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蒙蒙的细雨，赵子夜在走进前后三进的古宅之前，目光瞥了一眼用白漆画着圈圈写着『拆』字的青石墙眉头微微皱起。
这里是道新州的新月县，因为水陆交通便利，在经过四十年发展之后在去年由县级改为市级，这座古宅会迎来拆迁，他其实并不觉得奇怪，他就只是苦恼拆迁计划来得过于突然。
就在他感到困扰之际，一个甜美的声音扫掉他心中的烦闷——
「大哥，你怎么还披着这件蓑衣就出门啊？」
说话的少女名字叫做冯羽，是赵子夜三年前从一名人贩子手中救下的孤女，大概是失去亲人受到创伤的缘故，她对他总是过分的亲近。
赵子夜看了一下自身，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神情有些不以为然。
「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怎么会没有问题！」
身着蓝白校服，黑发上别着粉色发卡的少女竖起两根手指——
「大哥你今年才刚刚二十岁！二十岁耶！」
「哦？这个跟年纪有关系？」
并着肩走进宅邸大门，赵子夜摘下斗笠之后并没有立即将它挂到墙上，他回头看着冯羽，心中有些困惑——他对她突然认真起来的态度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少女一脸较真。
「怎么会没关系！你又不是活了几十岁的老爷爷，干嘛要穿得这么土气，整天不哭不笑，白瞎了你这张脸！」
这算是冤枉了他吧。在三年前，他接受塞维娅建议隐居在此，若是到处彰显自身，那就有违他的初衷。
「啊，我知道了，我会尽量让自己多笑笑的，这个你拿去。」
赵子夜一边说着一边从背篓里拿出一包精致的纸盒递给少女。
「这是什么？」
「蛋挞，我听说这个很受女孩子欢迎就顺便买了一些回来，对了，今天在码头买了几条河豚，是做汤还是做烫锅？」
「随意啦，只要是大哥做的我都会满怀期待！」
冯羽将礼物抱在怀里元气满满的笑着。
大概只有这个时候内心才是放松的时候吧。赵子夜望着轻快蹦跳离去的身影，略显苦涩的笑着。
他在这里修行了三年魔道，并为此吃尽了以往没有经历过的苦难。
说来也真是讽刺——因为没有龙脉（灵脉）的加持，他的魔法回路开通只能使用蕴含魔力的宝石、魔法素材这种奢侈的方式进行辅佐。
他三年来除魔除灵获取的全部酬劳，全都用在购买宝石等魔法素材。但就算如此，回路的开通速度也才达到十天一条主回路或者七天一条辅回路的水平。
「下雨天还是烫锅子好一点吧？」
拿着食材向厨房方向走去，赵子夜紧绷的精神得到缓解。因为他在三年内不断接受除魔委托，城镇附近魔物亡灵的数量一直维持在较低的低位，如今他偶尔会遇到没有委托的闲暇时日。
将五条河豚放置于盆皿中，赵子夜开始处理食物素材。他在这三年时间里，训练出非凡的厨艺。
‘你不去当厨师真是浪费了’他在当初被塞维娅这样称赞过，虽然只是她的玩笑话，但他确实拥有一手让人称赞的手艺。
但是，就算他在厨艺上的天赋再高，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厨师，那点微末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魔道修行。
于是，做饭就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但这并不是他的个人爱好，甚至连兴趣都称不上，他只是为了能看到少女进食后，那张心满意足的笑脸。
她真的是他在黑暗中照亮世界的灯塔。
羡慕她的无忧无虑，哪怕这一切都是他努力营造出来，他也感到一丝满足。
河豚鱼与其他素材被他处理完毕，中间隔着阻碍的鸳鸯锅里的两份汤底也已经沸腾起来，赵子夜将需要的餐具摆放在案板上，端着走向就餐的地方。
「啊啊啊！好丰盛的晚餐！」
四五个孩子老早就闻到鸳鸯锅汤底散发出来的香气，他们亦步亦趋的跟在赵子夜身边。
赵子夜对着他们笑了一下。这些孩子是这座古宅其他住户的子女，因为他们的父母在外讨生活经常晚归，他只要有碰到，就都会招呼他们一起就餐，虽然大多时候有些吵闹，但是那种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喧闹的晚餐就这样在热闹中展开，随后又在热闹中落幕。
夜晚，古宅里的灯光亮起。这是去年他磨不过邻居的劝说，为少女完成作业而专门扯的一根电线。
冯羽正坐在书桌前书写作业。赵子夜看她专心致志的样子，不忍打扰选择无声的离开房间回到自己屋里。
和少女的房间相比，他的卧室要稍微小上几个平方，倒不是两个并排的屋子有大有小，他的房间显小的原因是他在卧床与墙壁之间竖起一道暗墙——他用魔法挖空了古宅的地基建造了魔法师的工坊。
当然，这并不是他在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仅仅只是为了遵守神秘不准干涉现实的公约。
「你现在这样让我有些困扰。」
进入地下室后不久，塞维娅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但她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赵子夜回头看向昏暗中那片空白，他知道她在看着他。
「怎么了？」赵子夜问道。
「我很想让你经历现在这样的生活，但同时我又排斥你经历这样的生活。」
「这很矛盾，你在担心我会被消磨掉前行的斗志？」
「啊，不是这么肤浅的问题，子夜，你应该知道那个女孩很难活过一百岁，再过二十年时间，你们的生理容貌变化会让你们产生隔阂。」
从踏入魔道那一天开始，赵子夜的生命就得到了延长，他现在确实会让熟悉他的人造成‘君生我已老’的认知。
