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么多年过去，我身上分分合合上演过很多短暂的爱情故事。在如今很长一段单身生活中，我时常陷入回忆。我想从记忆里寻找温暖寻找慰藉。这个时候，若若就会出现在我眼前。我依稀记得她的笑容，酒窝以及虎牙，还有如泉水一样叮咚的声音。
那是一九九七年，我念初二，正是盯着女孩想入非非的年纪。若若就在那个十月，突然来到我们班，她背着书包，站在门口，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容。老师让她进来，给我们做了简短的介绍，然后坐到我前面的空位上。
我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在课堂上时常将目光投向窗外，看树上的麻雀或者远处的风筝。自从若若坐在我前面后，我时常闻到桂花的香味，便时常盯着她的背影，发呆。以至于若若回过头来跟我借铅笔，我还没缓过神来。我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地把铅笔给她，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兴奋，可是我却害怕直视她的眼睛。
若若是个可爱的女孩。她有一个苹果型的脸蛋，而且据我观察她依赖苹果的程度远远大于大米。她总能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就像李寻欢总能从身上摸出飞刀来一样。她吃苹果时我的嘴也没闲着，她总会给我一个吃，是削好皮的。我喜欢看若若吃苹果的样子，她轻轻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我能看见她一口洁白的牙齿和两颗若隐若现的虎牙。
由于转过学，若若有些课程落下了。于是她总有很多问题来问我。那时我是个混混，但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像其他混混一样差。为了应付她，我每天晚上跟一帮人在外面疯了很久后，还得花两个小时温习功课。
二
小东也认识了若若。
小东的外号叫九指神丐。初一时，县城正在热播郑伊健版的《南帝北丐》，我跟他经常在晚自习时跑到学校小卖部去看。
那时候我们也学会了抽烟。小东说总在那里看电视，不买点东西有些不好意思。他搓着手说买什么呢买什么呢？他在店里挑来挑去，最后相中了烟。小东说，都男人了，不抽烟怎么行呢？于是我们就这样抽起来。
《南帝北丐》里出神入化的武功小东一招也没学会，却学会了洪七的一句粗口：叉你的烧包。小东说这句粗口时眉毛一挑，圆瞪着双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上去威风十足。他就这样被人叫做“九指神丐”。
我和小东经常在放学时调戏那些漂亮的女孩，当然像若若这样的女孩也同样有像我们这样的混混来调戏。在某天下午放学，有个叫跛子的混混调戏起若若来。当然跛子也只是他外号而已，跛子不是真跛。跛子一群五人把若若围在中央，说是要若若做他的女朋友。我和小东恰巧路过。
我们跟跛子早有过节，即使他们调戏的不是若若我们也得过去跟他们干。我跟小东说那女的我认识。小东二话没说就过去了。
兄弟，这是我的人，给个面子放了她。小东先礼后兵。
是你什么人？不会又是女朋友吧？
叉你的烧包。小东一脚蹬在跛子大腿上，跛子立马倒下去了。
小东曾经去武校深造过，而我也曾经去工地深造过，对付跛子那是小菜一牒。我们很快便将跛子他们放倒。我跟小东相视一笑，这时却发现若若吓得眼泪哗哗直流。
把若若送回家后，小东说，那个女孩真漂亮，叫什么名字？我说叫若若。小东说你跟她什么关系。我说同学关系，她坐在我前面。小东说，兄弟，我喜欢她。我干笑两声，说，要不要我帮啊？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喜欢若若。
三
我跟小东每天放学都会送若若回家，跛子成了我们的借口。那几天跛子没出现过，听说经过那一战，他成了名副其实的跛子。
经过城南天桥时，我们会停下来，我跟小东叼着烟看满城灯火。那时候风从各个角落蜂拥而至，扰乱我们的头发我们的思绪。小东总会仰着头将嘴里的烟丝一缕一缕地注入如水而冰凉的夜。我和若若看着烟气扭动着腰肢从他嘴里挣扎而出，想说点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通常我们抽完一支烟就会送若若回家。我跟小东的家都在西边，若若家在东边。我说小东你送吧，你顺路。我故意说个谎，给小东制造机会。小东会意地冲我一笑，然后就带着若若往城东走去。有时若若会扭过头，无比幽怨地看我一眼。
我在天桥上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然后再抽三支烟，小东就会回来。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家。
在另一个夜晚，我跟小东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说，若若明天生日，你准备送什么礼物呢？小东很吃惊也很失落，他说，她怎么没告诉我呢？我们同时陷入沉默，后来我说，我是从她团员证上看到的。我只是不想让小东伤心。临走时，我对小东说你明天弄几枝玫瑰花，给她个惊喜。我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说好的好的。
那时我才敢确定若若是喜欢我的。但已经晚了，晚了。我跟小东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
从那天晚上起，我就开始失眠。
四
若若的生日，我买了蛋糕，小东买了玫瑰花。晚自习后，我们在学校外面饭馆里给若若庆祝生日。那时饭馆里生意冷淡。我们坐在里面，能看见外面昏暗的灯光下，一些同学匆匆回家的身影。
我小声对小东说，你玫瑰呢？藏哪了？是时候了，可以拿出来啦。若若说你们又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呢，还不从实招来？小东就笑着说，没有没有，来，咱们喝酒。
我跟小东一杯一杯地将啤酒往肚子里灌。若若吸着可乐说，别喝醉了啊，我可扶不动你们两个——猪。然后若若就笑起来。若若说不如一会儿咱们到天桥上去吃蛋糕吧。我跟小东边嗯嗯地应着，边拿起酒杯就碰。
