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太傅。”
“傅太傅。”
“傅太傅。”
“……”
还算黑漆漆的室内,数十人对着老态龙钟的傅子明行了个拱手礼,而傅子明却一直是乐呵呵的,既不回复,也不表态,就这么被侯甫给带到了正位,这虽说是正位,却还是次于候旌的首位,也就是族长之位。
“族长。”
“族长。”
“族长。”
“……”
很快,就在傅子明刚到了不久,门外又是几声,但这几声,却显得更加嘹亮,显得更加振奋,仿佛来人是能带领他们征战沙场的将士,建功立业。
很明显,一个下马威。
来人身高八尺,岁月上的流逝,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几道不深的皱纹,消瘦的身子,挺健的步伐,身着儒袍,显得腹有诗书气自华,但他右眉的刀疤,却是于此,格格不入。
“傅太傅,好久不见。”正是候旌,他眼神一移,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哦?为何三弟未到?”
“伯乐?”傅子明笑得灿烂,“他迟到了!”
“既然如此,也不用等老三了。”候旌单刀直入道,“不知傅太傅可愿回到帝都?”
“哦?是山海城?”傅子明“苦恼”道,“那可真是难,老夫刚从山海城出来,这两袖清风的,只带了两个傻子。”
“非也。”一族老开口道。
“山海城如今,经历太子叛国,早已不受重负,又有何德何能,能为我山海帝国的万都之首?”另一人道。
“哦?”傅子明哑然道,“这山海城,可是当初先帝聚天下之奇能巧匠,以那巧夺天工的精湛技艺,造出来了我山海百年国运,为何要弃?”
“傅太傅未免老糊涂了?您又未随先帝征战,只余开国岁月,才入朝为官。”
候旌一听,暗道不好。
“对啊!”傅子明恍然大悟道,“老夫是个假的三朝元老啊!”
那人顿时停语。
傅子明就算再如何,但是他随先帝,和玄武帝,还有玄武帝之子的当今陛下海礿命献言,兢兢业业的在朝廷,付出了数十载时光,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都是真的!
真的没法再真!
单提现金蜀州郡的甄国渠联通各大中小型水渠的灌溉全郡所有良田,就没人能否认!
他们三大世家就是深受其好处的一方!
就算当初贪污了再多,导致甄国渠只能联通大中型水渠,那也是功绩!
而且当初因为要征战建吴帝,海礿命就不得不放在一边,直到元礿六载,也就是去年,建吴帝死,举国上下投降于山海帝国,没看到现在,海礿命就在一个个的清算吗?
有功之臣,例如傅子明,就自觉的离开了,估计当初因为北伐而趁机要海礿命些好处的世家,如今都得缩着点。
这般,侯家可敢在这种节骨眼上,冒犯皇室?这也是他们三大世家不得不应承下来的!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
别看当初圣旨发下来的时候只是说尽力而为,不勉强,关心各大家,随傅子明意愿。
但那个来传旨的太监的暗示告诉三大世家,可不是这个意思!
“傅太傅,莫要跟我这族弟一般见识,”候旌终于开话了,“不知陛下的意思,我那侄儿,可与傅太傅解释了?国事兹事体大,身为帝国中人,某也是有那一番肺腑之言啊!”
“哦?”傅子明似笑非笑道,“那不如,老夫推荐侯族长,入朝为官?好为我山海帝国,开疆拓土?”
这一下子,又噎死了候旌。
他们可算是真正感受到了傅子明的棘手!
能在山海城朝廷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了几乎一辈子,又怎么会一般!
“侯族长莫要推辞,想必陛下定会重视候族长,这般,老夫给陛下写封亲笔信,到时,侯族长便是为我山海,立下了万世不朽之功!”傅子明热情的很,就像一个健谈的老人家一样,但他的每一句都是在给候族长戴高帽子。
“咳咳,傅太傅,过誉,过誉,莫要折煞某。”候旌只能强行转移话题,“不知傅太傅怎么看待陛下此次迁都?”
未曾料到,傅太傅竟然直接一挥袖子,道:“老夫已非太傅,如今只是一介白身。”
候旌还在笑着,却腹诽道:你就算是白身,那也是太傅。
只要傅子明不死,这太傅的位置就只能他去坐,不仅是因为他的名声,他的声望,还有那只限他了解的人脉。
一位三朝元老,他积累起来的人脉是深厚的。
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都是大人物。
单提他的门生,最有名的一个,九卿之一,太常常生。
还有几位,在军中。
大司农,司马翀。
太尉,尉宽。
而他又没子嗣,可想而知,这是股多大的力量。
若是傅子明有子嗣,那海礿命的三女儿还会嫁到米兰帝国去?
