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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作别

听澜轩是唐天惑的书斋,本不做囚禁之用,唐瑜让王襄、季无双等人在此相候,自是做了从长计议的打算。

季无双等四掌旗使分别落座,虽有婢女小厮候了茶水,却谁都不曾饮用。既不审问,也不交谈,各自计较着心事。

王襄自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裹着渔网缚着铁索,立于斋堂正中,已是被连番波澜耗得力竭神伤。反正暂时没有了性命之虞,静观其变总好过枉费思量,一派安之若素听之任之……

不多时,青衫飘摆,唐瑜安步而至,想必他已去石室探过究竟,海龙王破胸摘心而死的惨状竟也没使他失了方寸。

季无双等人均未出声,却都投以问询之色,等着这位少帮主接下来的举措。

唐瑜也没理会众人,径直走到王襄面前,“真不是你?”

王襄眼神不躲不闪,“不是!”

“那你来何干?”

“问罪!”

……

两个年纪相仿俊朗相当的少年星眸对峙着,谁都没多言谁也没退缩,呼吸声隐约可闻。

突然,唐瑜劈手在王襄胸前一斩,出手之迅疾有悖他一贯安稳泰然之姿,出手之凌冽亦如他既往冰冷之言辞。王襄岿然未动,或是不及觉察或是不屑应对。一道手指粗的铁索应声而断!唐瑜眉头微簇,王襄嘴角轻扬……

“唐舵主……”季无双似是早就料定了,并不惊异也并没拦阻,安坐如常,伸手端过了花梨木八仙桌上的茶盏,“此举怕是欠妥吧?!……”

唐瑜没答话,向他侧了侧身,静候下文。

“唐帮主乃镇海帮一帮之主!……”季无双呷了口茶,“公子宽宏大量宅心仁厚,我等实在佩服,唐帮主有子如此也算不枉此生……”季无双顿了顿,环视了林猛、燕琅等人几眼,“公子能忍下杀父之仇,只怕帮中的众兄弟们却未必能饶恕这弑主之恨!……”

唐瑜年纪轻轻便得镇海帮上下的尊宠恭敬,无非因为他是唐天惑的独子,若论年纪纵是勉强与林猛、韩当等人称兄道弟,怕是比龚九岩、季无双等人晚了一辈不止。况且唐瑜在帮中资历尚浅,职位也不过是山陕分舵的舵主。季无双一番话软中硬,不以“少帮主”相称,只“唐舵主”三个字便已经占得了先机。镇海帮设有四旗交结江湖事物,又置四舵处理生意往来,各旗各舵分工有别,素少纠缠瓜葛,掌旗、舵主也是各司其责,虽为平级,毕竟是江湖帮派不似商贾同盟,因了重武轻商,掌旗之职却又高了舵主半筹。青龙旗一旗辖四旗,这讨逆寻仇了结恩怨之事本就应青龙旗首当其冲,位居掌旗使的独目鳄季无双当仁不让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唐瑜硬要插手,虽不越级却也的确是篡权了。季无双怕这位唐门小少爷仗着少帮主的身份一意孤行,不但以“父仇不共戴天”相挤兑,更是拉上了韩当等其余三旗掌旗使以“众恨难平”相要挟。好一条奸损阴毒的独目鳄!

唐瑜不言,冷哼一声,犹自看着王襄。

王襄回以苦笑,暗道:你空有放我之心,又恐触了众怒,若我真的死了,却不知你这好意当不当领?!

季无双突然将手中茶盏在八仙桌上重重一顿,语气由缓变急,如连珠爆豆般咄咄逼人:“宁错杀勿错放!错放了便是血海深仇无处昭雪,错杀了不过多添一条人命,我镇海帮立足江湖还怕多背负一条人命吗?!”

季无双见唐瑜矗立未动,却已面有迟疑,心知计策得逞,忙以眼色示意林猛。那缺心少肺的粗鲁人,这时却会见风使舵,出言帮腔:“不屑脏了少主的手,杀人这等粗笨活计由我硕鲸代劳便是!”说罢,摆镔铁棒槌便砸向王襄头顶。

“用不着!”三字未歇,“嘡”“啷”“噗”“嗤”数声齐响,尺余长的镔铁棒槌竟自插进了屋顶横梁,没入大半,棒槌本是粗苯的兵器,头圆尾方无尖无刃,这钝铁穿巨木毫无锋利可凭,端的是实打实硬碰硬,铁石相较力如洪荒,震得磊木堆砖的两层小楼便也随着晃了几晃,屋内一片尘土飞扬……

众人忙举袍袖遮了口鼻,只苦了动弹不得的王襄。“呸!呸!呸!……噗!……唐瑜!你要杀便杀,要放便放!我可还不起你三番两次的送人情!”灰头土脸的王襄嘴里不领情却是心下感激。

“不必还!”唐瑜瞪了眼王襄,转向目瞪口呆的季无双等人,“便这样妄造杀戮,其他人可同意?!”

