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原本是山中的一个小道士,他九岁那年师傅带回来一个小女孩。那女孩重病缠身,十分虚弱,师傅不知用什么药将她给医治好了。
那时他常常为师傅熬药端到她的床前,他时时偷看她。
“我在哪儿?”
“这是我家,我师傅救了你。”
“谢谢小哥哥!”
那时他九岁,第一次见到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他在山中可没有女孩玩伴,都是师兄弟,惯是无聊。
那女孩有一双晶亮的眼眸,明亮清澈,灿若繁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对着自己兴奋的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自雅灵秀的光芒。
“小道士,那边,那边……”
他时常带着她去小溪边钓鱼,她很是兴奋,激动,常常拍打着她那粉嫩的小手。
“九儿你看,多大的鱼呀!”
就这样,他们无忧无虑的过了三个月快乐的日子。可是她却要走了,他不知道她是谁,师傅也从没有说过她的身份。他只知道她叫九儿,别无其他。
“小道士,我要走了,这个送你。”
九儿走了,折了一只寻风鹤送给他。
他吹了一首悲凉的曲子送九儿离开,只希望九儿不要忘了他才好。
“九儿,我长大后会去找你的。”
那时候他还小,总以为分离后他们有一天总会相遇的,可是从那次九儿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十六岁那年他向师傅请辞离开了师门,他独自一人下了山想要寻找九儿,可是任他怎样寻找,九儿硬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有才有智,想来凭他一人之力难以寻找,他投靠了赵家。赵丞相身为百官之首却还是不能满足,他出谋划策助他谋了反,逼了宫。
赵家家主登基后履行了他的承诺,封他为大将军,给他高官厚禄,很大的权利。
他原以为可以利用他的职权寻找九儿,可是依然没有半分她的消息。就好像世上没有九儿这个人,她凭空消失了一样。
“今日早朝,陛下显然在故意刁难将军,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高大人放心,他既不念旧情,我又何须顾虑。”
“说起来,最近有股前朝的势力潜入京城,将军还需多多提防。”
“前朝的人?”
“据可靠情报,好像是前朝的沁玉公主?”
“她竟还没死?不过,前朝的人,倒是制衡的一步好棋。”
他与朝中的高大人是好友,常常与他一起谈论政事,从高大人那里回来后他就留心了那前朝公主的事。
得知她现在在乐坊做舞姬,他不觉有些佩服。一朝公主忍辱负重到这般,还真是不简单。
在他的刻意安排之下,她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位姑娘,似曾相识,不知可愿交个朋友?”
“得遇公子,苏清之幸!”
他将她接入府中,越接触他发现他越对她感兴趣,这个前朝公主到底还有什么惊喜要带给他呢?
明知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竟能若无其事的与他相处,好似她就是舞姬苏清一般。
“别看我家公子这样,他可是棵头次开花的铁树啊!”
他躲在石柱后很是担心,管家这个大嘴巴,她不会起疑心了吧!
“公子!”
………
“偷听可耻,我下次改正。”
他知她是有目的接近他的,他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每次面对她都不知如何提防罢了。
“清儿,听闻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没病装病的小螳螂,算了,就配合你给你把把脉吧!
他故意放慢脚步让她可以跟上来,要不然凭她三脚猫的功夫当真他发现不了吗?不知道小螳螂有没有跟过来。
他故意让她看到自己打开藏书阁暗格的方式,后来她果然去了藏书阁拿了一样东西离开。
他从暗处走出来,看着她翻墙离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她想要的是边防图,他家的小螳螂怕是想要做黄雀了,这下他可要受苦了。
他将边防图换了一份,里面真真假假,只有他知道。
(二)
“边防图一直由你保管,怎会泄露?”
“臣有失守之罪,愿领罚。”
“孙长生身为大将军遗失重要军机文件,其罪当诛。寡人念其功绩,免其死罪,处以一百军棍,暂免一切职务。”
“谢陛下隆恩。”
待伤好的差不多,他秘密来到高府,与高大人谈论朝中局势。
“陛下够狠的,身体如何?”