“也不怕傅老笑话,”候旌坦白了,“如今蜀州土匪横行,搞得百姓们哀声怨道,如今建宁急需陛下免去今年的赋税,好让百姓们能过个好年。”
他也很聪明,不以世家的立场说,而是战在民众的角度,巧妙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哦?”傅子明的话,仅有一字,听不出来他的感情。
“那为何不去清除那匪患?”傅子明慢吞吞的说到。
“并非不想,实则不行。”有人替候旌解释了。
“哦?”再次听到傅子明的“哦”字,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心上一紧,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惹不起惹不起,真的是小觑了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太傅。
侯旌霎时就理解了为什么海礿命要把傅子明给踢出朝廷了。
跟这种老家伙比拼心机,就是在跟狐狸转圈圈!
转来转去还是得死!被骗得在替别人数钱都不知道!
“侯家主,这庭院,你们侯家还真是精心打理了一番啊!”傅子明见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个个都紧张的表情后,就笑道,“不知侯家主是如何打理的?”
侯旌暗暗松了口气,总算不再扯了。
“这都是下人的功劳,”他掂量着自己说的话,尽量使自己不出错,“吾等又岂有这等闲情雅致?”
“哦?”又是这一声,众人直冒冷汗。实在的,除了侯旌这位家主一直在跟傅子明斗智斗勇,其他人都不敢出声,唯恐帮了倒忙,没看到那名族老的下场吗?这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那这位贤侄,你来说说,若这庭院交给你来打理,你会如何?”傅子明挑了那个侯庆的儿子,侯甫,他笑吟吟的看着侯甫。
“额,”侯甫错愕,他根本没想到傅子明会主动与他交谈,他硬着头皮道,“在下自会去请一位擅长此道的花匠,已修饰庭院。”
傅子明没说话,只是静默的注视着庭院中枯叶飘飞的老树。
这时,也没人敢说话。
不知不觉中,傅子明带动了谈话的节奏。
侯家已然落入下风。
舌战群儒,莫不如此。
傅子明有些不适这室内的黑暗,他遂径直走了出去。
也无人上前,拦住他。
就在傅子明走后没多久,忽然,一名族老恍然大悟,懊悔道:“吾等愚钝了!愚钝啊!”
侯旌一听,连忙请教道:“笙叔,您有何高见?”
侯旌是真的感觉自己白活了,读了那么久的书,钻研了那么久的学问,却连傅子明的一番话都琢磨不出。
那被称为笙叔的族老,仿若癫狂,他时而哭时而笑,道:“傅太傅问庭院打理一事,意在问国!”
“问我等对国之大事该如何决策!这打理庭院,虽然小矣,但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那名族老苦笑道,“而我等却是如何作答?”
“闲情雅致?”侯旌一听,老脸一红。
“交付于下人?”侯甫羞愧的低下了头。
“就连老朽当时都在想,哪有这时间做打理庭院这种小事?交给下人不就得了吗?”其他人也纷纷惭愧。
“如今一想,是我们侯家,心性被迷乱了!”那名族老喃喃自语道,“只想‘争’!却从未想过‘争’后!在我们看来,‘有’,恐怕才是最重要的,但‘有’了之后?却从未想过如何管理!”
“族长,与张家联姻一事,老朽再无异议。”那名族老告退了,的确,至从侯家跻身三大世家之中,他们便失去了很多了。
例如,进取心;再例如,那股锐气。
侯家,无一人想过入朝为官,纵使身负功名,也未尝再努力了。
仅家主侯旌,挂了个虚职。
而侯甫仿佛在听天书一般,他失神久矣。
……
傅子明悠闲的逛着侯家中精致的花花草草,虽然大多都被落叶遮挡,但也是修剪过一番的。
傅子明仰望苍穹,黄晕在彩霞中荡开,那是落日的余晖。
“请问这位老先生,可知侯家大堂在何处?”就在此时,一人上前,打扰了傅子明。
傅子明看着那位叫住他的白衫青年,他含笑的随便指了个方向道:“这边。”
“多谢。”白衫青年还礼道。
“公子,”傅子明忽然也叫住了他,道,“倘若你有眼前这么一处庭院,你会如何打理?”
那白衫青年一愣,旋即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道:“自是悉心栽培这庭中奇树,为其规划好土壤的分寸,肥料的多少,雨水的供给,莫非老先生也是这般认为?”
傅子明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公子,你也并非那树,又怎么会知道它想做何事,又不想做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