后来饭馆里一下子多了好多人。我看见一个人很眼熟，不过，由于酒精的原因，眼睛有些模糊。我揉了揉眼睛，对小东说，跛子来了。小东不知道听见没有，他很大声地说：喝！
我看见那帮人往这边走来，我再次提醒小东：跛子来了。若若说，你们总在那嘀咕什么啊，不会喝醉了吧？小东说，若若，我们想吃点瓜子，你到外面买点好不？若若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跛子抱着手臂，来到我们跟前。
小东说，兄弟，我们再干一杯。
干。我在那帮人中间看见了一把刀。我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摸起一个瓶子。
跛子得寸进尺：九指神丐，我呸！
小东说，你想怎样？
你说呢？
我向你道歉，从此以后咱们两清。
怎么了？跛子大笑了一阵，是不是怕了？
那你想怎样？小东再倒了杯酒。
这不是小东的作风，要是以往，他早动手了。难道他变得怕事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学着小东的粗口大喝一声：叉你的烧包，就一瓶子砸在了跛子的头上。
战争一触即发。我一手一个酒瓶，见人就砸。小东抄起个板凳见人就劈。但他们人多势众，又拿着刀，我们很快就处于下风。我的手臂被砍了一刀，我并没有感觉疼痛，只是有点冰凉。小东一板凳劈到一个家伙的背上，但没来得及转身，他的背也被砍了一刀。小东吼叫着发疯般地挥舞着板凳，我也抄起一条板凳见人就劈。
这时我看见若若站在门口，吓得瘫坐在地上拼命地流泪，瓜子散落一地。小东高举着板凳忽然就不动了。这时，有人喊110来了，然后那批人作鸟兽散。小东提起蛋糕，拉着若若就跑，我紧跟其后。
我们在一个小诊所包扎好伤口，小东说去天桥吃蛋糕。那时乱七八糟的风依然乱七八糟地吹着，若若一个劲儿地流泪。
小东说：若若，吃蛋糕啦！
我低声对小东说，花呢？
小东装作没听见，接着对若若说，吃蛋糕啦！若若看了我们一眼，转身走了。小东追上去，若若很大声地说：走开！小东呆若木鸡，深秋萧瑟的冷风继续在吹。
我走过去，给小东点了根烟。他念叨着完了完了。他掏出怀里已经折断的玫瑰花。他说，若若说我要是再跟人打架，她就不理我。
五
后来的日子，若若不再跟我说话，她也不再吃苹果。每天她都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窗外发呆，或者拼命地在纸上画着什么。
我爱上了吃苹果，每天都买几斤，一到下课就削着吃，一直到后来从偏瘦四斤到偏瘦十斤。我得出结论，原来苹果能减肥，原来再也回不到从前。
晚上我跟小东照样去天桥，抽烟，沉默。我们没再去找跛子打架，跛子从那以后收敛了很多，他头上留下一道很长的伤疤，是那次我用瓶子砸的。可能他也怕了吧。
短短的半年时间，我们都变了，因为爱情。
寒假过后开学时，我没有见到若若，听说她又转学了。
六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若若了，没想到在第二年国庆节再次遇见。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见到若若和一个女孩一起走在大街上，我走过去，她支开了那位女孩。
我仔细地看了看若若。她头发长了，也变漂亮了。只是不怎么笑，我看不到她那可爱的虎牙。我们走在人群熙攘的街上，晚风吹来，若若的头发飘了起来，发梢轻轻地拂过我的脖子。夜灯下若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我们一直沉默。
一个拿着玫瑰花和各种样式的气球的小女孩跑过来，一脸稚气地说：哥哥买几朵花送给姐姐吧。
我当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送玫瑰花似乎有些唐突，只好买了只气球送给若若，上面写着“美好的爱情”。
若若拿着气球什么也没说，看着远处昏黄的灯光向前走着。
前面是电影院，我说，若若，不如我们看场电影吧？若若点了点头。
我买了些瓜子和一些苹果，跟若若进去了。那时电影已经开始了。
我从怀里掏出防身用的刀子，削起了苹果。
若若说，你这刀子是用来打架的吧？
我不语。
反正我说的话你又不听。若若幽幽地说。
我不语。
算了，不提这事了。
我削苹果时，不小心削破手指。若若看见了，掏出纸巾给我包扎起来。她慌乱的样子，能看到她眼神里的关切。就在这时，她手中的气球飞了起来，我伸手没抓住。“美好的爱情”这几个字随着气球不断地旋转，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屋顶。若若忽然流出了眼泪。
我帮若若擦拭着泪水。若若扭过头，小心地吃着那个苹果，我看到她把我流在上面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吸进嘴里。
电影里的悲剧正一步步上演，我的心随着一点点地疼痛，似乎被某种东西一点一点在吞噬。我用手按住胸口。若若在一旁泪眼迷离，银幕上的灯光照在若若脸上，楚楚动人。我仰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忽然，若若趴在我怀里哭泣起来。直到电影散场，我才扶起若若走出电影院。
出来时夜色已经完全渗透进这座并不繁华的小城。很多商店都打烊了。若若瘦削的身影在夜风里微微发抖。我将外套披在若若身上。汽车从我们身边驶过，把我们的身影拉长又压短。
若若说，那时候我喜欢的是你。
我也是。我现在也是。你呢？若若，现在还喜欢我么？
若若没有回答。她将外套递给我，说，不用送了。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若若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七
我跟若若的故事就在那天晚上戛然而止，我总固执地认为我们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可是时间一晃很多年过去，除了回忆，我无能为力。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在大街上能再次碰到若若，彼时，我能看到她脸上如花般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