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敬面容疲倦,含笑打量着唐仁,唐仁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那封名录,举起来晃荡示意了一下,说道:“上次唐府刺杀事件后,我就注意长安近来相关可疑人员,这是名录,祖叔叔可以派人核查一下。”
祖敬眉头一挑,显然有些惊讶,唐仁风流玩世名声在外,他虽然自诩了解这孩子不同于流俗的一面,但是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去调查刺客,难道是这次受伤受到刺激改了性子。不过那个叫龚千运的敌国刺客已经招认,于阗皇子也来赔罪了,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但是既然唐仁亲自送了过来,自己便让底下人去调查一番,好让他放心。
一念及此,祖敬说道:“哦?一向不知道贤侄你还有这种能力,你将名录拿过来我看看。”
“不过是认识一些江湖朋友,打听事情方便点,算不得什么。”
唐仁走到祖敬面前将名录密信放在桌上,祖敬拆封抖开密笺,眯着眼扫视,半晌后看向唐仁,疑惑道:“程砚秋,那个当红青衣倒还好说,只是张允培……张老儿来长安也有十几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咳嗽一声,怕唐仁误会自己不肯帮忙,毕竟他很少来找到自己身上来,祖敬接着说道:“倒不是说叔叔我怀疑你的消息来源,只是张老儿这些年与一些达官贵戚颇有交情,没有证据,贸然抓来审讯,恐怕不妥……”
祖敬本是寒士,做官熬到这一步不容易,仕途风险他这种从底层起来的循吏感觉敏锐,这次如果贸然抓人,最后发现人家根本没嫌疑,说不得朝堂上的几个对头就要乘机弹劾。
唐仁知道,人家这还是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才和自己掰扯半天,不然早打发自己走了。
证据唐仁倒是有,只是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之后,结交江湖儿郎的借口恐怕就不能搪塞过去了,想了想,唐仁决定放弃,毕竟这几个人也成不了气候。唐仁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祖叔叔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是我唐突了,此从那日在家里遇到刺客之后我便有点杯弓蛇影,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就放心了,当时听那帮子江湖人说这群戏子有嫌疑,我也不怎么相信,只是心里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祖敬看到唐仁这么说,连忙打包票:“虽然不能突然抓捕,但是既然贤侄说了,那我便备个案,先派几个人去芙蓉楼盯着,有什么异常肯定能第一时间知道。还有,听说皇帝派卫将军齐云浦带了一百羽林卫护卫唐府,有此保障,贤侄和唐公也不必过于担心。”
唐仁连连称谢,说不再打扰祖叔叔办公便退了出来,牵马出刑部衙署,发现那几个羽林卫甲士还在门前百步远张望,唐仁失笑一声,摇了摇头,想自己这招苦肉计不仅没有获得什么实质效果,反而招来一批跟屁虫,真得不偿失。
说道程砚秋,唐仁倒是想到了王浮那个多情种,话说,这次自己被刺,闹得满城风雨,王胖子和苏蛾眉两个竟然都没来唐府慰问一下,酒肉朋友,不过如此,说到底,自己和祖振棠,祖安之这两兄弟的境遇也没什么不同。
要是让王浮知道了程砚秋的身份不知他会是什么表情,唐仁不禁有点好奇,嘴角慢慢泛起笑意,轻夹马腹往王府走去。
去刑部找祖敬唐仁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这从唐仁交出去的名单就能知道,因为俏二娘递给唐仁的名录,除了程砚秋兄妹,还有洗剑山剑胆苻姚和一头密溪老猿,其余隐于暗处的则连唐仁都不知道了,但这些唐仁没有在给祖敬的密笺上透露。
来到王府,唐仁便直接去了王浮的独居别院,一间江南式的轩楼,轩槛前杂莳花草,轩后有疏竹掩映,小路漫铺鹅卵大的碎石,简约干净又有风雅之气,很符合王浮的气质,远远的唐仁就能听到轩内帷帐里的莺声燕语,唐仁走到石子小路上,和风吹过,掀开轻纱帐幔,只见王浮袒露着上半身,坐在蒲团上,后背斜靠在一名侍姬怀里,旁边还有两位侍女,一位躺在王浮腿上宥酒,另一位跪侍旁边。
唐仁用力咳嗽一声,朗声道:“朗朗乾坤,何人白日宣淫?”
王浮起身推开怀内侍女,看向轩前小路,哈哈大笑:“莫不是小义侯唐仁造访?”
唐仁走到里面随意找个地方坐下,看到王浮身后的美姬,高眉深目,眼眸如猫眼儿宝石一般剔透深蓝,身穿丝缕薄衫,身材奥秘若隐若现,唐仁似笑非笑地看向王浮说道:“你倒是逍遥,身后这是你新得的菩萨蛮?”
