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园内两槐庄,唐仁坐在门槛上,身边蹲着一条硕大白犬,唐仁用手不住的抚摸着小念头丝滑的毛发,一边望着眼前的两棵老槐树发呆,自从老师王闿运那回来之后,唐仁就一直心神不宁。他现在突然对于武道境界的提升有点急迫了,因为他知道接下来恐怕不再是权谋就能保护自己的时代。
小念头好似也看到唐仁心里的那股惶惶不安的情绪,不停的摇晃着尾巴,用湿润的舌头舔着唐仁的手,感觉到小念头的关怀,唐仁心里一暖,把它狠狠的揉进怀里,小念头也翻过身来,在唐仁怀里摇晃,没想到它身体力气太大,一下子直接把唐仁撞翻了。唐仁躺在地上哈哈大笑,和小念头打闹了一下,感觉心里平静多了。
“公子,公子,你人呢?老杨有急事找你。”突然两槐庄外传来一声咋咋呼呼的声音,唐仁一听就知道是杨羲那个家伙,估计又是欠了赌债来找自己救急了,本来不想理他,可是杨羲这厮已经闯了进来,来人生得河口黧面,髭须满腮,一脸的急色,令人尤为惊异的是他的手指只有九个,右手小拇指处有切断疤痕,据他自己说是一次因为还不上赌账被债主切掉的,不知真假。
杨羲是个江湖儿郎,他自诩有平生有两种本事一样嗜好,世人皆不能及,一个嗜好自然不用多说,嗜赌如命,赌博每天对于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必不可缺,这么大的赌性一般人比不上;还有两个本事实际就是鸡鸣狗盗的勾当,这其一是他惯于偷盗,在遇到唐仁之前他就是用偷来的钱去支撑自己赌博,不过后来偷到唐仁这里来了,被张仲耘当场擒住,后来唐仁念他无大恶就收在府中。不过事后听他说,他一向妙手空空从无例外,那一次是故意露出破绽,想和唐仁搭上话,好进唐府混口饭吃,毕竟谁不知道唐府二公子急公好义,门下食客数百啊;这其二就是他易容之术非常了得,不光是身材样貌,就连声音形态也模仿的惟妙惟肖,几乎以假乱真,也亏得他这个本事他才能活到现在。
唐仁看到杨羲,便推开小念头坐了起来,淡淡道:“又在天维坊的赌档里输了银子?”
杨羲见唐仁一语道破自己的目的,羞个老脸通红,因为他不止一次在唐仁面前保证过绝不会再赌,但是却每次都说话不算数,因此有点讪讪地看着自己的小主:“呃……是去那里玩了几手……今天运气……不好”
“多少?”
杨羲叉出一个手掌,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五十两银子。”
唐仁不由得翻了一个大白眼,五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够平常富裕人家半年的开销了,不知道他这次怎么输这么多。唐仁从小生长在长安城,对于外界一直很向往,所以这些年只要有机会他都愿意接触这些落拓的江湖人,看到孤贫不能自给的,便招来府中供养,每个月有例钱十两银子,也正因为此,唐仁也在江湖上落下了个“小义侯”的名头。招来府里的这些人虽然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毛病,但是唐仁看中的是他们的真性情,与他们交往没有在官场上那么累,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所以对于一些细枝末节,他往往能容忍就容忍。
虽然身边人总劝自己把杨羲轰走,说他烂赌成性,但是唐仁总觉得杨羲其人本质上并不坏,不忍心将他驱逐。想了想,唐仁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放在手里颠了颠,心里估摸着大概四五十两银子,便朝杨羲抛过去,笑骂道:“你呀,逢赌必输,何不少赌一点!”
