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魏帝韬光养晦十几年,在魏国将要崩坏之时迅速聚拢人心,招兵买马,重振魏国,可谓少年英雄!”
说书人叱咤叫喊、汹汹崩屋,惊堂木一拍,茶楼内掌声雷动。说书人才摇起扇子自顾自地笑起来,好一个正义凛然、一波三折的故事。
“当初要不是这楚姬,定能使魏国成为几国之首!”
“别说了,皇帝陛下超类拔萃,以一人之力重建魏国,简直是人中龙凤,令人佩服之至啊!”
“想当年,魏七不也是被迷惑了吗......”
......
阵阵议论声、欢呼声、叫骂声中,各色人物纷纷散场,人潮向外涌动。待人去楼空,长暮这才缓缓起身,向说书人走去,正要开口,说书人抢道:“姑娘,怎么我这说书人笑了,你这听书人却哭了?”长暮递给说书人二两银子,笑道:“先生说书,闲中着色而已,妾对书中魏七公子欢喜非常,还望先生下次说书时多为魏七公子添彩。”
说书人没接银子,转身上了阁楼,带着腔调的字字句句荡在空中。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长暮缓缓走出蒹葭茶楼,记忆又回到了那年。
青历四年,魏国太子魏长青东征失利,南虞国派名姬楚氏嫁与魏国皇子做正室辱之,魏国割让不周、南榆两座城池为聘。
魏国皇帝以年龄相符,未娶妻室为由下旨由七皇子魏西顾迎娶楚姬。
大婚这日,凉瀛城正街铺了大红地毯,绵延不绝。两街房屋皆披红挂彩,满城绛色,十里丹红。卯时便有人群等候在此,一来目睹名姬芳颜,二来见识轰动场面,三来获取茶余饭后谈资。
忽然,一阵隐约的锣鼓响起,“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将要散去的人群又开始躁动不安,翘首踮足,往前张望,一时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两侧侍卫忙清理道路。
“新郎都没去迎娶,自己来了?”
“她可是虞国名姬,手段高明着,自己过来也不稀奇!”
“说这虞国名姬倾国倾城,我倒是想看看两座城池换来的是怎样的美人!哪怕看个背影也好!”
......
奏乐声愈演愈烈,尽头出现了游动的丹红队伍,前面是骑着金缕鞍青骢马的护卫将士,中间喜娘捻大红手绢脸上绽不完的笑容,八抬大轿也披了华丽锦缎,垂落金黄流苏,绣的是丹凤朝阳,但看起来轻轻盈盈。从人一二百,绸缎三百匹,大红箱箧无数。
此时轿子已经抬到宫门停下,喜娘掀开轿帘,长暮玉手搭在她的小臂上,颔首弯腰走出。众人纷纷向前探看,侍卫连忙阻拦。
手如柔荑肤凝脂,清风笑拂玉纱袖,绛裙摇曳步生莲,娉婷袅袅细腰肢,云鬓发髻丹头纱,胜似犹抱琵琶半遮面。
长暮在喜娘和贴身丫鬟嫚秋的搀扶下跨入宫门,不疾不徐向大殿走去。宫门通向大殿的春辞路很长,加上百阶楼梯她走了半个时辰。
此时,魏帝正泰然坐在大殿之上,有一侍卫前来报七皇子仍然不见踪影。魏帝面不改色对南虞国特使说道:“西顾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是本王教子无方,让许特使见笑了。楚姬既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想必气度过人,定然不会计较小儿今日失礼。”
南虞国特使笑道:“都说魏国重兵不重礼,梅里之战还以为贵国其实是重礼不重兵,今日一见世人传说半真半假。魏国确实是不重礼,是在下冒犯了。不过陛下放心,南虞国礼仪为上,名姬楚氏更是出类拔萃,待魏虞结为秦晋之好,让楚姬再教魏国也不迟。”
“一代优伶,何谈礼法。”魏长青在一旁冷笑一声。
“住口!”魏帝呵斥道,“你给孤滚出去!”
“我......”魏长青正要说什么,被一旁的魏昭拦下了:“大哥,不可冲撞父皇!”
