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不住友人的再三催促，陈淳生从背筐里拿出四块较大的石头，压着垫布的四角，代表他明天还会过来。
收拾好摊位，陈淳生背着木筐，跟着少年向着私塾方向走去。
就在几天前，少年刚被玄龟教训了一顿，正当他灰头土脸地往家中走去时，被私塾先生抓了个正着，先生看着支支吾吾的少年，也不多问，只是笑着让他今天来私塾一趟，有件事要委托于他。
少年心中直犯嘀咕，讲道理，自己已经从私塾毕业一年多了，虽然偶然也硬着头皮去先生那看书，准备三年后的科举，但毕竟这件事的主动权在他手里，他不说，先生也不会主动要求他去。
为啥先生非要自己今天去私塾找他？少年心里没谱，但总觉得黄先生叫他，总不至于是坏事。
既然不是坏事，那就一定是好事，既然一定是好事，那就肯定得把兄弟叫上，正所谓有福同享。
至于他心里是究竟是怎么想的，陈淳生可能比少年自己还要清楚，但他也不拆穿好友，早早得答应与他一道去私塾一趟。
“你觉得，你家那把祖传的刻刀，能不能当作武器来用？”少年一直想着如何才能伤到那只老王八，思前想后许久却依然无计可施，乱投医似的问了陈淳生一句。
在九州，武器的管制非常严格，像少年这种平头老百姓，想要弄到一件货真价实的兵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少年又想不出，如何仅凭一双赤手空拳，就能捶死那只老乌龟的办法。
陈淳生抿着嘴，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年一眼，让少年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算了，知道你小子小气，一把破刀看的比什么都金贵。”少年心里有些不爽，这小子真不够意思，自己刚才真是白吆喝了。
少年还清楚的记得，陈淳生唯一一次和他生气，就是因为少年嘲笑陈淳生的刻刀太钝，还不如自己挖地的铲子。
“我这把刻刀可没有什么特殊的，就算给你，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如果你是想对付那只玄龟的话，我可以教你怎么打磨。。。石头”陈淳生笑道。
对啊，玄龟那厚厚的龟壳，可不就是块大石头吗？管你龟壳有多厚，我总有一天能给你磨平了。少年两眼放光，连声说好。
私塾位于村子东面，距离这棵大槐树不远。少年与友人快步走着，一大片阳光洒了下来，阳光铺在树上，又从叶间的缝隙中照到两人身上，交织出变化的光影。
还未走到私塾门口，二人便听到先生摇铃铛的声音，不知为何，今天私塾放学似乎格外的早，两人也不着急进去，侧身站在门边，等着学童们从私塾鱼贯而出。
一些还在私塾上课的学生，年纪其实并不比二人小。他们有的是家境富裕，不需要在这个年纪便外出干活，家里的长辈们索性就把这些孩子打发去私塾，盼着能多往他们脑子里灌些墨水进去。
还有的孩子，家里贫穷又不善于念书，连一些规定的书目都没读完，不得不去私塾。这些学生一下课就得赶回家务农，也是极为辛苦。
待所有人走完，少年推着陈淳生走在前面，两人进入私塾。
私塾不大，这里同时也是黄先生独居的地方。穿过私塾便是庭院，庭院中间有棵桃树，这颗桃树在一人高的地方开叉，整棵树有五，六米高，每一朵桃花都开在树冠上，此时正值结果时节，又白又大的桃子吊在枝头。
少年每次来见黄先生，庭院的桌子上都摆满了桃子，他看着这棵桃树，心里有些疑惑。这桃子都长在五，六米高的地方，庭院里一没梯子，二无工具，先生是怎么摘这么多桃子的？难道先生也和我一样，趁没人的时候爬树摘的？
桃树旁有一溪池塘，清澈的池水上点缀着桃花瓣。
黄先生看着三十多岁，见到两人，便微笑着招呼他们进屋。
先生家的桃子又大又甜，一口咬下去，常常是汁水和着口水洒在前襟上。有好事者称这桃子为桃妞儿，先生听了只是一笑，没有去纠结其中的隐含意味。
少年毫不认生，伸出手指，挨个点了点桌上的桃子，随手递给陈淳生一个，自己也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陈淳生发现，少年递给自己的桃子，各个核小汁多肉甜。
两人经常来私塾蹭桃子吃。
先生看着少年，笑道：“这次叫你过来，是因为我过几天得去羲和州，参加书院的百年祭典。虽然我很早就从书院里出来了，但这次祭典甚是庄重，书院要求所有学生都得参加，就算是我，也不想落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先生年轻时求学于位于羲和州的应天书院，应天书院是九州四大书院之一，也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也不知为何，应天书院的先生如今竟流落到这个九州边陲的小村庄教书。
“先生是想让我帮你看家守院吗？”少年抢先回答道。这可是个美事，这么大的院子，到时候还可以把姐姐也接过来。
黄先生一愣，压着笑意道：“院子我已经交给别人打理了，不用你费心，但你是不是忘了一周之后是什么日子？”
少年突然明白了先生的意思。
三里村背靠尧光山。尧光山是村里的猎人和药农谋生的唯一去处，从尧光山发源的清江，有一条经过三里村的分支，这条河又是养活整个村庄的母亲河。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予取予求的尧光山在所有三里村人心中就是父母般的存在。
一周之后便是村里举行山神庙会的日子。山神庙会，是村里人表达对尧光山神的感激的庆典，也是请求山神能在明年、后年、每一年都能保佑村庄。
这次的庙会与往年又有所不同，今年夏天有许多孩童年满三岁，而三岁正是许多人第一次使用神符的年纪。因此，筹办这次庙会时，村长也存了为这些孩子祈福的心思，说到底，也就是希望这些孩子能受到尧光山神的保佑，顺利成长为如尧光山般坚韧的大人。
在尧光山神的祭祀上，需要有人咏祭文，而作为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黄先生自然当仁不让。
但这次，先生准备把这份责任让出去了。
不光是黄先生，连陈淳生也一起盯着少年。
“先生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吧？祭祀用的官话我也不懂啊。”少年傻眼了，自己还得练拳，去揍那只老王八呢，哪有时间耗在这上面啊。况且先生每次念祭文都是用的九州官话，少年一句不会。
少年只会本地方言。
“你是我们私塾毕业最快，也是最聪明的，师傅不在的时候，当然得你这个徒弟顶上了，至于九州官话，我找个人教你，就一篇祭文而已，没几天你就能学会了。”少年从未觉得，先生的笑脸竟如此可恨。
“可我过两天还得去镇上一趟，姐姐托我去买点绸缎，祭祀那天得用。”少年绞尽脑汁，终于编了个合适的理由。
“巧了，我正想让你替我去镇上取些物件，要不你就一路去了？”
少年彻底没辙了。
“我从书院回来的时候，可以给你带一本拳法册子，就当作是你替我这一次的报酬了。”
“这种小事怎么能劳您一直费心呢，今后的山神祭祀，就全部交给我吧。”少年喜出望外，应天书院的拳谱，那能差吗？
没人知道，在少年心中，应天书院是个什么地方，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对书院，拳谱都没什么概念。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少年顿时闷闷不乐起来，连将要得到拳谱的喜悦都淡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