其力也,乃生于建崇年间,务修此诀,今吾将上半部刻于此碑,若尔见之,以血脉滴于顶,乃可重现。后部连同不破剑法分藏于两古琴中,一曰五色流光琴,一曰商羽桐梓琴,各藏两国宫室间。尔若又能,当可得之,以全至上之法。

汝既生于建崇年间,必中天命之算也,灵台清而世情浊,眼目利而嫌隙生,心广博而小人趁。此厄运者,是命也,亦人也,休信人言所谓‘杀罪孽,解灾厄’语也。汝之血脉,乃天下之大害,而神鬼之所妄改也。

此禁忌之地,非死域也,若尔他日有暇,务以印信觅得剑冢,如能见离瑧凌虚之葬所,可得世传千叶凤羽一,配以碧落天之泉,可活人魂魄。

至于秋泓之剑,汝可往重华之地凌虚神宫,然此剑颇有玄诡,为人所趁,施以邪僻之术,是为不祥。故尔若佩得圣剑,莫沾滴血,切记切记,万勿忘怀。”

碑上的文字行云流水地从心间读了出来,她一怔,完全不曾意识到所谓的圣神血脉与自己有何关联,目光一行行的下移,注意到碑文的落款,是凌虚神宫第二十三世祭司摇光所写,颇觉奇怪,却又找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正思量间,却发现石碑上的朱砂字忽然凶光大现,一股强力直冲肺腑。

她惊骇欲绝,想要避开,然而又感觉心神受摄,手脚根本不受自己的支配,来不及思索什么,顿时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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