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比去年还要更冷些,总说全球变暖,但是陆雅却觉得这一年比一年冷了,年年的冬天都显得有些难熬。和室友从电影院出来后,迎面的冷风让陆雅不由得低下了头,用围巾捂住了口鼻。
“真冷啊。”陆雅的室友一边说着,一边缩着身子,挽着陆雅的那条胳膊更紧了,和陆雅紧紧靠着,因为电影院距离学校不是很远,她们准备走着回去,这个城市还没有地铁,也没有晚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这里的生活节奏也显得有些缓慢起来,事实上也是这样,大街上很难见到形色匆匆,一脸焦急或者严肃的人。
“嗯,是呢,咱们快点回去吧。”陆雅回道。
“今天的电影你觉得怎么样?”室友向陆雅询问道,边说着她们慢慢加快了脚步,晚上的气温实在是低了些。
“没看懂,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就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可能有深层次的东西,我没发现,总的来说,感觉很平淡,没什么意思。”陆雅说着,感觉有些心疼自己的钱包,钱花得有些不值,还不如留着买吃的。
“我也是,我在想这样的电影能有很多票房吗?”室友转过头看着陆雅说道。
“我觉得不会,大多数人是不需要这样的文艺片的,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不需要太深的情怀,我去电影院呢,就是寻找笑点和刺激的,我更愿意看一些简单的搞笑的或者满足我日常幻想的电影,哪怕之后没什么感悟,我也愿意。”陆雅和室友对视了一眼,缓缓回答道,说着,她们的步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我倒是愿意看一些很有内涵的东西,不然总觉得没有意义,会觉得乏味,无趣。有些电影再看几遍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好电影,可是有的电影也就那样了,看过也就那样了,没什么意义。你说大多数人不需要那种文艺片,可是有些电影不是拍给大众看的,它仅仅是导演拍给自己的,拍给自己那样的一类人的。”陆雅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室友说出的话,因为室友是个很活泼好动的人,平时里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难得有此时略微有些正经的谈话。
陆雅并不想问室友怎么今天有些反常,问了估计也就是白问,于是开口道:“你说人类都存在这多少年了,有什么道理是没研究到的呢,道理咱都懂,为什么我们总会有新的电影用新的剧情讲着同样的道理?”
“谁知道呢,有的人活了几十岁甚至百来岁,你能说他是真正的活过那么多年吗?多少时间都是重复着的,我们都一样,在新的一天里看新的自己过着重复的生活,总有一个阶段你是重复过着的,人是这样,人类也就成这样了,总有人在别人重复过的生活里刚刚开始,所以才会有着新的电影旧的道理吧,毕竟道理总还是要讲给人听的。”
室友说完这句话,她们正好走到一处路灯下,这条街道的灯光昏黄,照在室友黄色的头发上,让人看着就有一股暖暖的味道,好像已经回到室内了的样子。她们继续走着,沉默了一段时间。
“有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经历的事情就像是电影里的情节一样。”室友说道。
“爱情片吗?哈哈哈哈哈。你最近是不是思春了?”陆雅开玩笑道。你看,人和动物在这点上的表现截然不同,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但凡你稍微明白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了,爱情这个话题就能一直出现在你身边,不分昼夜,不分季节,不分年龄,而大部分的动物呢,在大约固定的年龄开始发情,在固定的季节进行交配繁衍,要是人也这样,估计这世上的麻烦事儿能少一半了。
“不是,是喜剧片,看着挺搞笑的,但是自己过起来就觉得异常难熬。”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陆雅有些急切地问道,内心为自己刚才出言莽撞而懊恼。
“小雅,我们能慢慢走吗?我想给你说一些事,我希望你能不告诉别人,我心里实在有些闷得慌,感觉一定要找个人倾诉才行。”室友的眼神坚定又带着一分乞求,陆雅似乎能从那里看到她的柔弱与难过,和这样的眼神对视着,陆雅情不自禁的点了头,这样的眼神,她拒绝不了。
她们找了一处路边的长椅坐下,走的时候还不觉得这风有多么强烈,坐下来的时候这冬日的风显得格外寒冷。
“我爷爷呢,有四个孩子,我爸爸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弟弟。那个时候生活很艰难......”室友轻声说着,陆雅就静静地听着。原来,当时她的爷爷生了六个孩子,但是家里的粮食不够吃,又觉得养这么多孩子实在是费力,养活不了,于是便将老三和老四两个女儿送人了,从那以后再有人问起家里有几个孩子,都说的是四个孩子,他的爸爸排行老三,小叔排行老四。老大和老二对于这件事情一直心有芥蒂,她们生下来的早,年龄稍微大些,弟弟妹妹都是自己带大的,当妹妹被送走的时候,老大和老二再怎么哀求都没用。妹妹们被送走的那天晚上,老大被吵醒了,拉着老二就要去追,但是被爷爷拉了回来,锁在屋里,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放了出来。
再过了几年,老大和老二嫁人之后就去了外地拼搏发展,过年才回来一趟,呆上两三天就离开了。老人交给了老三和老四两个儿子照顾,她们每年会给家里寄一些钱。照料老人也不是在一起照顾的,奶奶交给了小叔家,爷爷就交给了她们家照顾,奶奶两年前去世了,爷爷身体一直还算硬朗,直到今年的一场毒蘑菇事件。