那莽汉林猛甩着虎口震裂淌下的血珠儿,眼睛瞪得像牛铃铛,“你!你干嘛!其……其他人?哪有什么其他人?!”

“翻江银鳌龚九岩,拜见少主!”话到人到,灰袍银髯老者龚九岩当先,潘炯、段苍山、卫焘紧随其后,四人健步踏入听澜轩。

王襄与龚九岩涌潮堂密谋时,季无双邀众人先合力擒拿王襄再做审问,如遇反抗便并肩杀之。韩当、燕琅、林猛与季无双同气连理自无异议。段苍山、卫焘不想不问皂白便滥杀无辜,略有反驳,便被季无双等人合力擒拿。潘炯见人单势寡,虽有微辞也只得违心从了。待至龚九岩寻来,一语失合当场动手,寡不敌众,便也遭了季无双的羁押。季无双老奸巨猾,料想到如若龚九岩等人中确有内应,王襄怕是一定还有外援,不敢托大,遣人押了三人于庄外秘密处暂且囚禁。也因如此,唐天惑遭袭遇害时,虽王襄不在当场,也被认定了元凶无疑。众人循声觅迹前去石室时,潘炯本在其内,王襄赶到时,潘炯尚在室中,自是也目睹了唐天惑死状之惨之诡。倒是潘炯最先回过神来,偷偷溜出石室时,众人尚自魂不守舍。季无双随后惊觉,携了韩、燕、林三人寻潘炯不得,也无暇过多理会,差帮众庄勇取了早就备下的巨网劲弩,埋伏伺候……潘炯也是颇多不解,便先去解救了龚九岩,因一去一回有些路途,虽并未耽搁却也姗姗来迟。

王襄长吁一口气,唐瑜本就是有意救护,又有这几人适时赶来,今日自己定是死里脱生,但这“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的纷乱场面怕也势必更乱了……

“龚伯!”唐瑜拱手答礼,虽只有寥寥两个字,这般待遇却也只有龚九岩。

“暴土扬长的折腾什么呢?!”潘炯想必已经看见没入梁上的镔铁棒槌,“林猛,你闲得难受拆房干嘛?!”

“我……我他娘……”林猛边解释,边愤恨疑惑参半的看向唐瑜。

季无双痰嗽一声,止住了林猛,“若要凭了神俊功夫恃强凌弱,我等自是甘拜下风任由发落,只是这弑主杀父之仇还当速速决断!”他自是知道龚九岩等人突然现身,已是杀王襄不得,却还要放手一搏,口中质问唐瑜,手中紧扣了鳄牙锥。

“怎么?少主欲取少侠性命吗?!”龚九岩闻言大骇。一路前来,潘炯已简述了王襄力敌四使、帮主密室殒命的前情,后续的不意遭擒、两番蒙救却是无从知晓。本不料以王襄的身手会身陷囹圄,一见下已是骇然,突闻众人欲杀之后快,焉能不惊!

“少帮主圣明!速做决断!”季无双见龚九岩生疑,怎会放过这个混淆视听的机会,复以“少帮主”相称,不待唐瑜回复边欲射出书中的鳄牙锥。

“使不得呀!”龚九岩情切下声如狮吼,哪里还顾得尊卑上下。潘炯手中七星龙渊剑一抖,段苍山也已摆开了玄铁砍山刀,双双作势欲扑。

“都罢手!”唐瑜玉颜怒色口吐春雷,一语镇住乱哄哄的场面。

原来他不总是波澜不惊,也会发脾气!王襄暗笑道。

“季掌旗,我说放人,你定不服!其他人也簒越不得青龙旗的分内之事,是也不是……”原来唐瑜不止会发脾气,也会一口气说许多字。

季无双不知道唐瑜究竟是何打算,硬着头皮接口,“不愿帮主枉死,也是职责所在!”

