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注意到少年与黑剑之间的眉来眼去,段若咬着拇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齐是非都已经和贺新凉闲聊半天了,她突然开口道:“小非,你是不是想学剑?”
少年立马反应过来,似乎连吃奶的力都用上了,大声回答道:“是!”
“那你愿意跟我学吗?”段若轻盈转身,冲着少年,盈盈笑道,她心里其实有点紧张,害怕少年觉得自己修为太低。
对了,忘记告诉他,自己已经是登山境的修士了。
除了自己的养父母,少年从未任何人下跪。不知为何,见段若冲自己一笑,他竟不自觉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他安慰自己,这肯定是受了那把小黑的影响,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段若。她原本只想在村里待几天,教给少年一些吐纳法子和练剑的门道,并未存有收徒的打算,可这齐是非给自己磕头了,黑剑也给琼玖磕头了,自己要是不收他为徒,是不是就像在占少年便宜?
齐是非趴在地上,没有听到对面人的回应,心里惴惴不安。是不是自己把流程弄错了?应该先敬给师傅一杯拜师茶,然后再磕头?
他只恨自己记性不好,忘了当初读到的小说细节。
总让齐是非在地上跪着也不是个事。段若叹了一口气,罢了,就先收一个开门大弟子吧,虽然自己这个门派叫什么名字都还没想好。
“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段若的首席弟子了。会不会收第二个徒弟以后再说,本门派叫什么过几天再想,反正你现在就是我大徒弟。”张老头听着好笑,这一男一女搁着扮家家酒呢。
齐是非大喜,高声呼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女子听得直乐,也不知道少年从哪儿学的口号,像模像样的,她笑道:“再说一遍,没太听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段若发现,站在齐是非对面的少女突然狠狠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徒弟,感觉好玩的紧,开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什么?”
齐是非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纳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妇?好像都不大对,那能为什么?终身为姐,终身为母?当初想到这个口号的,难道没考虑过女师傅的情况吗?
这是少年第一个师傅,却不是最后一个。
“我可还没到当你爹的岁数。”段若乐不可支,也不再逗弄这一对少男少女,说道:“快起来,我们师徒之间不用来这套。你也不用叫我师傅,还是叫我段姐姐就好。”
站在一旁的少女偷偷松了一口气。
老张头在一旁看着牙酸,眼红得很。自己当初可比这小子要英俊百倍,怎么到头来只娶回家一个整天冲自己叫唤的黄脸婆?
看着一脸懵的少年以及两个心照不宣的女子,张老头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事情已经办完了,都给我滚回去,别在这占地方,扰我清净。”
临走之前,段若故意落在最后,看着齐是非和贺新凉走出庭院,这才转过头问张老头:“其实这次不并需要我出手,只要有您在,村子就是安全的。”
张老头捡起落在地上的烟斗,刚才自己一气之下把这宝贝摔了,心里正心痛不已,没好气道:“我可没你这么大的本事。”
女子不以为意,拱手告退。
张老头举目四望,看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庭院,感觉有些不习惯,叹道:“这院子里有趣的物件,又少了一样。”
这把黑剑跟了他四十余年。
少年先把贺新凉送回贺府,然后和段若一起回到齐家。
分别之前,贺新凉邀请段若去自家住,毕竟齐家太小,而贺府里客房很多。段若思索一二,觉得这样更好,也就笑着答应了。
贺新凉高兴跑回家,让仆人们整理一间空房出来,要大的,采光好的。她嘱咐少年,等段若回齐家收拾东西后,再把她送过来。
回家路上,齐是非一直抱着那把黑剑,路人也未曾生疑,只当是少年新制的玩具。
两人回到家,听到段若要搬去贺家住,齐梦回有些不满少年不懂待客之道,可她又知道自家不大,留着一个大姑娘在家也不太合适。姐姐心里有些难受,只得赶快叫二人吃饭,借机掩饰了过去。
吃完晚饭,天色已晚,三人坐着闲聊。说是三人,其实齐是非完全插不上话,姐姐与师傅聊得话题他也不懂,只得坐在旁边听着,早已神游天外。
齐是非突然觉得,没让贺新凉一起过来可真是个明智之举,两个女人都这么能聊,要是三个女人凑到一起,那不得跟登台唱戏一样了?
皓月当空,两位女子却越聊越开心,少年坐在一旁打起瞌睡。
被少年放在房间内的小黑,此时仿佛受人指使一般,趁着夜色出门。可能是谈性正浓,连段若都没有注意出走的黑剑。
小黑如同一条在地面上滑行的泥鳅,左拐右扭,穿过一条条街道,最后停在老张店前,一路上竟无人发现。
黑剑轻颤,它没有别的交流手段,但它知道,每当他轻声颤动时,主人都能听到。
现在是前主人了。
张老头正在家中喝着闷酒。他想起当年自己也是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从山沟里捡到这把没人要的破剑的时候。
那时候日子真苦啊,苦到一人一剑还要靠乞讨维持生计,有时他饿的动不了,只能瘫坐在一旁看着,看着黑剑就这么一下一下地向路人磕头,就跟今天一样。
寻常人见了,只当这是他变的戏法,剑修看见了,也不以为这是一把了不起的剑。
了不起的剑有傲骨,怎么会整天冲着别人磕头呢?
但张老头知道,这是一把有骨气的剑,它可以为了主人朝别人磕头,但从不让任何剑鞘困住自己。每当他想用剑鞘把它束缚住它,可第二天起床一看,剑鞘早已碎成粉末。
不管是什么材质的剑鞘,木石如此,金银亦然。
尽管老张头已经不怎么能挥动剑了,尽管他早已拥有了很多看起来比黑剑厉害百倍的剑,可他最挂念的,永远是这把老伙计。
所以当黄十三跑到店里,求他把这把剑送给少年时,他恨不得一剑杀了对面这个大能,尽管他现在做不到了。
君子之请,不为余生为苍生。
罢了,不过是赌一把,张老头答应了。
那晚,沉寂许久的黑剑突然爆发出来,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张老头在等黑剑离开,黑剑在等老主人出来。
老头突然想起,当初自己也是个少年的时候,在山崖下捡到这把同样黝黑的长剑。那时他已经几天没吃上饱饭,尽管饿的前胸贴后背,但他还是迎着朝阳,高高举起手中剑,大声说道,自己要成为世间最厉害的剑仙。
黑剑在他手中左右摇晃,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的剑道已经结束了,但你的旅途又可以开始了。感受到了老伙计的离开,想到这是四十多年来,黑剑第一次没有守在自己身边,他老泪纵横。
什么狗屁庶人剑,君子剑,诸侯剑,天子剑,黑剑就是黑剑。
少年送走段若,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看见躺在地上的黑剑,像一根焉了吧唧的黄瓜。
被主人抛弃,就算是黑剑也不怎么好受吧?
他伸手抚摸黑剑,像是在摸着一只刚被父母抛弃的幼兽。
黑剑有所回应,它靠着少年的膝盖,像是在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