“无碍,现在他还不能动我,皮外伤罢了。”
“你家那丫头挺厉害的,你可要当心咯!”
“罢了,随她去吧!还有一事,高兄可知,近日朝堂的局势?”
“你这一歇,朝中人人自危,只恐下一个罚的就是自己。”
“是么?看来这罚没白挨。”
………
“清儿,走,我们到后山采药去。”
“公子,大清早的,我们确定…”
“清儿不愿?”
“没,没有…”
看着她一没睡醒的模样,还真是可爱。他不再管她,自己前往山顶采药去了,清儿就在山腰休息等他。
第二天他去采药倒是没有再叫她去,怕是一大清早再去她就要发飙了。
昨天发现的新草药不错,再多采点吧!等等,这是什么?
是寻风鹤,不对,昨天地上还没有这个,来的人只有他和清儿……她是九儿?
“我在哪儿?”
“这是我家,我师傅救了你。”
“谢谢小哥哥!”
“小道士,那边,那边……”
“九儿,我长大后会去找你的。”
原来九儿是前朝公主,怪不得他一直寻不到她。
可是她现在定是恨极了他吧!
或许现在开始已经太晚,但他还是想赌一把,赌他的未来有她。
“清儿,你可愿嫁给我?”
“…我愿意。”
清儿,真的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九儿,而他还是那个陪她抓鱼的小道士,那该有多好。
“听闻今日菜市口又斩杀了三位大臣,陛下如此多疑,难免有天会不利于夫君,夫君何不先他一步,取而代之,早做打算?”
“清儿,慎言!”
她终究与他中间隔着血海深仇,他漫漫余生该如何面对她?继续装傻充愣,继续什么都不知道么?
(三)
“最近,孤杀了很多人,因为有很多人反对我。”
“现在,没有人敢反对陛下了。”
“那是因为孤的双手沾满鲜血,长生,你会反对孤么?”
“长生能做的,只有鞠躬尽瘁,臣愿为陛下,镇守边境。”
“朕这便拟旨,恢复你大将军的身份,戍边的诏书,也会一同给你送去。”
〈急报,柔然兵距我军还有十里。〉
他给了他们彼此两年的时间,两年足够他掌握兵权,拉拢人心,却不足使得她放下。
他拒绝了皇上的提议娶了嘉禾公主,面对皇上明里暗里的暗示他充耳未闻。可是在所有人都在议论清儿身份低微不足以与他相匹配时,他的心痛得窒息。
她本应该是天之骄女,可是却因为他,让明珠落入凡尘。虽说没有他,赵家也会反,可是全天下的人都能做那把刀,唯独他不能。而动手的确确实实是他,是他害的她家破人亡,沦落至此。
专业的杀手又怎会伤不到要害,还愚蠢的留下令牌当作证据呢?她的清儿是在赌啊!赌他对她的感情…
清儿,你就那么想报仇么?既然如此,那就去报仇吧!他来替她报仇。
“调兵随我入宫,伤妻之仇,长生必报!”
“长生,你终究是反了我。”
“我既能助你登上这皇位,便亦能将你从皇位上拉下来。”
“你为了她至此,可她会领你的情吗?可别忘了当年逼宫你可是功臣,还有,不是朕派的刺客。”
“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她始终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
他登基后不顾朝臣反对,力排众议封她为后。可是她依然还是不开心,对啊!元央帝除去后她最大的仇敌就变成了他。
她每天在仇敌身旁强颜欢笑,哪会开心呢?
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放手,朝中局势动荡不安,边疆柔然也虎视眈眈。
清儿怎能应对怎么纷繁复杂的局势呢!
他日日教她为君之道,为将之责,他的清儿不愧是皇室后代,成长的很快,很快她就可以熟练的主理政事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不是么?”