“如此呢?!”唐瑜扬起手中一物,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令牌,断喝一声,“放了他!其他事再议!”

众人见令牌,神色甚恭,除了季无双,其余人等均已单膝着地,口呼,“拜见圣令!”

“九天腾龙令丢失多年!怎会在你那里?!”季无双语带质疑,心知大势已去。

唐瑜不置可否,回以疾声厉色,“可否放人?!”

“好!好!好!”季无双颓然软了声色,“唐瑜小儿,我季无双与你父唐天惑相交二十余年,情同手足,于镇海帮也是拳拳切切,何时曾有过二心?……”季无双也算枭雄当世,能为实不在唐天惑以下,为报当年搭救与知遇之恩方才屈尊降贵,及至甘作犬马,一番抱怨倒也是所言不虚,情切下季无双独目泛红,戟指唐瑜,“你父新丧,本欲护你子承父业,你非但不领情,却拿九天腾龙令来压我!罢!罢!罢!……恕你年少轻狂,今日我自不便与你计较,只怕……只怕这镇海帮再无独目鳄!”说罢,一掸袍袖,置众人于不顾,扬长而去!

“终未得善解……”唐瑜轻喃,众人仍垂首半跪,除了王襄,没人看见唐瑜微戚的神色。

“起来吧!”唐少主收束心神,转瞬间又是那个喜忧不行于色言辞凛冽的冰霜少年,“还有谁?!”

众人起身甫定,闻言,即刻跪倒了二人,却是韩当、燕琅两夫妻,口中疾呼,“帮主,……”帮主与少帮主虽只一字之差,却判若云泥。两夫妻均为季无双一手提携,刚失庇佑,本有投诚之意,又恐少年不受,正自举棋不定,闻霹雳当空,是故一时语塞,虽无忤逆之心,若是唐瑜抽薪止沸一意剪除,只盼不要累及性命……

唐瑜见二人会错了意,正欲伸手相搀,不想旁边“噗通”又跪倒了后知后觉的林猛,“少主英明神武!林猛的性命从自就交给你了,如有差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莽汉缺心少肺,武功也不咋地,马匹拍得却响。他若有心取你性命,怕是你有八条命也不够死的!王襄锁绑加身尚未得脱,却有心思瞧别人的热闹。

唐瑜索性不去搀扶三人,抖手将九天腾龙令掷给了龚九岩,“劳龚副帮主保管,三年后择机推选新主!”

“少庄主,使不得呀!”众人中最为老成持重的龚九岩接令在手,却是两股战战,险险又跪倒一个。

“一个破令牌至于吗?!龚伯伯,他父新丧,守孝三年,不过是让你帮着暂时保管……”王襄不合时宜的调笑,却迎来唐瑜冷冷的目光,顿觉这青衫少年除了寒意袭人也自有一股正气干云,忙转话锋,“论武功修为,论德行品格,三年后,若是这镇海帮主之位不还给他小青蛟唐瑜,我王襄第一个不答应!”说罢,朝唐瑜吐了吐舌头,“少庄主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大义凛然,如蒙不弃,当以投桃报李牵马坠蹬结草衔环,报你三番两次不计前嫌不厌其烦不……嗯……哈哈哈!”王襄学着林猛谄媚的语态,却一时编不下去了,自己先朗声笑了起来,“我才疏学浅编不下去啦!小青蛟你还不快快给我松绑,我都站累啦!”

众人经王襄提点,领会了唐瑜的心意,各自起身,神态也轻松了些。只唐瑜仍不苟言笑,却依言趋前亲手为王襄断镣解网,嘴里却说,“放你可以,却不能走,有事相询。”

“不让走,跑行不行呀?!”王襄明知故问。

“试试看!”唐瑜冷声答着,手下却不停顿,判官笔一抖,又断了一条铁链。

王襄吐吐舌头,早就见识了判官笔追渔弩架铁棒的威力,若是唐瑜不允,自己还真没有跑赢这支判官笔的把握与胆量……

翌日晨,惊涛庄园,龙栖小筑,厢房内。

王襄被啾悠鸟鸣声吵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昨日一波三折,本是早早就睡下了,不想这美美一觉睡得这般沉。

王襄掀锦缎薄被起身,顿觉四肢百骸无不酸痛,想是脱了力,便盘膝床上,欲施展太玄功调理却仍是内力全然不见,除此外倒也无甚不适,只得调内息依小周天,起丹田经会阴通尾闾过夹脊走玉枕至泥丸会迎香,复还丹田,取坎填离、炼精化气、玉液还丹往复三周后,疲乏方才轻了些。