爷爷今年上山采蘑菇,许是年纪上来了,眼花了,采到了一个毒蘑菇,回到家,爷爷就炖了蘑菇汤,自己喝下去不少,剩下的都留在锅里给她们。那天她和妈妈,弟弟一起去了镇上买一些书本文具,除草剂什么的,就没在家,爸爸常年也在外地打工,鲜少能回来,家里就剩下爷爷一个人在家,却不想,这竟然出了事情。
爷爷是被上门换锄头的邻居送去医院的,镇上的医院不行,只能去县里,后来又转到了市里的医院。医生说蘑菇中毒挺厉害的,只能转到CPU,需要人监护着。他们商量了半天,最后让室友来监护着,因为老大家和老二家都在外地,不方便,老四家两个大人需要工作,孩子也还小,才上初中,室友的妈妈呢需要照顾还很小的弟弟和家里的一些事情,思来想去最后让室友在医院照顾着,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室友说,虽然照顾爷爷不累,一些事情也可以让护工去做,自己相对来说确实很轻松,只是在医院里就很压抑,突然间在别人眼里成了一个大人,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即将到来的是生离死别还是合家团圆,都让人窒息。
后来,爷爷出院了,治不了了,室友并没有多说是为什么,陆雅没有深问,毕竟,哪一种结果都是人之常情,人间常态。在那个假期爷爷走了,没有一句遗言,在后来的丧事里,室友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一般,周围人哭着,她也就哭了,说不上来对爷爷的离去有多不舍,他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但情感里他对于她来说又显得有些轻薄。爷爷的交流和她很少,大多数时候她只觉得爷爷很爱弟弟,总是把弟弟抱在怀里,坐在门前,一坐就是一下午。
直到刚才看电影,电影中的那个女孩儿喊了一声爷爷,她才惊觉自己的爷爷已经不在了,那个时候心里一下子堵得很慌,很疼很疼,可就是哭不出来。
说完这些,室友将头倚靠在陆雅的肩上,手臂环抱着陆雅,轻声说:“小雅,你说,为什么他死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什么,过去了这么久我才感觉到这么难过呢?
“不知道,我回答不上来。”陆雅说着,想到了自己的奶奶,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奶奶改嫁给村里的一位赤脚医生,后来随着赤脚医生到了城里,和赤脚医生的儿子,儿媳一起生活。过年也从来不和自己家聚,陆雅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说不上来有什么感情。奶奶不和自己家亲密来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不喜欢陆雅的爸爸,不喜欢这个大儿子,她更偏向于自己的小儿子和两个女儿。陆雅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是一个厂子里面的工人,他倒是对自己的大儿子疼爱有加,平日里好吃的都会偷偷留下来一点给自己的大儿子,退休后,本来想将厂子里面的职位留给大儿子,让大儿子去厂里干活,不料,这个决定被陆雅奶奶知道后,那天竟然想将陆雅的爸爸杀了去。
那天,陆雅的爸爸正在村里的公路上走着,那时候还只是宽阔一点的土路,爸爸刚从斜坡上走下来,陆雅就站在公路上的土坎上,看到奶奶将斜坡高处公路旁边的用来碾玉米的大石碾子左挪一点,右挪一点地移到了路中央,平日里瘦弱的老太太在那一刻精神地不得了,然后下一秒,她就将那石碾子使劲一推,那石碾子就从公路上方一下子滚下去,石碾子前面就是正在走路一无所知的爸爸。陆雅看到奶奶推石碾子的那一刻,撕心裂肺地喊:“爸爸,快跑,爸爸,跑,奶要杀了你,快跑!”所幸的是,爸爸回头了,他跑着,窜着,陆雅在土坎儿上大哭,她要跑下去找爸爸。爸爸最终躲开了,他跑到了公路旁边地一条小道上,躲过去一劫。陆雅看着爸爸躲过去,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这个时候,奶奶小步跑了过来,给了陆雅一巴掌,骂了句:“赔钱货,谁让你喊的。”陆雅被打了一下,哭得更厉害了,口中叫着:“爸爸,爸爸。”
陆雅的爸爸还未定下魂来,听到女儿的哭声,一看过去,自己母亲还在掐着女儿,立马跑了过去,抱起陆雅护了起来,说了句:“妈,你还是个人吗?”听到这句话,陆雅的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白养你这么多年,心全偏了噢,都给狼吃了,现在连老娘都不要了,都欺负了......”村里的人从刚才陆雅的大声喊叫中,都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有的人赶来的早些,此时赶忙将陆雅爸爸和奶奶分开,安慰询问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陆雅不知道,她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再后来,爷爷在那个厂子的职位被别人顶了,爸爸没能去成,奶奶一心想让小儿子去,也没成功,那一年,爷爷去世了。那个时候,陆雅还很小,大概只有四岁,但是奇怪的是她能保留着当时的记忆,很清晰,当时身边的人的神态她都记得。
长大后,爸妈问过她记不记得这件事,陆雅都说:“不记得了,有这回事吗?”村里也有人问她是否记得,她说:“我不记得啊,您还记得我家这事儿呢?”
现在想想,大概每个人都有着痛苦的地方,只是大家的痛苦不尽相同,难以相互体会,割肉的那把刀没有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这大概就是平凡中的一种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叹了一口气,陆雅说:“回去吧,晚上风凉,容易感冒。”
“嗯,你不会把这些说出去吧?”
“不会......”
“你保证。”
“保证不了,但是你得相信我。”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