魏长青挥袖甩掉魏昭,带着一身怒火起身行礼离开了。
此时,长暮进殿。南虞国特使起身向魏帝左手附右手鞠躬行礼,而后双手一挥,空中出现几行水字。
虞国在南方,气候温暖,江水湖泊发达,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法术也是成水性。特使念到:“南虞国楚氏,面容姣好,娉婷善舞,温婉善礼,韵拈风絮,愿与魏国七皇子魏西顾结成秦晋之好,梅里之战从此和解,南虞中魏从此互通有无,友好往来。”
魏帝点了点头。
一名侍从宣道:“及时已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长暮轻轻地跪下,一个人行了婚拜大礼。而后在嫚秋和一名宫女的搀扶下去了崇安宫。
长暮刚进房门便扯下头纱,活动了一下脖子,坐在喜床上。
“姑娘,我们今后必定步步难走。魏帝老奸巨猾,偏偏派最不受重视的七皇子来娶你,他从前还是一个心智不全的疯子。”嫚秋确认过外面都是从虞国来的侍女后关上门,对长暮说道。
“无妨,谨记我们要做的,小心行事便好,我渴了,给我倒杯茶吧。”长暮回答。
嫚秋到圆桌端起茶壶倒在了本应喝交杯酒的瓷杯中,斟满后水中出现了几个字:魏七身在花满楼。桥瘦。
这是长暮在乐坊的朋友——桥瘦传来的消息。
嫚秋将瓷杯递给长暮,长暮接过去看了看字,轻描淡写喝了口茶。嫚秋很气愤地说:“这个魏七皇子真是太嚣张了,大婚不来拜堂,竟然还去那种地方,听说魏国的花满楼就是打着乐坊的名号做着皮肉生意,这......简直就是在羞辱我们!”
长暮喝完了一杯茶才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拆头饰:“嫚秋,给我准备一套便服吧。”
“姑娘,你要去找他?”嫚秋问道。
“抓他回来洞房。”
“......好。”
花满楼
长暮和嫚秋走进花满楼,老鸨和一群姑娘就走出来迎接:“呦,这是哪家绝色姑娘,你来花满楼找人吗?姓甚名谁,我去帮你找。”
长暮一眼就看到了二楼的魏西顾,还是一袭白衣,退了些青涩。他侧卧在栏杆上,闭着眼,手里攥着一壶酒,一副微晕的模样,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分明的锁骨。还有几个女子在一尺多远的地方谈论着什么。
长暮说:“我找魏西顾。”
“哎呦,姑娘,七皇子的名字可不是随便直呼的,而且他不在这里啊!”老鸨连忙说道。
长暮笑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七王妃,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还有,你觉得我看起来瞎吗?”她目光看向二楼,魏西顾在暗色的桌椅栏杆间格外显眼。
老鸨瞬间变了脸色回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虞国楚姬啊,真是久仰了,我这花满楼怎么不出你这么个佳人,能嫁皇子,还值两座城池呢。”
身旁一个戴大红头花的女子应和道:“楚国名姬也不过如此嘛,大婚之时还要来花满楼找夫君,传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要是你就乖乖在宫中等着,不出来丢人现眼。”
又一个绿衣女子说道:“都是窑子里出来的,谁比谁高贵啊,别摆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做人可不能忘了本。”
嫚秋:“你!——”
长暮瞥了一眼绿衣女子:“我出来的地方叫乐坊,是靠琴棋歌舞生存的,我看你们这里有乐艺部尚且称你们这里为乐坊,你们自己轻贱自己我也无可奈何,像你们这些自视低下的庸脂俗粉实在是可悲至极。”
绿衣女子伸手指着长暮:“谁自视低下了?是你自命清高吧?说起来七皇子都还没有见过你呢,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啊——”,长暮握住她的手指突然往下一折,绿衣女子尖叫起来,长暮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连嫚秋都为这绿衣女子捏了把汗,她家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可是在道上混过的头牌人物,多少陷害她的人、嫉妒她的人最终都惨淡收场。
“你怎么这样?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七皇子本来就不认识你,你这个泼妇!”