启素罗幔帐,刚刚落足紫檀攒花拔步床的脚踏,未及穿鞋,便见一个干净清爽仆女装束的小童,托了一架木盘,转屏风快步赶至床前,出言伶俐,“襄公子可是醒了,昨夜睡得还好?我家少爷给公子备了些干净衣物,也不知合不合身,奴婢这就伺候公子试试……”

“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好!”王襄口中胡乱答着,忙不迭抓过锦被盖了身子。

“好好好!那就放在这里,襄公子自便!”女童见王襄手忙脚乱的窘态,将木托盘置于床尾,掩口转身,行至屏风处时不忘回身交待,“桌上的茶是早上才沏的,这多时怕是凉了,我这就去换过新的。”

木托盘上整齐叠放了从里到外的所有衣物,虽不奢华却是崭新,不但大小可身式样也是王襄常穿的。想必昨晚趁自己熟睡,那小丫鬟已经精心考量准备过了,想到有人在身侧忙碌,自己却安眠不觉,王襄一阵面红耳赤……

王襄刚刚穿戴整齐,那伶俐丫鬟又提着铜壶端着铜盆走进房内,手脚麻利的换过热茶,端到王襄面前,“先润润喉,奴婢这就服侍襄公子洗漱。”那铜盆内装了皂团、柳刷等一干净面漱口之物,女童从旁伺候极有眼色。

“珠儿,襄公子可是洗漱过啦?”又一个同样乖巧灵秀的小丫鬟,提了个三层黑漆螺钿食盒走进屋内,在紫檀霸王枨八仙桌上放稳食盒,对王襄翩翩一礼,“襄公子好,我家公子尚有些事情要忙,不得亲自陪膳,这厢代为告罪啦!”

王襄旋即想起唐天惑新丧,搭灵棚设帷堂自有下人张罗,披麻戴孝扶灵守丧却必须孝子亲力亲为,唐瑜昨晚怕是忙活了一宿。

“阳春龙须面和鸭血粉丝汤有些温了,已让后厨重新做过,等等便来,襄公子先吃着,要是不可口或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告诉鱼儿,我这就去换过。”王襄走神的功夫,那个自称“鱼儿”的小丫鬟,已经摆了一桌子的碟碟碗碗,三尺见方的八仙桌面满满当当。

除了云片糕、海棠糕、紫米团、奶皮酥、马蹄酥等五六样酥糕王襄叫得出名字,其余十几样各自精美的苏式糕点都是未曾见过的。不止糕点,白切鸡、炖鸭肝、猪耳脆、罗汉肚、牛腱子、粉蒸肉等肉食也有十来盘,还配了拌笋尖、炝芥蓝、酱黄瓜、腌萝卜等的各色爽口小菜……王襄咂咂舌,“唐瑜每日便这样享受吗?”

“公子常在西安府,平时吃什么不清楚,偶尔回府吃得极是寡淡,今早便是连白粥小菜都只吃了极少,说是没胃口。”

王襄看着伶牙俐齿的鱼儿,“这些是唐瑜让安排的?”

“不是……”鱼儿据实以答。

“难怪!”王襄莞尔一笑,倒好似轻松了些,“我想他也没这般闲工夫。”

鱼儿闻言,会错了意,以为王襄怪唐瑜慢待了,急忙解释,“公子只交待了‘一定照顾好’,还特意嘱咐‘莫悭吝’,我家公子平日言语极少,哪有这般上心过。鱼儿怕照顾不周,就让厨房把会做的都做了一遍。”

王襄看着面红耳赤的鱼儿道,“小丫头倒是护主。”

“不是的,不是的,我家公子真的特意叮嘱了。”鱼儿一脸委屈。

“我又没怪他!”王襄怎会忍心为难于她,指了指满桌碗碟,“我是说这也‘太不悭吝’啦,我一个人怎吃的完?!要不……你俩陪我一起吃?”