少女对他的羁绊越深，两人之间的隔阂就会越大。
只要想到她白发苍苍的样子，他的内心就忍不住抽痛起来，不想让自己拥有的珍贵宝物离开自己，这是所有人类的共性，他也不会成为例外。
不想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不想看着她死去，强烈的意愿灵他下意识握紧拳头。
「我不想让那种事情发生，你有帮我的办法吗？」
「让她踏足魔道。」
「这个很难吧？」
所有人类都有踏足魔道的资格，人杰地灵之地往往容易诞生拥有优秀魔法回路的人类，其原因是世代居住在灵脉之上的他们可以借助灵脉改良自身的血脉。
少女没有优秀的血脉传承，她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只拥有成为初代魔法师资质。
理论上，她确实可以踏足魔道。但在如今灵脉都已经有主的当下，初代血脉成为魔法师的道路已经基本断绝。
「你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想让她活得更久，你就必须获得一条灵脉，如果不想去抢夺他人，你可以到大洋里去碰运气。」
听到这样的提醒，赵子夜心中多少有些苦涩。大陆上发展三万多年的魔道，魔法师的脚步依然止步于浅海，超过一千米以下的海域至今仍属于未知，但正是因为如此，他也没有抵达那里的手段。
「你有潜入深海的方法？」
「没有，虽然我可以凭借实力抵达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但这不能对你提供什么助力，在这个世界游荡以及和你对话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赵子夜默然。塞维娅的实力非常强大，摧毁一座城市对她来说也就是挥一挥手的事情。但是如今的她被无法抵抗的不可名状的存在盯上，她不能暴露她的行踪。
让人绝望，他的内心被苦恼充斥着。塞维娅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感到灰心了？」
赵子夜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我在想怎么从别人手里抢夺灵脉还不会被黑水河司的猎手盯上。」
「这个，只能从神道教的敌人手中抢夺了吧，如果是神道教的敌人，黑水河司就不会注意到你。」
听到这样的提议，赵子夜直接摇头。
「这种玩笑还是别说了，能在中土生存不被神道教覆灭的势力不是目前的我可以应付得了的。」
塞维娅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沉默了许久才幽幽的说：
「子夜，那个小姑娘说的一点没错，你现在的头脑确实有点问题。你们这里可是有一句话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为什么不试着使用现代火器？」
那是有别于魔道的力量体系，赵子夜回忆起小时候老人的讲古，在七十年前里表世界发生过一场大战，普通人类军队使用发射铅丸、铁炮弹的火器与魔法师进行一次大对决，结果人类军队一败涂地。
「那些东西真的有用？」
赵子夜深深质疑她的建议。
‘真是傲慢呢’
「子夜，别小瞧人类的潜力，现在人类使用的火器已经和以前不同，摧毁你这座工坊他们只需要几十枚大一点的炮弹。」
「呃——！」
「你没开玩笑吧？！」
赵子夜有些无法相信，他的工坊虽然不是堡垒级别，但他仍有足够的自信和把握在这里迎击军队，哪怕是千人的团队，他依然可以利用街道上部署的陷阱进行斡旋。
「时代正在发生改变，魔道注定要为人类的发展让开道路，你以魔法师的身份加入军队，未来或许可以凭借功绩换取一条不错的灵脉。」
赵子夜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他确实心动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过去他确实进行了不少战斗，濒临死亡的绝境也有过多次，理论上，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魔法师。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术式使用者。他过去的对手不是人类，虽然他经常用『他们是施法者』的理由催眠自己，但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他至今还记得塞维娅说过的话——
『杀人只有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余下的就只是在重复杀死与被杀死这一过程』
「以我现在这种实力他们很难看得上，就算可以拿到灵脉使用权，最后也肯定无法守住。」
并不是对自我进行贬低，没有真正的工坊与灵脉加持，魔法回路才开通三成的他实力确实有些不够看。
「……」
塞维娅忍不住发出一个叹息。
「子夜，你真的很笨拙，那些魔法师的工坊只能建立在灵脉上，这一次可能发生的里表世界战争，双方的攻守身份早就已经确定了下来。很不巧，我恰好知道大陆上所有灵脉节点的位置。」
听到这样的说明赵子夜脸上表情有些精彩，他知道塞维娅现在一定在笑话他刚才的自寻烦恼。
「你的性格有时候真的很糟糕，就这么喜欢捉弄我吗？」
「没办法，难得遇到你这样的异类魔法师，你就稍稍体谅一下，我只能和你一人交流的苦楚吧。」
「……」
「啊，我知道了，真拿你没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