王浮回头斜乜了一眼胡姬,嘿嘿一笑,回身用手一揽将美姬拥入怀中,惹得后者娇呼连连,王浮看也不看将其推向唐仁,仿佛送出一件器物,“成余国的菩萨蛮,吹拉弹唱无所不工,我可是费了大价钱得来的,你品鉴一下?”
那侍姬来到唐仁的身边,立马带来一股少女幽香,唐仁放肆张扬地深吸一口,将朝自己慢慢挪动的胡女拉倒,那胡姬惊呼一声,眼前颠倒间便已经来到唐仁怀中,胡姬娇嗔一声,用手捻起地上随处散落的酒杯,倒上美酒,举到唐仁唇边,唐仁低头凑到杯爵上,咬住杯子,慢慢仰头,任由酒水倾泻,流进嘴里,滑进脖颈,胡姬手腕放松,眼光流转,惊异地看着唐仁,唐仁本是江南人,却从小在长安长大,南人北相,粗犷柔美兼具,如今慵懒不羁地饮酒,飘飘气度仿佛神仙中人,胡姬生平哪里见过如此漂亮卖相的豪客,一时呆住。
王浮在旁哈哈大笑,拍掌说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好风流的小义侯。”
唐仁发丝散落,用手挑起身边菩萨蛮的螓首,看着她双眼间那一片蔚蓝,仿佛神秘的南溟深海,悠悠轻声道:“我一介白衣,谈什么天下权。”
怀中胡姬眼神迷离,两颊绯红。
王浮从侍女手里接过一杯酒,慢慢饮尽,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凭你的本事,要想找个官做岂不是易如反掌。你接连辞去天子辟召,君子不轻出,恐怕图谋甚大。”
“哪有什么图谋,不过是天性放逸,受不了案牍劳形的拘束。”唐仁摇了摇头,“对了,王胖子你还记得上次那个青衣程砚秋吗,你还送了她家传玉佩。”
王浮听到程砚秋的名字瞬间眼睛一亮,“当然记得,怎么突然说到她?”
唐仁看到王浮又露出了一副猪哥样,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传家玉佩给出去后悔了?”
王浮袒露着上衣,胸间大白肥肉似水银一般晃动,摇头晃脑道:“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正所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唐仁也了解王浮的品性,知道这王胖子确实是个多情种,当下随意说道:“前天听几个江湖上的朋友闲谈,那个芙蓉楼貌似是梁朝暗桩,新来的程砚秋兄妹则是计划启动的棋子。”
唐仁喜欢结交江湖术士,长安人尽皆知,王浮听完突然收敛笑意,沉默不语,挥挥手让宥酒的侍女退下。
这倒让唐仁有点奇怪,他本以为王浮会对这则消息嗤之以鼻,没想到他比祖敬还认真,神情严肃如此,莫非王胖子还真相信自己的“随口之言”?唐仁也不作声,看王胖子耍什么把戏。
王浮喝退侍女后,低头摆弄着酒杯,沉声道:“你那些朋友从哪听来的?”
唐仁从王胖子的态度也看出来了,他恐怕是知道一点芙蓉楼的根底,毕竟上次一起听戏唐仁就已看出王浮对程砚秋兴趣很大,凭借王家的势力,王浮想查程砚秋也能知道一点蛛丝马迹,唐仁含糊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当时只是聊京城戏曲,就聊到这位新兴的名角身上了,而且当时人多,具体是哪个人说的我都没注意,我只当成道听途说的消息来恶心你一下,怎么着?看你那样子,似乎知道点秘密啊。”
王浮瓮声瓮气地嗯了两声,眼光闪动,似乎没什么谈兴了,“你先走吧,我今天喝得有点醉意了,改天去你们家找你。”
唐仁没说什么就退了出来,小轩前那菩萨蛮正在路边浇花,侧着头看到唐仁出来连忙又撇过头去,唐仁斜眼看到了少女春心萌动之态,走过时故意用手大力拍了一下她的翘臀,哈哈一笑而去,那蛮女吃痛下手中水瓢一抖,水花飞溅,她咬着嘴唇,眼中带着委屈和无奈,看着那狂客消失在别院石路上。
片刻后,那人竟又从石路返回,站在拐弯处,眼角含笑,大声道:“对了,小蛮女,你叫什么?”
蛮女看见那个轻薄公子突然又转身返回,一时惊喜又心慌,名字?对,“我……我叫顾眉儿。”
“哦?顾眉儿,儿字为缀多了几分媚意,你虽寄身风尘但是不可枉自轻贱,以后就去‘儿’,叫顾眉吧,怎么样?”唐仁说完不等小蛮女回答就挥挥手,朝外走去。
“啊?好,好,我以后就叫顾眉,对了,公子,我……我今年十六岁,本是成余国人,因为……”看到唐仁渐行渐远,顾眉最后差不多是喊着说出来的,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听到。
小蛮女又来到花圃边慢慢浇水,嘴里小声念叨:“凭什么给我改名字,哼!”
……
“顾眉?顾眉!顾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