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贤一屁股坐到了马车里,一双靴子算是彻底不能穿了,那狼狈样儿就像一只落汤鸡。
“阿嚏,阿嚏……”
魏晏皱眉看了他一眼,又将身上的大氅直接盖在了他的身上。
林西很快又送来两个碳炉,魏子贤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大哥,我能不喝药吗?”
魏晏撇了他一眼,“那是防风寒的,谁让你下山的时候不好好走路,就差从雪地里滚下来了。”
“我还不是想快点下山。”
那是下山吗?
就跟个猴子似的,把积雪弄的到处都是。
托他的福,魏晏的头上如今也湿漉漉的。
“山上有鬼追你?”
魏子贤一听到鬼这个字,肩膀就猛地一哆嗦,手里的药碗差点掉了。
魏晏抬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将碗端平。
“小心着点,你真见到鬼了?”
魏子贤此刻哭笑不得的说道:“大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晏眼角微眯,目光渐深,“你这反应,不会真的……”
“大哥,你就别说那个字吓我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怕那东西。”
“那你就把话说明白。”
“大哥,我不是不想说,可如果我接下来说的事情都特别离奇,但却都是真的,你……会相信我吗?”
魏晏的眼底漫上了一层清冷,“和你小时候说的那些一样?”
“小时候?”魏子贤的肩膀下意识的收紧,拢住了自己的双腿,“哥,我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
魏晏没有回答,只是眉间的细纹加深了一些,“所以是一样的吗?”
魏子贤沉默了片刻,“算是吧。”
“那就说说这次你又看到了什么?”
“那些后来上山的孟家人,他们都死了,你相信吗?”
魏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孟家人?是得到梅枝的那些人?”
“对,就是他们。”
“为什么这么说?这也是你看到的?”
魏子贤双手端着药碗,那丝丝的药味中带着微微的苦涩,“算是吧。”
“那你又是怎么看到的?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说着魏晏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魏子贤手里的药碗,“别想蒙混过去,把药先喝了。”
魏子贤的嘴巴往下咧了咧,也不知道是问题难,还是这药味苦的。
反正一碗药喝完,颇有点壮士割腕的效果。
“我猜测……应该是那根梅枝。”
“梅枝?”
魏子贤苦大愁深的点了点头,“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梅枝,在神医院子中的那棵树也不是什么梅树,而是一棵血菩提。”
“血菩提?那是什么?”
魏子贤手指用力的攥了攥,嘴角颤抖着嚅动的两下,“其实,其实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菩提生有两果,一而圣洁,二而妖治。一为生,二为死。生而为界,固守一方。死而为丝,偷得浮生。”
“这些话……什么意思?”
魏晏绝对想不到,他这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亲弟弟嘴里,有一天竟然还能说出这些深奥难懂的话?
魏子贤懊恼的皱了皱眉,话都说到这了,他倒是又犹豫了起来。
思前想后半晌,他吞吞吐吐的问了一句:“哥,那蠢丫头给你梅枝的时候,就没说什么别的?”
知道自家弟弟这个时候不会说废话,魏晏想了一下:“她说梅枝送出去,你就会没事。”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四目相对,魏子贤眼中的期待大过了那股子忐忑,魏晏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思忖的说道:“她……是还说了那么一句。”
“她说了什么?”魏子贤立刻竖着耳朵听着。
“我觉得这话没什么用。”魏晏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心,别死了?”
魏子贤:“???”
魏晏:“这就是她说的。”
魏子贤:“……”
魏子贤狠狠地咬了咬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丫头没安好心。”
“到底怎么回事?”魏晏都快被他这个弟弟弄的没有耐心了,这要是换个人在他面前如此啰嗦,他有一百种办法治疗“口吃”。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
“那你就先说血菩提是怎么回事?”
魏子贤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而且如果不老老实实把话说明白,他大哥一定会扒他一层皮。
“这菩提生两果,就是双生双面。一是菩提,二就是血菩提。也就是说,只要这世间出现一棵菩提树,那必然还会有一棵血菩提存在。
这菩提结果便是菩提子,据说可使灵台清明,神智超脱,守心性。而菩提树,便是天生的灵物,可做神器镇守一方安宁。
至于这血菩提,它不结果,也不能吃,而且只有死人才会看见血菩提。其实这棵血菩提我也是第一次见,之前我也没见过的。”
这话说的还真是有些“发疯”的前兆。
“等一下,你再给我说说,只有死人才会看见的血菩提,你就算是第一次见,可你也是能看到的,对吗?”
瞬间被抓住了重点,魏子贤困难的咽了咽口水,“大哥,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都是实话,虽然听着不像。”
毕竟从小到大,这种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都会被定义成“疯话”。
“你不是死人,可你能看见死人才能看到的东西,所以……你……”
魏子贤耷拉着头应了一声,“哦,我能看见鬼。”
魏晏心头一颤——
他……
需要时间去消化一下。
自己的亲弟弟能看见鬼,而这一点……他竟然才知道?
良久——
“先不说你眼睛的事。血菩提,血菩提既然你是第一次见,你怎么就能断定那不是梅树,而是血菩提?”
“那是因为浮生丝。我说了那不是什么梅树,开的花自然也不是梅花,而是缠绕在上面的浮生丝。那梅树和梅花都是些障眼法。”
魏晏声音缓缓的重复了一遍,“浮生丝?”
魏子贤裹着身上的大氅絮絮叨叨的说道:“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感而后应,谋而后动,不得以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听着这么一大段话,魏晏的手指慢慢的握紧成拳。
如果他不是能确定面前的魏子贤就是他的亲弟弟本人,他甚至会认为有人将之掉包了。
一心甘当纨绔,不学无数的魏小爷,不知道为了背这些话用了多久的时间?
魏子贤紧着喘了一口气,看着他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他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哥,你是不是没听懂?”
魏晏目光深沉的回答道:“听的懂。简单说来,人活一世,生死沉浮皆为空,劳劳碌碌为空,权势富贵为空,血海深仇亦然。”
魏子贤立刻猛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这人活着本就虚无不定,即为浮生。而这人死之后,更是万事为空,亦是浮生。这浮生丝便是这“浮生一世”的最后牵挂。
你可以理解为:愁怨,不甘,思念,悔恨……所有的杂念都可化为游丝,想的越多,舍不下的越多,丝结的就越多。这就是浮生丝的由来。”
“所以那梅树就是血菩提,梅花就是浮生丝?”
“应该没错。只不过这菩提树本就难得,血菩提更是只在残卷古籍之中才会提到的东西。如非不是那浮生丝出现,我也不会相信那里竟然会有那么一大棵血菩提,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