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春节在二月中下旬，道简律师事务所的春节假期通常是十天，提前三个工作日放假，这么做表面显得人道主义，实则客户忙着开年会，做年终总结，年前不会再有新业务派过来。何况这三天的假期，是要从员工的年假里扣的。
关颖君暗暗合计，自己工作刚满三年，年假只有5天，扣掉3天只剩2天。春节假期是唯一不用随身带笔记本电脑的假期，如果年中申请休假，除了要跟合伙人保证会24小时待命以外，还会被高年级律师耳提面命不要耽误项目进度。去年五一假期，关颖君和闺蜜到日本玩，白天出去玩，晚上回到酒店，关颖君要回复邮件到半夜，被闺蜜一阵嫌弃：你们律所真把人压榨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道简律所的总部在北京，离富凯大厦不到一公里。关颖君上面的非权益合伙人叫柏东方，一次申报项目，柏东方说，现在律所总部的公章管理都特别严，管理公章的大姐要等OA流程走完才肯敲章，一张空白的签字页都不肯给，我们律所以前在东三环，有些项目时间紧急，盖完章，把文件从东三环送到西二环，碰上堵车，简直要把人逼疯，生怕耽误了项目申报，搬到金融街多好，一个小跑，十分钟就送到富凯门口了。
柏东方的上级是姜艾瑞，他是权益合伙人，也是律所的管委会成员。姜艾瑞在北京、上海和深圳都有团队。
柏东方的团队隶属于上海分所，上海分所共有200多人，放假前一天在浦东香格里拉大酒店举办年会。每年的年会都有一个主题，今年的主题是“奇妙夜”，关颖君参演的节目是性感爵士舞，是同团队姚微微建议的，一同跳舞的，还有其他团队的两个女生。
候场时，姚微微在关颖君耳边说：“我年后要去新东家。”
关颖君张大嘴巴望向姚微微：“怎么这么突然，这么晚才跟我说？”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她们这个舞蹈的报幕。
姚微微整理了一下裙摆，说：“年会结束，我们去喝一杯，早就想跟你说啦，但昨天姜老板才松口放我走。最后一次在道简年会上表演了，五年啊。”
随即四个女孩上了舞台，是青春活力又性感撩人的舞蹈。
从舞台下来后，关颖君坐在人群中想，她来道简三年了，年后会升为4年级律师，刚进律所时，她连IPO（initial public offering，首次公开发行股票）都不懂。这三年间，她查了浩如烟海的法规起草memo（备忘录），打了不计其数的小孔整理工作底稿，翻了成千上万的底稿起草尽调报告，更别说无数个工作日的熬夜、周末的加班和说走就走的出差，这样的高强度工作让关颖君进步飞快，成长为中年级律师，可以独立负责一个项目了。
姚微微也是一毕业就进了道简，一干就是五年。工作满5年的律师，极优秀的，会被老板提升为非权益合伙人，其他的，按部就班地升为高年级律师。姜艾瑞没有把姚微微提为非权益合伙人，其实不管姜艾瑞还是柏东方，都挺器重姚微微的，柏东方也是干了八年才被提为非权益合伙人，和姚微微同时进所的陆逸飞，这次也只升了高年级律师。
台上正在表演的小品，叫“甄嬛后传”，两个妃子为了谁陪皇帝出宫吵得不可开交，柏东方扮演其中一个“咖妃”，陆逸飞扮演他的丫鬟“伴侣”，关颖君被大家的笑声拉回现实，专心看起小品。之后是闹哄哄的抽奖，关颖君如愿以偿抽到一个kindle。上海分所负责人发表热情洋溢的新年致辞后，年会结束。
因为宴席上喝了酒，不方便开车，关颖君和姚微微就近走到the tailor bar，关颖君点了杯Yes I do，姚微微点了杯凡尔赛拜金女，俩人聊起来。
关颖君迫不及待地问：“你要去哪，去别家律所当合伙人？”
“不是的，不做律师啦，去甲方。”律师喜欢自嘲是千年乙方，把客户称为甲方。
“是去我们现在的客户？”关颖君时常听说中高年级律师跳槽到客户，客户是拟上市公司的，跳过去做董事会秘书或者证券事务代表；客户是PE或VC的，跳过去做投资经理或法务总监；最好命的是一个男生，在项目上认识了富二代女友，直接跳到上市公司做副总经理，老丈人当共同接班人来培养，据说那个男生家里从政，家庭背景也不差。
客户公司的老板在工作中，遇到专业靠谱又脾性相投的律师，会想挖来为自己服务，开出的工资一般比律所多，公司工作又相对轻松，所谓性价比高，有转型打算的律师会认真考虑是否接受offer；律师在服务客户的过程中，会了解到客户公司的内部情况，未来老板的为人和工作风格。如果律师接受offer，对彼此来说是双赢的事。
“是我们的客户，康熙影视。”康熙影视是一家A股上市公司，前两年刚上市，IPO律师就是道简，柏东方他们团队，因为上市过程中合作愉快，上市后，康熙影视就把道简签为常年法律顾问，主要工作就是咨询法律问题、修改业务合同。康熙影视的主要对接人除了柏东方，就是姚微微。