杨羲赶忙接过锦囊,嘴上咧出个非常夸张的微笑,信誓旦旦道:“多谢公子仗义援手,以后必不再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杨羲心里却在想那个新来赌档的紫衣少年,背着一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剑囊,这数几天已经赢了自己不少钱了,这次拿了公子的赌资,必定要去教训他一下。
唐仁也知道这家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懒得听他什么承诺,便让他下去了。
唐仁起身从屋里提了一坛好酒,走出风雨园,来到唐府后院,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校场,校场上有几架武器竖立在旁边,零散错落地放置了一些练力的巨石,还有射箭用的草靶,两边还有几排简洁齐整的厢房,这里是唐仁专门在唐府隔离出来的一处院落,用来供养他收录在唐府的一些江湖中人,杨羲就是其中一个。这后院连接唐府后面的一个侧门,平日里这些人就从侧门出入。
院落不大,但是里面也有三四百号人,都是唐仁这数年来在长安城中结识的,当然,自唐仁“小义侯”的名声传出去后,也会有一些“侠士”慕名而来。在长安城中,官员府内竟然藏着这样一股不小的武装力量,这是相当严重的治安隐患,这几年已经有数十份折子递到了京兆尹祖敬的桌前,弹劾这个当朝首辅的二公子聚武练兵,笔下含沙射影多少也连带着讥刺唐宾鸿教子无方。
唐宾鸿和当今天子这数十年来君臣相得,如鱼遇水,这一点小事自然不能让他们之间起了嫌忌,何况现在的豪门世家都有自己的府兵,动辄上万之数,都是些日夜训练的精兵劲卒,唐仁的这点僚属算的上什么,并且谁不知道这唐府二公子唐仁是个游手好闲,寻花问柳的二世祖,坊间消息也传道这唐仁虽然天赋不佳,但是却一心想修炼武道,故此不顾他父亲唐宾鸿的劝阻,一心结交江湖术士,可是这种货色但凡有点身份的“豪杰”又怎能看得上,所以他府上美其名曰的一些幕僚,实则不过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罢了。这上书弹劾的背后大员们自然知道这点事情,但是每年照例总有几份公文由京兆尹传到御座前,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恶心恶心唐宾鸿这个所谓的大观首辅。
唐宾鸿本是江南一布衣,因为机缘巧合,加上江南士族施家的大力支持才得以跻身仕途,后来在江南道政绩斐然,被皇帝召来京师,御前奏对,皇帝龙心大悦,将唐宾鸿一日间连升五级,官至吏部侍郎,一年后在百官默许下顺利过渡为当朝首辅,可以说唐宾鸿的仕途充满了传奇。在这个世族把持朝政的大观,如唐宾鸿一般的寒门子弟能做到三品的边疆重臣已是极限,担任首辅之位实在是异数。也正以为唐宾鸿的出身,朝堂上的一批高门子弟一直看不上他,说他沐猴而冠,蔑称为“南猴”。
校场上有几个赤膊的精壮汉子在开弓射靶,“噌!噌!噌!”强弓硬矢,破空之声如哨子啸厉,射在靶中尾羽摇摆不定,显示出射箭者强悍的臂力。
“少主来了!”
几个人看到唐仁进来都一起肃立招呼,令行禁止颇有些军队行伍的精兵气息,唐仁点点头,让他们接着练。唐仁来到校场旁边的一侧房舍,顺着墙边慢慢踱步,在一间厢房前停下,这间房子与别的有点不同,房子门前用厚布帘遮住,帘旁右上角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字“徐”,唐仁在门前站定,朗声道:“晚辈拿了一坛好酒来拜访前辈。”
帘内没有动静,过了半晌,就在唐仁准备离去的时候,里面淡淡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唐仁听言,不由得欣喜,连忙掀开帘子走进了房间,说来也奇怪,现在是仲春时节,外面惠风和畅,可是唐仁一进这里就会感觉到一股刺进骨髓的寒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房间里窗户都被黑布罩住,也没有点蜡烛,一片漆黑,借助掀开帘子的瞬间,唐仁看到一个风眼朝天,淡黄面皮,两臂雕青的精瘦汉子正盘坐在床上,他双膝上横放着一柄剑,唐仁放下帘子进来后,房间又陷入一片漆黑。
不一会,床前的蜡烛自己燃起,烛光悠悠,照亮了这一间小屋,摇晃的灯光映在汉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脸上,一般人看见这种如同鬼蜮的场景恐怕早就惊吓出声了,但是唐仁却司空见惯,他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小板凳放在床前,唐仁与床上的汉子正对坐在小板凳上,拍掉酒坛上的泥封,递给了那个汉子。
那汉子接过酒坛,一手提起往下倾倒,一边仰头张口接住,哗哗哗,那烈酒就如同水一样进了那汉子的肚子里,唐仁就在边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在这长安城中,也只有在这里,面对这个似人似鬼的剑客,他——唐府二公子才能感到一点点的心安和宁静。
喝完酒后,那汉子抹了一把嘴,然后看向唐仁,眉头轻微一皱,那张丑脸瞬间聚合到一起,更加狰狞了:“我既然答应过唐君护你唐家十年周全,自然会做到,你不必如此,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唐仁点点头,也不纠缠一脸无所谓地说道:“明白。”
说完就起身准备掀开帘子走,刚到门口时,唐仁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突然说道:“我知道你有寒疾,所以这酒里帮你加了一点温补的药物,我风雨园内的地窖里还有好几批这样的药酒,如果你喜欢,以后我让下人隔几日便给你送一坛来。”
盘坐在床上的汉子嘴角不自觉微微颤动了一下,抚摸着膝间长剑,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徐无鬼既然承情喝了你的酒,自然会有所回报,明天起我便教这院落内的游侠儿一些基础剑势和行伍军阵游击的配合,能学到多少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唐仁听言身躯一震,按下心中的狂喜,回过身来朝着这淡黄面皮的汉子恭敬地鞠了一躬,一脸认真地说道:“如此,便多谢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