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做一个梦。
也不能说是一个梦吧,羽在里面凌驾于风之上,从高山到城市,湖泊到地底,揪着巨大的南瓜摇荡,在四五层楼的墙壁上来去如风,驾车逃亡反手将车收入兜里,日月照耀在云海遮掩的险峻石山上。
流沙幻影,暴雨关隘,雾隐涟漪,在枯骨之地办演唱会,巨人脚下的海只能到他的腰,伸手云朵星辰触手可及,点点荧光如梦如幻。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好像羽真的在那些个不同的世界不断奔走冒险。高兴,后悔,落寞,紧张,即使对羽来说,他完全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但每次醒来时,总会有着莫名感情的余韵残留在舌尖之下,这对意识萌发的羽来说,这都是新鲜而甜蜜的。
羽坚信自己是特殊的,至少在那时从来没有怀疑过。原因无它,那个梦几近对他来说等同于另外一个现实,在那里同样有着羽的所思所想所见。随着年龄的增长,梦变得更加广阔,许多对羽来说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在梦里浮浮沉沉,很多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只剩下澎湃的思绪。
所以,当羽第一次从听到的故事里得知“心源”者时,年幼的他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舔尝过伊甸园的苹果,再次见到时的渴望已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
羽开始追寻“心源”的传说,迈着幼小的步伐,奔走在书本和网页之间。奇奇怪怪的用语,层层掩盖的真相假相,羽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寻找一切可能的结论。8岁时,他跨越整座城市,为了见证只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发生的,心源者之间的战斗。烟火交错,荆棘丛生,谁也没有想到,破旧的大楼废墟里,一双稚嫩的眼睛闪闪发光。
北刚的到来,同样为他的希望之物增添了更多的色彩。心源在羽的心中,已经变成了一幅画卷,描述着色彩艳丽,壮阔而又宏伟的斑斓史诗。
不知道多少次曾经发出感慨,对它的狂热,执着,追求,已经在心里徘徊了无数次,甚至都已经到对此感到枯燥的地步了。
但是,一切的一切,在10岁的那个清晨,尽数破灭了。
“无源者,下一个。”
平平淡淡的语句,就好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一样。的确,仍然只能说是数千人才能有一个的“心源者”,没有这份资质是稀松平常的事,应该说有才奇怪吧。羽从来没有抱有过希望,即使比彩票的概率大得多,但也只是能小小的祈祷,不敢去妄求。
但是,怎么都无法遮掩羽的愿望,从出生接触故事读物,小学模仿心源者打打闹闹,初中寻求着心源者和都市传说的碰撞光辉。
最重要的,还是那上千个日夜,数千个闪烁着不同光辉的现实之梦。
直至那天,羽从来都是无比期望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心源”,坚信自己是属于那一边不平凡的世界。
“无源者”
“下一个”
“无源者”
“下一个”
...
明明记得只是普普通通的声音,五年来的日日夜夜,数不清的次数回荡在梦中,沉淀在思绪中,早已化作了坚冷的冰矛,插破了那个色彩斑斓的泡泡,深深地埋在了羽心底。那是无情的审判,是打破梦想的现实钟声。
那一天羽很平静地离开了测试房间,走出了会场,一路走回了家,平静得可怕。
在悲伤的外面披上一层壳衣,羽甚至没有接父母的电话,改为了发信息,上学带上了口罩,刘海遮住了眼睛,假称是得了过敏性鼻炎,他一向都是如此。知道这一切的只有身为挚友的另外一个男孩,但无论如何,任何帮助在那时候都对羽无济于事。
坚强,坚强,再次坚强。
人总应该在挫折后面继续着自己的日常生活。或许不是心源者的人生也有它的优点不是吗,可以去画画,可以投身音乐,可以,可以努力考去研究心源,同样可以接触到心源不是吗?羽握紧双拳,如此安慰自己。
但是,在寂静无声的深夜,羽仍然无法止住自己的心绪。
牙齿紧咬,视线变得模糊,无声的哭泣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啊?
从来不觉得是幸运儿的羽,也从来没有因此而苦恼的羽,那天第一次在心底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痛苦,憎恨,嫉妒,对自己命运的愤怒,终究化作无助的哀伤。
梦境也好,世界也好,最残酷的莫过于明明就在身边,无形墙壁却拦得死死的,看得见,感受得到,但是,却只剩下无关一词,如同天涯。
神啊,我从来没有向您要求过什么,但是,如果您能够怜悯卑微的我,无论多么弱小也好,能够让我进入那一方的世界吗?
难道一丝丝的可能也不能有吗?
没有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流泪,心在流血,无声却没有疼痛,那是已经失去希望的麻木绝望。心中的空洞无法弥补,天堑坚实到没有任何办法跨越。羽开始下意识地做些什么。
想过沉沦,想过偏方,想过伪装。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一条接一条的道路化作泡影,面前只剩下了现实。
从以前那个狂热追寻心源的疯兔子,变得平静温和,拼命地学习知识,提升自己的为人处事,开始混迹在同学之间,成为了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说起来也奇怪,无论再怎么回想,羽再也没有办法记住梦的内容了,明明知道自己做了梦,但醒来之时,一切和潮水一样退去了,甚至连残渣都没有办法剩下,仅有朦朦胧胧的堵塞感。
从那一天起,曾经的北星羽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死去了。
之后便是时间的风沙掩盖了废墟,即使回想起来,那也只是平常地感慨一声,“哦,好像没能成为适资者哦。”
记忆仍然残留,但却失去了在那之前的感情。仍然热爱心源,但不再抱有期盼。对羽来说,期盼只会变成一杆又一杆的矛,然后无情地刺穿自己。面对被扎成鲜血淋漓的现实,羽最终还是选择了去拥抱它。
只剩下虚色的棺枢留在空无一物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