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奔波这么久累了吧,来人。”
沈赋之正准备吩咐,起先那个圆脸婢女便又走上前来。
沈降霜拉回思绪,转眸便对上了沈赋之关切真诚的眼神。
沈降霜此刻心如明镜,这样的女儿才不会给沈赋之丢脸,才能勾起他那一丁点的愧疚心。
“你先带大小姐去夫人那里罢,这个时辰依依和墨儿也快下学了,霜儿你先去与母亲兄姊熟悉一下,我晚点再过来看望你。”
沈赋之前半句对婢女吩咐着,后半句语气又软了半截,对沈降霜这样安排道。
沈降霜闻言站起身来,顺从地朝父亲行了一礼。
后又瞧了一眼张道士,脸上虽还在笑,但她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冷意,后又跟着婢女下去了。
张道士感觉到她这么冷不丁地盯了一眼,惯是他察言观色了这么多年,一时间却看不透她这演的哪一出。
也许是这小姑娘故弄玄虚想唬他呢,若沈降霜别有企图,一个十五岁大点的小村姑,又能闹出多发点儿事?
他也只想拿了钱就跑,以后沈降霜在这后宅是死是活就与他是没有任何干系了。
张道士想到此处,便不再将沈降霜的怪异之处放在心上。
才出花厅不过十步,那婢女的话语便如那夏蝉一般说得不停。
一路上亦有不少的下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远远就呆愣地看着两人。
“你叫什么?”沈降霜不免有些好奇。上一世的自己可从未见过府上有这么聒噪的婢女。
“回小姐的话,奴婢叫婵娟,是服侍老爷起居的,跟在老爷身边已经有五年了。”
沈降霜微笑颔首,又暗自压住心中掀起的波澜。
重活一世,一些人竟然变得不一样了。
上一世服侍沈赋之起居的是一个叫冬葵的婢女。
冬葵很少露面,沈降霜只遇见过冬葵两三次。
且回忆太过久远,她连冬葵的长相都记不住。上一世的冬葵,也断不可能是眼前的圆圆脸婵娟。
婵娟一路上跟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院中景色,见婵娟的笑容,沈降霜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
反正这一世自己又不是为了寻仇,人变与不变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降霜看了看四周,这些她走过无数次的石桥宽路,路边擦过裙摆的月季丛,都无不与她在梦中的场景所一一对上。
沈降霜忽然又生出一丝怯意,路过花丛时用手轻轻抚过月季花。
月季花旁是能钩破裙摆的荆棘,只有荆棘划过她的手掌之中,细微的刺痛才能让她感受到此时的真实感。
“小姐可是有些害怕?小姐放心罢,夫人他们都是很好说话的主子。”
婵娟此刻与她并肩走着,见沈降霜有些异样,以为是她害怕见人,便好心安慰她一番。
若是放在其他府里,这样话多不守礼数的婢女属实是逾越,但沈降霜却知道,若她在此刻不明就里地端上架子,只怕是自讨苦吃。
果不其然,看那些下人惊愕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料想不到,沈赋之竟这么重视这个大小姐。
跟当初那个传闻简直是太大相径庭了。
老爷竟然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派来给沈降霜引路,这说明什么?这就是说老爷其实是很看重大小姐的!
看明白了这,现在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再私下说大小姐是妖孽这种作死的话来。
此刻婵娟的身份并不只是个普通婢子,让婵娟来引路,也是向所有人表明老爷对大小姐的重视与态度。
不过沈降霜也有没有想到的,让这些人惊掉下巴的可不止这个。
回府的大小姐也算头一次来府上了罢?既能忍住不四处张望,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局促不安的表情来。
人长得又好看,走姿又优雅得跟猫儿一样,步步生莲优美至极,一点也无在外漂泊的野性粗习。
在沈降霜主仆二人走后许久,那些下人却还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还没到那漱喜堂呢,沈降霜与婵娟二人就远远看着那边了。
堂前,众仆女拥着个衣着端庄又十分贵气的妇人。
都不用婵娟介绍了,沈降霜看着面前这个表现得眼眶湿润的“老熟人”,面上也立马跟着换上了感动的表情。
夫人穿着桂子绿的常服,头上琳琅满目,出彩的是戴了个珊瑚珠排串步摇,她站在众人之前就那么一笑,便能让所有人感受到美妇独特的风韵来。
沈降霜见着她,心中却有些不知是苦是怒。
上一世的自己,不就是被这个笑容和善的刘秋言卖了还帮着她数钱嘛。
“我的霜儿可算是到家了,快来。”刘秋言伸出带着翡翠玉镯的手,朝沈降霜招了招。
嗯,这镯子倒是水头极好。
沈降霜心中默默赞了一句。
她顺从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行礼,刘秋言便掺住她的手臂说道:“霜儿,你可真是受了苦了,十五年前的事你也莫要怨你爹…”
沈降霜心中又摇摇头,又还是同样的语言招数。
上一世她回府时既不会调香,也不擅长于其他。
对于穿着仪态更是不甚了解,她虽相貌不差却又没有半点文养气质,只让人觉得上不得台面。
以至于回府之时自己的父亲也是匆匆打发走了道士,根本就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在花厅受到亲生父亲的冷落,心中不免埋怨,那时的刘秋言也是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只是上一世的沈降霜愚蠢至极,虽能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没有蠢到在所有人面前数落父亲的不是,但却自作聪明地有意不做回答。
后来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外界竟传她沈降霜是个忘恩负义不孝之女。
前尘旧事与此刻重叠起来,沈降霜一边回话,一边又不留痕迹地摆脱掉刘秋言的手。
“霜儿见过母亲。”
沈降霜挣脱束缚之后先是第一时间行了一礼,行礼动作并不拖泥带水,也好在众人面前不落话柄。
之后她又故作羞涩说道:“霜儿是很喜欢父亲与母亲的,十五年前的事虽谁也不想,但问题也是出在霜儿自己身上,又何来怪罪他人一说呢。”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堂前所有人听到。
众人见沈降霜此刻面容娇怯,双颊处不知何时又飘来一片红晕,外表看着颇为纯净无害,都不免生出两分好感来。
刘秋言没想到沈降霜将话立马接了回去,这话听着倒是怪她存小人之心了。
她只是稍稍呆愣了一瞬,便立马笑意盈盈说道:“霜儿是个乖孩子。”
刘秋言又上前拉起沈降霜的手,热情说道:“快进屋再说罢,我也是急了才在堂前站了许久,待会儿你的弟弟妹妹要下学了,我先领你进去坐会儿,再吃些点心。”
沈降霜听言点点头,婵娟此刻却跳出来是笑嘻嘻地朝二人行了一礼,便要告辞回花厅了。
刘秋言笑说了她几句,还是放了她回去。
然后又亲亲热热地拉着沈降霜,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漱喜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