鱼儿见他不怪,掩口笑笑,“我们自是早就吃过了,襄公子愿吃多少便吃多少呗。”

珠儿伶俐,怕王襄不自在,扯了扯鱼儿,“谢谢襄公子好意,我等自不便与贵客同桌,公子慢用,我俩在屋外候着,有事唤一声就好。”说罢,拿起早已收拾好的洗漱之物,拉了鱼儿走出厢房。

王襄倒真是饿了,昨晚与群雄一起晚膳时,虽无酒水菜肴倒还丰盛,不过因了海龙王新丧也因了唐瑜在场,场面却极是冷清寡淡,自然吃得不多。既然鱼儿已经备下这满桌的精致琳琅,便也就食指大动起来。不一会儿,腹内便已极饱,桌上的点心菜肴却还剩了十之七八。

“王公子可曾吃好了?”随声旋风般跑进一个小厮,虎头虎脑却也是利落干练,“我家公子说,若是王公子吃好了,也收拾妥当了,上路时请出东院旁门,正门折祭吊唁的宾客甚多,过于喧闹。”

“小泥鳅,有规矩没有呀?!催什么催!”时逢鱼儿进屋来送刚刚做好的龙须面与鸭血汤,“哪有这样唐突待客的?”

“鱼儿姐,我……”小泥鳅憨憨的挠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鱼儿白了小泥鳅一眼,自食盒内小心翼翼的端出汤盏,“襄公子趁热喝了汤,歇歇再走,不急这一时。”

伴丧谢孝虽忙也总能走脱一小会儿吧?!王襄心下本多少有些嗔怪唐瑜不来辞行,听鱼儿这番教训小泥鳅,顿觉释然。

“谢谢鱼儿姑娘。天色不早,王襄这便告辞啦!”可惜了银钱已被糟蹋干净,没办法赏赐这几个聪颖精灵的小人儿,王襄只知道礼尚往来,哪有上下尊卑的计较,心怀愧疚躬身施了一揖。

鱼儿哪受过这等礼遇,忙不迭还礼,“使不得!使不得!”,慌乱间鸭血汤洒了一桌子。

在小泥鳅的引领下穿庭过院,除了前院传来隐约可闻的度亡暖丧吹鼓之声,寂寂寥寥,下人奴仆想是都去忙碌丧事了,便是小泥鳅也只送到了刚刚可见东院旁门之处。

惊涛庄园的旁门虽不似正门高敞轩豁,也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宅门排场了许多。行至门廊处,便已看见唐瑜负手立于朱漆广亮大门外七级青条石门阶之下,一身白布青缣的浅孝应服,想是为了送别临时退去了桑麻重孝,背影修长挺拔却瘦削寂寥。他那匹神骏通灵黑鬃黑尾的小红马鞍韂齐整的立在唐瑜身侧。

“这就要走啦?”唐瑜听声知道王襄已在身后,却没回身,声音还是那样没有感情。

昨日晚膳时,唐瑜已问过王襄离别之期,并言称只留杭州十日,待唐天惑发丧落葬后,便回西安府山陕分舵守孝,言下非只挽留还有同行护送之意。念及唐瑜性冷无趣又要忙于丧事与帮务恐无暇作陪,自己留在杭州府非但无法帮忙反倒添乱,加之求医心切,便假作未曾会意。

此时临别,王襄忽生缱绻不舍与同病相怜,相仿年纪,父仇如天与琐事累累怎堪为外人道,心念间却无合适言语,绕到唐瑜身前,拱手一礼:“王襄这便告辞,叨扰唐突之处,还请唐兄海涵!”

“也好!”唐瑜没有还礼,声音依旧平缓,“你便骑它去吧。”

王襄知道这小红马是唐瑜的心肝宝贝,见他竟欲割爱相赠,心头一暖,口中却讥讽道:“你堂堂镇海帮就只有这一匹马吗?”

“都没有它脚力好!”唐瑜答得很认真。

王襄心生顽劣,不依不饶道:“你堂堂镇海帮就只有这一匹快马吗?”

“都没有我的玄髫妞妞听话!”那小红马听到主人叫自己的名字,喷了个响鼻儿,侧过头在唐瑜的肩头蹭了蹭。

“妞妞……妞妞……它叫玄髫妞妞?!”小青蛟这通灵神骏本该叫了“天河龙骑”,不想竟取了个小姑娘的名字,还如此俏皮,纵是看着唐瑜的一本正经,王襄终究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黑鬃黑尾编着整齐细密碎辫子的小红马听到王襄也在唤它,踏上一步,用鼻尖儿同样拱了拱王襄的肩头,带着草香和豆香的鼻息拂在王襄脸颊上,湿湿的痒痒的却暖暖的。

