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
凶戾的沙哑中夹杂着囫囵的咕咽,那是从嗓子眼发出的声音,但却像个漏风的匣子,被风割裂着,划出的音节都劈了叉,不过倒是符合他那瘆人僵死的模样和从来不干好事的人设。
而被认了出来,那已然骚动不已的黑雾,顿时涌动的沸腾了起来。
“你这个老匹夫终于认出我们了,我们被你害的好苦,好苦啊……”
“你还我妻子的命,你还我儿子的命……”
“兄弟们,一百多年,我们终于等到了,我们终于等到了报仇血恨的这一天。”
“孟拓,你可还记的我,这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你这个祸国的奸臣贼子……”
“百万冤魂,百年等待,这一日,我定要你魂飞魄散,泯灭于九天三界。”
吵杂的声音肆意响起,不似之前的细细碎碎,激烈的情绪带着指责和愤恨就如市井混响的咒骂声一般倾泻而出。
宣啕震撼,一声叠着一声,那某一个音节上恰巧产生的共鸣,竟然凝出了钟锣擂鼓的轰响?
魏晏此刻就算看不到那些恶魄,可这震耳欲聋的声音,还是可以让他感觉到一种千军万马的肃杀气息。
而这明明不是一种什么好的感觉,可魏晏心底涌出的那股熟悉感却是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他的眼眶会莫名的发热,酸涩……
听着那每一个声音,每一句话,似乎都能唤醒他心底藏着的某一个人,某一段回忆——
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真正要去想的时候,却又是一片恐怕?
“冤有头,债有主。总是要还的,去吧。”
九姑娘双眼白翳一翻,咧着嘴角,发出了一种尖利“格格”的笑声。
而她的手臂一挥,那一道道早已等不及的恶魄,就犹如离弦的利箭,朝着孟拓冲过去,一层层黑雾聚集卷起,阴风横扫,狂暴咆哮。
他们就像是末日的丧尸,虽然没有实体,但却一层层的覆盖而上,恶相狰狞,满口獠牙简单粗暴的用力啃噬着孟拓的尸体残躯。
似乎这人就算死了,也不能减去他们半分承受的痛苦。
这种打架方式让人看着有些残暴,甚至恶心。
但却也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表现出了这些人对他的恨,抽筋剥骨,食肉焚魂都无法了却这不共戴天的仇。
“想出去吗?”
魏晏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朝着身边的九姑娘看了过去,“出去?当,当然是要出去的。”
九姑娘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哭。”
“你,你说什么?”
“会哭吗?流眼泪的那种。”
哭?
魏晏从八岁懂事之后就几乎没有再哭过,他倒不是哭不出来,可这样突如其来的就让他哭,多少还是有些难度的。
而且这个要求也十分无礼。
“等一下,九姑娘,我想问一下,我为什么要哭?”
“你不想出去了?”
之前魏晏还感觉九姑娘的瞳色一边,似乎有什么地方和之前不一样了?
可这一刻他又觉得这种无厘头,让人捉摸不透的回答方式,似乎又让他觉得这人又有些熟悉了。
虽然觉得即便自己问了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可魏晏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出去,我就得哭?”再说了,如果真的哭就能出去,那为什么不是九姑娘哭?
女孩子哭似乎更天经地义吧?
或者说,更容易一些。
九姑娘转头也朝他看了过去,声音清晰的传来,“因为要让这布阵的人听见,他听见你哭了,才会心软。”
心软?
九姑娘的肩膀微微一动,似乎迟疑了一下,可还是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
她的手臂绷直,食指伸出,指尖在魏晏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轻点上了他的额头。
那指尖有些微凉,当碰触到的时候,魏晏的身体一颤,他隐隐的可以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无门关开,守门人,归位。”
九姑娘的声音无波无澜的回响在魏晏的耳边,而他目光呆愣的望着她,渐渐的他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混沌之中他的眼前似乎多了很多道人影,只是,只是他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只能看到一个浅显的轮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才是你的族人,我们才是你最亲的人,你怎么能为了一个被驱逐的野狐狸,放弃了我们?你知道得罪天狐一族会是什么后果吗?”
“所有的事情都因我而起,我愿意扛下所有的因果,罪孽,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救活她,求求你帮帮我——”
“十世轮回,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世世不得善终,需要一直坚守初心。如有差池,你将魂飞魄散。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十世之后如若你能渡她为人,你将开始偿还自身的罪孽。遥遥无期,无休无止。”
那一道道声音有男有女,出自不同人的口中。
但魏晏却能感觉到,那声音熟悉到令他的呼吸都开始变的急促而又哽咽。
突然间,魏晏眼前那模糊的轮廓骤然变的清晰。
可周围环境变换,让他有些恍惚茫然。
这一刻的他,发现自己坐在一间禅房之中,眼前一杯清茶,袅袅冒着热气。
阳光透过窗棱洒入,暖融融的,混着一股檀香,瞬间让人那焦躁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世便是十世中的最后一世,你可曾后悔?”
一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尽的悲悯在他的对面响起。
魏晏这才发现,他的对面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神情肃穆,正在打坐的和尚。
如果刚刚他不出声说话,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
而这个和尚看上去年纪不大,当他眼睛睁开的时候,一双眼瞳却黑的湛亮,朝他看过来的那一刻,竟然会让魏晏感到有些害怕?
不过这也只是魏晏的感觉,紧接着魏晏听见一道声音自他的口中吐出。
“从不曾。”
那声音平静,没有任何的变化,似乎更能说明他不曾改变的初心。
可魏晏知道,那不是他说的话。
哪怕是声音跟他一模一样。
“那你还在等什么?”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
桌子上的茶水已经没了那氤氲的热气,他才开口说道:“这一世,我要你偿还,你头上的戒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