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曾是个画家。
我从小就展现出非同凡响的绘画天赋,我随手的涂抹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妈妈为了这件事,特意给我改了名,从此身为男生的我叫了一个女生的名字:叶画诗。
妈妈为了养我放弃了一切,她画画的手接触着锅碗瓢盆,那身傲气也被工作熬没了。我的天赋对她而言就像是上天抛给她的蜘蛛丝,她相信只要她抓住了,我就能替她完成她的梦想,画一辈子画。
可我并不喜欢画画,他们说这是红色,这是蓝色,这是黄色。我所看到的只是明暗的变化,他们却要为这种变化起上不同的名字。
妈妈送我去了艺术学校,我讨厌这里的一切,我讨厌理论课,那血画家的名字作品我一个都记不住;我讨厌这里的老师和同学,他们的一言一行在我看来都充满了虚伪;我讨厌妈妈来这里借我回家时那满怀期待的目光,那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的理论是全班倒数,作品却总能得到长辈们的赞许,学生们对我指指点点,却依旧要装出和善的样子和我搭话。就像我的画一样,在他们眼里是我不能理解的绚烂美好,在我眼中不过是同一颜色深深浅浅的叠加。
妈妈早早为我想好了高中,她说如果我考进去,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全国顶尖的美术学院。我看着她眼里的渴望只觉得厌烦,却又不想辜负她的期待。
我比平时更用心地完成着招生考场上的画,却最终落了榜。那年暑假妈妈看着我连连叹气,最终终于让我整日见不到她,只是提醒我热冰箱里的饭的便利贴从来没在我的床头缺席过。
我被妈妈送回了老家,妈妈说把我逼得太紧了才会考不好,让我在这里休息一年。原本因为我的情况跳了两级,休学一年倒没什么,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难得的舒适。
我被寄养在姥姥家,我所做的也就是躺在房间里,每天吃吃喝喝听着歌望天,那些妈妈以为我爱不释手的绘画工具被我扔在一边,姥姥每天擦一遍,刚开始还劝我画一画,后来我态度坚决,她也不再劝了。
直到叶舟带着一大帮小孩堵在我们家门口,姥姥拦着他们在客厅坐下,进来叫我,说他们是来找我的。
我不情不愿地去了客厅,十几个小孩坐的端正,看见我进来的眼神像是我去动物园时看见别的小孩参观动物的眼神。我被盯得有点不自在。
叶舟先开口了,说他们是周边村子的学生,听说来了个大画家想看我画画。
我语塞,不知别人画画有什么好看的,况且我并不是他口中的大画家,我只是个连他们口中的五彩斑斓都理解不了的普通人。
有一对叫叶十一和叶十二的双胞胎跟说相声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想看我画画,别的小孩也开始起哄,叶舟像孩子王一样阻止他们,他们只好继续像看动物一样看着我,这次叶舟也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像是我要是不画,他们就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只好把那些画板颜料拖到院子里,叶十一和叶十二立刻一人撑一把伞举到我头顶,那些小孩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拿着久违的画笔,在纸上草草画着,不知哪个小孩说了句:画家画画也就这样嘛,还不如叶舟呢。
我心里一惊,随即是从来没有过的喜悦,我看见叶舟尴尬的笑笑,然后嘟囔了句别乱说,我却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被我疯癫的样子吓到,叶舟连忙给我道歉,我看着他红着脸的样子笑的更开心。
我一开心,就真的发挥出了不错的水平,那幅画画完,小孩们都惊叹着,叶舟眼里羡慕的光都快把我闪瞎了。
他们争那副画,最后被姥姥分到他们中辈分最大却年龄最小的小孩手里,那小孩叫叶旭灵,刚才那句话就是她说的,她本来是叶舟的小粉丝,现在却对我这个新来的画家充满喜爱。按辈分,她是叶舟的姑妈,也是我的小姨,却没想到成了我们俩的粉丝。
叶舟也会画画这件事扣在我心里,他是第一个愿意真心跟我说话的会画画的人,或许他能解释我理解不了的东西。
我在这里住了三个月,终于愿意出门走走,姥姥领着我,叶舟家就在斜对面不远处,我有些胆怯地跟在姥姥身后,叶舟一家正在吃饭,吃完饭就要去地里干活了。
他们听说我是来找叶舟,非常热情地招待我吃特产的水果,叶舟有些为难,他想去地里帮忙,却又不好意思拒绝我。我非常善解人意又死缠拉打地要跟他们去地里,叶舟妈妈不太愿意,说哪有客人跟去地里的道理,这不是招待不周吗。但我看见叶舟,就硬要跟去,最终抵不住我软磨硬泡,才同意让我去地里。
我被安排坐在一旁的树荫里,可叶舟要干活,我等于白忙活,还是什么都问不上,于是下了地跑到叶舟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拔掉藤蔓上多余的花,他不好意思,只好给他父母说了声,陪着我坐在树荫下。
“你也画画?”我转头看着他,不得不说他更适合我的名字,长得清秀,像个小女孩,只是皮肤因为常年的暴晒显得黄黑。
“自己瞎画,会一点。”他又开始不好意思了,我总感觉他在我面前有点自卑。
“蓝色是什么样子的?”
