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哪位同学是林梓。出来一下。”
教导主任站在教室门口,身后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站的笔直。
声音刷的一下,消失的一干二净。
无数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林梓,无数双不同的眼睛,却出奇的有相同的眼神。
好奇。疑惑。讥讽。惊讶。鄙视。惊恐。
都出奇的相同。
好像都在说:“瞧吧,这女人就这贱样。”
黝黑的槐树在灰蒙蒙的天空里,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沙砾敲打着玻璃,噼里啪啦,像是无数饿殍相互嘶吼着。
林梓的手指死死地扣进桌子,一小块漆被她扣下来。
恍惚间,林梓仿佛看见由目光汇聚成的细线,一层一层地切割着眼前的世界,时针分针重叠跳动的声音,像小虫子一样噬啮着耳膜。
顾嘉楠转过头,林梓的眼睛里是一片湿润得像一片黑色的湖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满了从心脏到气管的每一寸空间。
堵得死死的。连光都照不进来。
“谁是林梓?”
教导主任又喊了一遍。
林梓缓缓站起来,“我是。”
“出来。”
像是湿润的土壤爬进了每一个细小的毛孔,密密麻麻,隔绝了生机。
“林梓同学,我们只是简单的问几个问题,不要担心。”其中一个较年轻的警察说着,另一个年纪较大的胖一点的警察注视着林梓。
“你父亲报警说你想要杀了他。”
“我没有。”
“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砸的……”林梓死死盯着脚尖,心里数着一、二、三、四……
“拿什么东西砸的?”
“酒瓶。”
十九。二十。二十一。
“为什么要砸他。”那个胖警察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砸。
——啪。
林梓吓了一跳,心里数的数字一个连着一个乱了套,像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珠,混乱着掉落在某个找不到的角落。
“我……我……”林梓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胖警察急了,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分贝,“为什么要砸他?”
“是他先打我妈的……”
“是他先打我妈的……他……他还打我。”
几滴泪水湿润了裤腿,林梓低着头,双手撑在腿上,别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窗纱将大半光线阻隔在屋外的世界,林梓坐在黏稠的阴影中,前面是两个警察,他们的模样她看得不太真切,像时光里的胶卷一点一点的模糊,一点一点的老旧。
林梓上门,退到教导处门口。
她拿出手机,啪啪打下几行字,然后关了手机。
——警察来找我了。
收件人:鹿鸣。
下课铃回荡在苍白的天空里。
林梓回到班上,即使做好了心里准备,在门口的时候把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直到看不出来有眼泪存在的痕迹。
原本吵吵闹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起来。
像死一般的寂静。
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沉重。
直到有一个好事的男孩喊了一句:“林梓,警察同志是不是来和你商量,关于强奸犯家属改造的事?”
像往沉寂的池水里丢进一颗石头,水花变成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慢扩散。
像在黑色的荒原里仓皇地奔跑了好久,最后还是死死的磕在石头上。
像是蓄谋已久的定时炸弹,在耳边爆炸。
全班哄堂大笑,林梓用手堵住耳朵。
“是不是啊,说话啊。”
“别装哑巴啊。”
……
像有个巨大的机器,源源不断的从身体里抽取生机,在心脏里,血液里,骨骼里,埋下腐朽的种子,等待岁月里不断腐烂,化脓,湮灭。
林梓蹲在地上,眼神什么也看不见,瞳孔里像被放了一面厚厚的毛玻璃。
别说了。
别说了。
别说了。
……
别说了!
最后一声叫的很大声,但被笑声淹没了。
顾嘉楠把桌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
声音渐渐消退,就像夏天的蝉鸣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了寂寥的荒野。
顾嘉楠在所以人的注视下,走到林梓的身边,“起来吧,”他扶着林梓的胳膊。
不远处的吴君君气的脸涨红,用力的跺了跺脚上漂亮的小皮鞋。
顾嘉楠用力的扶起像是没了骨头的林梓。
心脏突然好痛,像是有一只小虫子拼命的在上面钻了个小洞,片刻之后,迎来了汹涌的虫潮。
一上午林梓都像死人一样趴在课桌上。
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涨红着脸喊道:“后面那个睡觉的女生,给我站起来。”
顾嘉楠帮她打掩护,“老师,她生病了。”
下面一阵小声的议论。
“干什么!干什么!还上不上课了!”老师把粉笔狠狠的往桌子上摁着,“一个两个,学习上不上心,什么事都要叨叨两句,属耗子的啊……一天天不是这病就是那病……”最后一句顾嘉楠听出来,说的是林梓。
放学的时候,顾嘉楠拿出手机匆匆给顾鹏发了个信息:月底了。
“一起去吃饭吗?”顾嘉楠一边把课本放到桌子里一边扭头看向林梓,“快起来吧。”
见她不动弹,顾嘉楠有点生气,“你他妈,今天就算死在着了,他们还是会觉得你是强奸犯的女儿。”顾嘉楠呲着牙,瞪着她。
“快起来!”
顾嘉楠想要伸手去抓她,被她用手打掉,林梓慢慢站起来,“我不是。”
心里啪的一声,血管被那只小虫子咬碎了。
顾嘉楠和林梓在学校附近的小饭店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因为在学校附近,同校的学生很多,偶尔也会有别的学校的学生来着吃饭。
头顶的风扇吱吱地转着,微弱的风从脸颊拂过。
一路上顾嘉楠没有说话,林梓也不说话。
“呦,这不是林梓嘛!”
顾嘉楠抬头看见林梓身边,化着浓厚的妆的于禾,五彩斑斓的指甲油像一个个趴在手指上的甲壳虫。
林梓依旧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于禾见她没有反应,“你可不知道,你现在可出名了,”她故意停了一下,像是要宣布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听说警察抓强奸犯都抓到学校了。”她像胜利者一样弯着腰跟身后的人笑着。
直到林梓站起来,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声音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顾嘉楠看着她,一种莫名的情绪蔓延到心头。
该怎么形容。
就像被细小的刺扎进血肉里,不会难过,不会悲伤,仅仅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疼痛。
像在大雾中流下孤独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