“你舍得?!”王襄抬手拍了拍小红马的顶梁门,玄髫妞妞不堪其扰的摆了摆头,却没退开。

“你有用,我也放心!”唐瑜答非所问。

“放心?放心啥?我可没空帮它编小辫子,我也不会啊!”王襄当然知道唐瑜担心的不是妞妞,依旧寻他开心。

“放心你!”唐瑜性子冷,涵养倒是不错,有问必答,也不管需要与否。

“兄弟,我去的可是人迹罕至的穷山恶水,不是去游山玩水,你这娇生惯养的‘妞妞’怕是经受不住吧?!”玄髫妞妞不但神采骏秀而且通灵可人,王襄哪能不喜爱,也知唐瑜真心相予,此去神农顶若只是山水艰险路途遥远还好,只怕不知道自己还会遇到什么麻烦,如果无端连累了玄髫妞妞,怕是无颜再见唐瑜。

“我没说它能到神农顶异卉庄,到它力有不及的地方,你随便寻个镇海帮的联络点,自会有人将它交还给我。”王襄只说要去神农顶,求医寻人之事只字未提,唐瑜却已猜出他所去之处必是异卉庄。

“麻烦!我还要想着安置它!”王襄见唐瑜取了折中之策,便也不再推辞,嘴里抱怨着,扶着马嚼把脸凑到玄髫妞妞的耳朵旁,嬉笑道,“就不能把你随便一丢,你自己找回来吗?你真笨!”

玄髫妞妞忽闪了两下眼睛,似是不高兴了,一个响鼻儿,又是一股混着草香豆香的温润暖气喷在王襄脸上……

唐瑜不理会王襄的疯癫,从挂在马鞍侧后的褡裢里取出几样东西,“干粮、盘缠、贴身换洗衣物已经准备好了,这几样东西还需你随身收好!”

王襄不解的看着唐瑜,他不知道一个冰冷如斯的人竟然如此细心。

“这是镇海帮‘两京十三司’各地分舵、堂口、联络点的名册,还有店铺票号等各处产业,以及有生意往来的大商家,你有需要便去求助。”唐瑜把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到王襄手中,却没看王襄,继续递过一封信札,“若有人不信,以此为凭,已经盖了镇海帮的万流归海印……”

王襄接过了信札,嘴里嘟囔着,“若是看了信还是不信呢?你是不是准备把万流归海印一并给我呀?!”

“不给!”唐瑜回答的干脆利落一如既往,心中却觉得倒也未尝不可。昨日,已借龚九岩问过王襄是否愿意执掌青龙旗,王襄固辞不受,便托了段苍山代管,余众各安旧职。

“小气!我也没打算要呀!”王襄觉得非只惺惺相惜,和唐瑜斗口也很开心……

斗口与开心怕只是王襄一厢情愿,唐瑜自不过多理会,递过手中的最后一个小物件,“这个给你!我的私佩——青蛟环月珏,帮中之人大都知道,见珏如令,随你发落差遣。”原来他早有了准备。

王襄非但不粗鄙已算是聪慧过人,这唐瑜却更是周到缜密心细如发。少年心性哪肯服人,王襄劈手夺过青蛟环月珏,看也不看,与名册、信札一并揣入怀中,嘴里赌气道,“堂堂少帮主比姑娘还啰嗦,就是个姑娘如你这般啰嗦,怕也没人敢娶!”言罢又觉得反而是自己无理取闹像个姑娘,不敢去看唐瑜,纵身上马,喊了声,“妞妞,我们走!”

妞妞天马神骏竟然不待王襄扬鞭策缰,随声而动,四蹄翻转如飞,箭一般射了出去……

“多小心!”唐瑜毫不在意王襄蛮不讲理,犹自喃喃叮嘱,也不管王襄是否还能听到。

玄髫妞妞两步便蹿出了十余丈远,王襄觉得这般离去太过辜负唐瑜的好意,轻拍了下妞妞的脖颈,神骏会意,收足扭身,瞬息间由动而静,安稳如山。王襄抱拳当胸,扬声喊道:“好兄弟自肝胆,你的好意王襄不谢,你也保重!”似乎还有什么要说,一时却又无从说起,眼圈一热鼻子一酸,怕自己多愁善感被唐瑜耻笑,慌忙别过头去,抖手中缰绳,催动妞妞绝尘而去,嘴里不住声的“丢人”……

“理会得!”唐瑜面冷含霜语气如旧,却向王襄策马疾驰的背影奋力的挥手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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