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剑光长虹霎时间来到中军銮驾,除了李渐庵等高手外,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锦裘厚褥间,李曦浑身汗毛乍起,道道雷光游走在周身滋滋作响,更有沛然天子龙气不断蒸腾。
这时一直默立在队伍里身着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低声诵了一句佛号,用手一指,一道“卍”字符箓突然出现在虚空中,慢慢变化渐渐有车轮大小,罩住李曦所乘马车,成帷帘之势。
那道浩瀚剑气来到车驾旁被卍字散逸出的金色光芒所挡,进步不得,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轻呼,“去!”那道剑光似有臂助,再次向前钻射,金色帷幕渐渐有被撕裂的危险。
老和尚神色如常,闭口不语,但是腹中传来嗡鸣,就像夏季雨夜荷塘里的蛙鸣一样,沉闷而躁动,“唵、嘛、呢、叭、咪、吽!”佛教六字大明咒,以肚腹鼓荡而出,那道金色帷幕如吃补药,顿时大放光明,剑气再也不能前进,缓缓消解。
“佛教四大圣地之外,还有十八丛林,你莫不是就是排名第三的龙渊寺主持德裕和尚?”一个身穿紫色长衫,面如傅粉的少年缓缓从峭壁上方走出,站在这个角度对郊祭队伍一行的行动一览无余,他身后背着一个等人高的剑囊,要是杨羲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不是在天维坊赌档里连赢他几日的少年吗?
老和尚沉默不语,只是走到天子车驾和少年中间,且挥挥手制止了一批准备过来协助他的僧众。
众人看到天子銮驾上空剑光与佛光纵横,一阵恍惚,这时听到声音都不由得抬头寻声看去,竟然是一个小少年,都很惊讶。
唐仁看到刚才那道悍然霸道的剑光竟然是出自一个少年之手,前几日还炽烈的习武练拳之心突然冷了大半截,这些人的天赋真就如此霸道?
李渐庵来到李曦车驾旁,抬头一脸凝重的看向上方少年。
王浮看到到那个紫衣少年挥手间剑气如虹,艳羡不已,摇头惋惜道:“早知道我当年也学剑了!”
唐仁不由得对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打趣道:“所谓术业有专攻,你这些年苦心钻研的床笫招数也是不遑多让啊。”
苏蛾眉在旁不由得莞尔。王浮看见唐仁在一群父辈面前这么揭自己的老底,狠命瞪了他一眼。
窦婴却陷入沉思,唐仁知道窦婴对于江湖草莽之事比这些朝堂上的冠缨之辈了解得多,便问道:“窦叔怎么看?”
窦婴沉默了一会,思忖着说道:“刚才那道堂皇剑气势锐力沉,非常像宋国境内洗剑山的手法,之所以叫洗剑山,是因为洗剑山内部有一条贯穿的铜溪,庚金之气弥漫,凡人触之即死,但是他们洗剑山一脉弟子却每日晨夕都要到此洗剑,所以洗剑山门人剑意犀利,佩剑剑气也非常浓郁,木、铁剑鞘根本收摄不住,一般他们都用玉丝缠绕的布囊包裹。”
唐仁闻言,将体内金龙搬运到双目之间,仔细一看,果然灰色剑囊外有数道绿莹莹的玉质丝缕,散发微光。
窦婴接着说道:“但也正因为这样每日在铜溪边磨砺剑意,他们这一派的人体内气血都耗费得非常快,寿命短暂,皮肤也粗糙无比,但是这个少年面貌却十分粉嫩,非常奇怪。”
紫衣少年刚才那道剑气其实只是“并指为剑”的指间功夫,被龙渊寺老和尚挡住他并不太在意,这时当着众人面前,他站立峭壁上,缓缓从背后摘取漆黑如墨的剑囊,插在身前山岩中,然后剥掉玉丝布囊,露出一段赤红色的剑身,瞬间天地之间精铁之气弥漫,岩壁下禁军护卫的卫剑陌刀纷纷颤动不已,有如群兽见到兽王一般。
那少年用手将铜剑从布囊内抽出,瞬间,三千护卫羽林的佩剑一齐出鞘向天空飞去,一时间千剑横空,遮天蔽日,地上一群近卫虽然惊骇,但还是迅速靠近皇驾,围拢成圈。
“这是?”李渐庵眉头紧锁,沉思了半晌,直至看见铜剑出,百余飞剑直冲天幕才反应过来,他面色惊怒看向抚剑少年,“你是洗剑山剑胆符姚,那个一百四十岁勘破生死玄关,返老还童的老怪物?”
窦婴闻言也是一惊,再次朝天空看了看,仿佛是确认李渐庵的话一般。
少年拿出铜剑,朝着天空悠闲地指画一圈,天空中飞剑纷纷调转,剑指大观群臣。
唐仁瞬间有一种生死危机涌上心头,将唐宾鸿牢牢捆在怀里,沉声道:“父亲等下不要妄动。”
唐宾鸿看出事态严重,捏了捏唐仁的手,“你别逞强。”唐仁点点头,迅速策马来到窦婴身后,窦婴看到他的小动作,这个节骨眼也没有说什么。
德裕和尚和李渐庵齐步往前一踏,李渐庵朗声道:“符姚,你今天行此事,洗剑山就不怕我大观日后的报复吗?”