长暮这才撒开手:“好啊,我让你们看看魏西顾要不要认识我。”长暮双手环胸说道:“你们都可以在台上唱歌也好,跳舞也好,看魏西顾会不会下楼来。”
几个姑娘马上动身去乐库拿琴。
长暮朝也朝里面走去,嫚秋小声问:“姑娘为何不直接去叫他回去,要同她们废话?”
长暮道:“我尚不知魏西顾如今实力是否在我之上,极有可能绑不回去;就算绑回去了,他今后还是会为了羞辱我去飘香院、照红楼......不如一次断了他的路。”
楼下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形形色色,魏西顾始终未看一眼。本来,今日是杳杳的桃李之年,他曾在心里说过的诺言却在另一个人身上兑现了,真是讽刺啊。
突然,一阵急促的胡笳响起,魏西顾猛一抬头,向楼下望去。
一位女子翩然起舞,或捻指、或正反托掌、或玉足轻点,纤腰柔韧、摆胯婀娜,忽飘然旋转,裙裾生风,仿若云烟,与故人神似。
魏西顾一跃飞下楼直接落在台上,他一把拉过那女子的手,女子回头,陌生脸庞,只一双眼睛有七八分相似,眼含星光,却不再有一泽清湖。
魏西顾失望地松开手正想离开,那女子迅速握住了他的手,并开口宣告台下的姑娘们:“我说了,他只想认识我。”
魏西顾感到手心酥麻,有一股力量通过全身,他感觉全身乏力瘫软,是迷迭香。
长暮当然知道他下来后是这种反应,所以早就将迷迭香放在了手心里。
长暮迅速抬起他的手搭到她的肩上,魏西顾无力地垂下头。其他人看起来就是魏西顾环住长暮,将头埋在了她的香颈上,十分暧昧。魏西顾挣扎着开口说道:“你这个......”但是声音非常微弱,没有人听得清。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长暮带着魏西顾飘然飞了出去。
“你们真是蠢!那楚姬就是干这个的,你们还要同她比勾男人!真是——”老鸨指着那群姑娘骂道。
“那不比她不也还是要带走七皇子吗?”有人应道。
是啊,和大名鼎鼎的楚姬抢男人不是自不量力吗?
片刻的沉默被一声慵懒打破:“怎么回事儿啊——”
一抹紫色款款走过来,那人手中的折扇正摇着,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瘦字在右下角,那人敷了精致妆面,丹眸朱唇,细看才能发现竟是个高大的男人。他挑了挑眉,睥睨着众人。
老鸨最先反应过来:“哎呀,这不是桥瘦公子吗?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呵,我要是再不来,这乐坊的规矩就要乱了。”桥瘦还是轻摇着那把折扇,眼里净是傲慢之色。
桥瘦是四国闻名的商人,富可敌国。见过的都说桥老板为人圆滑、人美心狠、脾气怪异,简直是商人中的妖孽。他的副营种类繁多,主营乐坊,尤其是在虞国,垄断乐坊一业,立有乐坊只兴歌舞不接客的规矩,因此在虞国,乐坊是歌舞升平,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也是生意人谈话的地方。楚长暮便是桥瘦在南虞最大的乐坊——拓枝楼的头牌,多少公子贵人一掷千金为博一笑。但是在其他三国,为了攫取利益,多得是像花满楼这样打着乐坊名号的妓院。
老鸨满脸堆笑:“哪儿的话啊,什么规矩乱了,我这舞榭歌台姑娘们都唱着呢!”
“你们魏国打着乐坊的幌子如何糜烂我暂且不管,也没有精力管。”桥瘦走到那绿衣女子面前:“听说刚才是你动手冲撞楚姬?”
绿衣女子颤抖着回答:“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桥老板,我......我罪该万死!”扑通一声跪在桥瘦面前。
桥瘦环视周围:“今天各位都听好了,楚姬是我拓枝楼的人,在虞国没有人敢招惹,在魏国也是一样,帮我转告道上的人,谁的生意不想做下去了,谁就动一下楚姬试试。”
老鸨赶紧回答:“是是是!我们谨记,我马上转告!我这儿以后供楚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