“康熙影视啊，他们公司IPO就是你和老爷签的字，我还记得董秘邱恺当时就想挖你过去。”关颖君口中的“老爷”是柏东方，他们团队私下氛围活泼，几个核心成员都有外号，姚微微是“二姐”，一次姚微微的表弟来律所找她，二姐二姐的叫，被陆逸飞听到，陆逸飞也跟着叫，加上姚微微性格既泼辣爽快又会撒娇卖萌，“二姐”就被大家叫开了；关颖君叫“郡主”，她刚工作时，一次她妈妈从苏州到上海来，见她接连几天晚上都加班，担心她不好好吃饭，便做了饭送到律所来，又是被陆逸飞看到，说她是公主命，结合她名字里的“君”字给她取了“郡主”的外号；没人热衷于给陆逸飞取外号，大家叫他“飞哥”。
“是呀，当时我觉得做律师挺好的，所以没考虑。”
“现在觉得做律师不好了？”
“也不是不好，亲爱的，”姚微微开始推心置腹，“可能我比你多工作两年，考虑的东西更多吧。你也知道，今年姜老板没给我升成非权益合伙人，当然我也没抱过多希望，我自觉没那么优秀。其实做资本市场律师，工作五六年，就得认真考虑接下去的路，是继续做律师拼成合伙人，还是转成inhouse做合规或者法务。”
“你再多干两年，像老爷一样年限长点，也有机会升非权益合伙人的。”
“是有这个可能，其实非权益合伙人只是title好听些，拿的是固薪，一样是打工的，你看老爷，姜老板一不顺心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是在办公室里当着大家的面骂。再说远点，要想升到权益合伙人，是要拿业绩说话的，考量的是承揽能力，我们这种普通家庭背景的孩子，干承揽太吃力。偶尔有合作得好的客户，介绍一单业务过来，但不可持续。我听说姜老板今年上海团队的业绩指标是800万，而且年年都要涨。”
关颖君觉得姚微微比自己多工作两年，想法更现实长远，见姚微微长吁短叹，她切换话题问：“这次也是邱恺挖你过去吧，过去做什么？”
“去年底的时候，康熙影视开股东大会，我过去做见证，会后邱恺留我吃晚饭，就我们两个人，聊到他下面的证代年后要走，到一家拟到新三板挂牌的公司做董秘。康熙影视老板叫叶登顶，说公司上市两年了，没有大的动作，没有再融资，也没有收并购，今年决定要收购几家公司，把公司的整体规模做上去，有两家收购标的已经在谈。邱恺是副总经理兼董秘，除了分管董事会事务和投融资，业务方面的事情也要参与，他特别希望找一个得力的证代。”
“这个职位蛮适合你的，”关颖君两眼放光，“你不是从小就想当明星经纪人吗，当不成经纪人，做证代也好，何况这是你擅长的事，邱恺这个老板也不错，变成甲方后，就可以指挥乙方干活，应该比做律师轻松一些，钱也更多了吧？”
“邱恺给我翻了倍，”姚微微欢快地说，“我喜欢美、名气、钱，还有点小文艺，能把这几样结合在一起的，就是娱乐圈。不过说正经的，我更看中董秘这条路的职业发展，先混进这个圈子，以后碰到好的拟上市公司，再跳过去，拿到原始股就有大富大贵的希望。”
关颖君端起酒杯，碰了下姚微微的杯子：“愿亲爱的此去繁花似锦！”
俩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从酒吧出来，姚微微叫了代驾，开她的白色Q3，先把关颖君送到家，再自己回家。
关颖君春节和父母到海南过，那里温暖如春，过完年她就27岁了。姚微微回老家成都过年，她比关颖君大2岁，29岁。
除夕夜，姚微微跟关颖君视频时说：“真羡慕你，春节在外面过，今晚吃饭我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了，都一脸真诚又忧心忡忡地跟我说，女孩子工作重要，早点结婚生孩子也重要。”
关颖君安慰她：“走大多数人走的路，才能让大多数人闭嘴。不是我们不想走，前提是得找个靠谱的男人啊。”
“是啊，还好我爸妈开明，说别因为年纪大了就将就，我说妈你还是觉得我年龄大了，我妈愣了一下，说你这孩子别抠字眼，重点是别将就。哈哈哈。”
关颖君也跟着大笑：“我妈年前决定到海南过春节时，就一脸期待地看着我问，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我说都没有，我妈就悻悻地说好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俩人继续闲聊一阵，临挂掉视频时，关颖君说：“祝亲爱的新年财貌双全，财源滚滚的财！”
“哈哈哈，也祝亲爱的心想事成，新年我们都能遇到不错的男人。”
“一定的。”俩人在笑声中挂掉了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