他楞住了,或许是惊讶,也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我看着他,他眼睛很漂亮,有我从来没见过的颜色在里面。
“蓝色是天空的颜色,是大海的颜色,是令人平静的颜色。你看,那边那只蝴蝶就是蓝色。”
他的目光越过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有只蝴蝶飞着,我点点头,看着它飞到更远的田里。
“它不是和田野一样的颜色吗?”
我回头看着他,他这次笑了,伸手搂住了我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互为朋友,互为家人的感觉。
他告诉我红色,绿色,黄色……各种各样的颜色,我想如果我能理解这些颜色,他应该是橙色的,他说橙色很温暖,还寓意着丰收,他觉得橙色能让人开心。
那天我很开心,虽然我几乎不理解开心的意味,但我知道,那是我开心的时候。
于是我天天去麻烦叶舟,后来也不跟我计较了,我边和他在地里干活,边听着他解释我十几年从未理解过的东西。
八月过去了,逐渐变得没那么忙,叶舟就说和我一起去画农田,我很高兴——这几个月高兴的时间越来越多——就搬着画板颜料坐着三轮车吹着风在这片土地上。
叶舟远没有我这么讲究,他只有一个本子,一盒彩铅,一个垫板和一个折叠椅作为桌子。他随地而坐,我坚持站着,我看着自己的画,依旧那么没有意思。
可他的画却真的色彩缤纷,就像他描述过的颜色一样,温暖的橙色,平静的蓝色,生机的绿色,我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些颜色,我欣喜地叫出声,他看着我,又开始不好意思,我索性不画了,也学着他直接坐在土地上,看着他一笔一划地画着。
他曾说过他羡慕我可以考上艺校,他可能努力一辈子都不行,又说他就算考上了,家里也不会有钱供他上学的。可我拥有的,不过是虚有的名声,不过是一个努力的母亲,我的画永远不可能给他人带来缤纷的世界。
我在那一刻爱上了他,就像妈妈在某一刻爱上了画画。
我索性让妈妈把我所有的专业书寄了回来,我给叶舟教着我所有会的东西,九月他开学,也能在每天下午抽出时间来姥姥家找我问问题。
他知道我只能看见他画出的颜色,便抓着我的手拿着笔在纸上涂抹出颜色,他不想我放弃。
我从画中重新了解到了这个世界,比起我曾经那无趣沉闷的世界,这个世界有那么美好。
妈妈索性让我在这里上了学,她认为我和叶舟在一起时学到的远比在艺校学到的多。
后来我逐渐能看见自己画中的颜色了,依然比叶舟的乏味些,却比我以前的有趣得多。
再后来我如了妈妈的愿,考上了她理想的大学,我因为作品惊艳依旧是第一,甚至有富商出高价买我的画,妈妈终于轻松了些,我也因此生活更加宽裕。
叶舟没有考艺校,他和叶十一考了一所和我在同一个城市的211,叶舟成绩不错,他的大哥退伍照顾着他的父母。
只是叶舟常来我们院蹭课,在美术室和我一起画画。一来二去,教授们都认识了叶舟,还常因受到恶作剧在班里骂人时提到叶舟,说叶舟一个外校的学生都上课那么认真,你们这些小孩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哪里知道,每次的整蛊都有叶舟的一份,叶舟的点子总是最好笑的那个。
后来叶舟的画在专家眼里成了珍品,那些收藏家们四处求购叶舟那些因为挤着时间画的少的可怜的画,于是一时之间叶舟的名声比我大了不知多少倍。我非常不要脸地问他要了几副,然后卖了和他五五开了。
他总是无奈地看着我笑,纵然这世上的颜色再多,画有多么美妙,我始终觉得,他的眼睛是最漂亮的,那是我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