紫衣少年轻笑道:“李曦倒行逆施,我辈中人当行天诛,今天我既然来了,就不怕,不过你们的对手可不是我。”
他举起铜剑,轻弹剑刃,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王俭堂还不出来?”
说话间一道浩然之气从渭水远处激荡而至,平静的渭水变得波涛汹涌,一个儒衫长髯的老者静立渭水之上,一脸平静祥和,唐仁一看到此人就知道是前几日在王府天一阁内所遇到的老人,心想这下皇帝麻烦了,不过为什么他来了,但老师王闿运却没来呢。
此时的天一阁内,王闿运正盘坐存神,他的四周有一圈金光,仿佛囚牢把他困住,画地为牢,他远望长安西方,目光悠远。
王士禛看到来人心里咯噔一下,面色有点不自然,王俭堂虽然早就脱离了王家宗祠族谱,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说也是他的爷爷辈,他竟然也来刺杀李曦,这让王家如何自处。
李渐庵自然也认识王俭堂,深吸一口气,说道:“没想到你这个大观当年的肱股之臣也来谋逆?”
这时銮驾内一个头戴通天冠冕旒,身着明黄滚绣十二章纹缂丝金龙黄袍的中年人走了下来,正是大观皇帝李曦,他四下扫了一眼,然后看向左侧渭水上的王俭堂,高声道:“王公别来无恙?”
王俭堂朝李曦弯腰施了一礼,淡淡道:“我离开长安时还未见过你,何来别来无恙之说。”
李曦龙行虎步,越过近卫,来到渭水旁,离王俭堂不过一丈距离,说道:“朕每每考校哀帝往事,就为之叹息不已,可谓与明公神交已久。”
王俭堂沉默不语。
李曦接着说道:“你此次来是为了……”
王俭堂打断道:“我这次前来自然是为了阻止你将大观拖入无尽的战火。”
李渐庵在旁怒喝道:“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奴仆斥主了!”
王俭堂嗤笑一声,显然根本不把所谓的君臣名分放在眼里。
李曦摇摇头,尝试着询问道:“当真一点先帝的情面也不顾?”
王俭堂再次沉默,半晌后说道:“我不亲自出手屠龙。”
李渐庵冷笑连连,“你们王家人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屠龙,你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
王俭堂不管李曦身边的这个阴寒鬼物,对着符姚说道:“出手吧。”
紫衣少年点点头,手持铜剑向下作劈砍之势,顿时空中千余飞剑密密麻麻似蝗虫过境一般攒射而来,德裕和尚解开袈裟向上一抛,化为大幕,将千余飞剑尽皆包裹,但是飞剑去势虽然被拦截,却在袈裟里跳动不已。
德裕和尚如遭雷击,身体上金光涌现,符姚手持铜剑凌空扑来,仿佛猎鹰巡狩,王俭堂已至李渐庵德裕和尚上空,伸出两手作镇压之势,德裕和尚收纳千余飞剑的攻击,现在又受儒家浩然气压制,体内气机翻滚,李渐庵本来不惧王俭堂,但是儒家浩然气正好克制他的阴寒功法,他此时感觉身边像有大日烧灼,十分难受。
王俭堂一出手便压制住了两位高手,窦婴惊诧猜测道:“这王家老祖莫不是已经踏入半圣之境?”
王士禛嘴角抽动,“窦老头你可别瞎说,王俭堂已经与我王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唐仁现在才知道那日在天一阁中对谈的到底是怎样一尊恐怖的存在。
趁着王俭堂压制住老和尚和李渐庵,紫衣少年符姚直扑李曦。
剑气已至!
李曦身上衮龙袍猎猎作响,天子龙气鼓荡不已,愈发浓郁,李渐庵目眦尽裂,大吼道:“敢尔!”
德裕和尚袈裟破裂,千余飞剑已全部落地,他捧起铜钵,用拇指扣住中指猛然弹击,紫铜钵内渐有庄严梵音传出,大音希声,震破了王俭堂的浩然气域,佛教铜钵又称转经碗,与道教三清铃类似,本是以桃木柄沿碗壁转动,音韵宏大,清心祛魔。
符姚本命飞剑名红雨,剑势纷披如雨,连绵周至,此时剑光越来越大,符姚身形渐渐隐于虹光之中,漫天大雨也似被感召,被剑气裹挟成为一道大水龙卷,声势浩大,德裕和尚闪身至李曦身前,伸出右手,口中轻念经法,“金刚,般若!”
符姚见到老和尚徒手接剑,心里冷笑,你德裕是登地菩萨还是已经肉身成圣了?
剑气瞬间撕碎德裕和尚的护体金光,既而斩破百搭僧袍,但是铜剑刺到德裕右手上时却再也不能寸进,德裕修行的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地藏菩萨法门讲究“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密藏。”大成之后,肉身似琉璃宝玉,万法不侵。
符姚惊恐道:“你已是八地菩萨?”
德裕和尚摇摇头,他能接下这一剑,主要还是因为李曦的天子龙气大大压制了符姚,天下宗国林立,只要是立宗庙,凝聚人心的天子都有护身龙气,凡人遇到,不管武功再高也要被压制三分,这是天道护念人主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