“有么?臣妾不明白。”
他吹了一首悲凉的曲子,当初九儿离开时他也吹了,他让九儿不要忘了他。
可是现在九儿再也记不起那个为她抓鱼的小道士了。
“人生苦短,光阴易逝,不会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重来的。”
清儿,从今往后,你的未来都不会有他了。你可以不用报仇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而你想要的,他都会给你,哪怕是性命……
如今朝廷边塞皆是他的势力,他若战死,她便可安心执政。
朝中边疆他已为她选好心腹,朝中有高大人辅佐,军中有他的心腹可以信任,清儿的皇位可以安稳至少百年。
至于百年之后,他不知道会怎样,也许他的清儿也不知道了。
你我二人之间,终究少了份赤诚以待,既然你想要这天下,拿去便是……
………………
“怎会是这样?长生,为什么是这样?”
“哐啷”
箱子连同纸一起散落在地,这次没有人再俯下身子替她捡起来了。
她崩溃的大哭,她终于可以好好的哭一场了。
当年她的国被破,家被亡,父皇自刎她没有哭,也没有时间哭。
可这次谁又会来管她哭没哭呢!她没有家,没有亲人,现在连夫君也死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哭的呢,还有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了。。。。。
(四)
“娘娘,您要振作,朝政一直由你代理,况且陛下也不会想您这样的。”
她将林家失去的都夺了回来,却失去了她最想要的。
其实,到最后,她也分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复仇,还是他的一个答案……
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吹埙,悠扬婉转,是她熟悉的曲调。可她却忘了那个人的容貌,是啊,忘了,都忘了,那该有多好!
“人生苦短,时光易逝,不会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重来的。”
“先帝生前曾将一物交由微臣保管,先帝言:恐难亲手赠予心爱之人,故托臣代为转交,等娘娘当政为贺,此乃陛下亲手制作。”
“你且替我收着吧!本宫并不愿意当政。”
她将皇位传给林氏遗孤,嘱托他好好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江山,改国号为后蜀。
最后,她安排好一切,选择了放下。
她呢?她不愿意再待在皇城,前往皇陵替夫君守灵。
“夫君,清儿就在陵前陪着你,好么?”
春去冬来,春暖花开,白雪皑皑。
年年陌上花开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你问她是谁?她不过是一个守陵人罢了。
余生六十多载,她一人守在陵墓前,她来到黄泉时,孟婆对她说:“阿颜,你终于回来了。”
阿—颜?
孟婆告诉她,她本是黄泉里经千年幻化成的花妖。她要去人间引魂之机,冥王阿茶孟婆帮一个忙。
“孟婆,人间蜀国皇室公主命不该绝,她重病缠身本应治好,黑白无常收错了魂,还不回去了。可她的命格会影响很多人,提前死去会让搅乱人间命数,孟婆,我需要你的帮忙。”
因此,她成为了冥王的使者,用沁玉公主的身份活着,让人间回归正序。
她原本只有七年的时间,可冥王阿茶说:“我做主了,再多给她十年吧!人间的事很复杂,她需要更多的时间。”
她在林沁玉八岁时便附在了她身上,孟婆将她的记忆抹去。此后,她只是凡人林沁玉。
“可是,孟婆,我只有十七年的寿命,可是我在人间却活到了七十多岁,为什么?”
“他到黄泉里来替你引了魂,阿颜,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花妖了,你可以入轮回了。”
为什么?为什么…孙长生,你为何如此残忍?
他让她看到了真相,让她的余生都活在悔恨之中;现在他又替她引了魂,是想要她生生世世的都亏欠他,忘不了他吗?
长生,你是故意的啊!故意让她后悔,故意让她记住他。
可是,长生,你可知世上有孟婆汤,只要她喝下。她的世界不会再有孙长生那么一个人了。
冷风吹过,漫天彼岸花飞扬,那人好似站在花丛中对她说:“清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