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卿和吴士贤的一万元大洋银票,第二天就派人送到罗同德诊所了。
当天晚上,罗同德就把银票给姐姐秦门罗氏送去。
秦门罗氏当着阿弟的面,关照秦朝江、秦朝海、秦朝河三兄弟,既然杜月笙先生派出自己的过房儿子主持了“讲茶”,你们跟娘舅也喝了“和茶”了,国卿和士贤也送了钱来,你们几个今后就要再把“吞股”啊,退婚啊这种过去的事体放掉,要学你们阿爸那样待人。三兄弟都答应了。
秦门罗氏还与阿弟罗同德决定,把曹国卿和吴士贤的一万元大洋,交给老二秦朝海去裘天宝银楼买银子、去天章造纸厂买华丽牌铜版纸。
小弟秦朝河也自断上大学做记者的梦想,帮二哥秦朝海当起帐房先生兼产品销售,他在小小亭子间里,算盘打得噼啪响。还骑了一部英国产的“兰菱”牌脚踏车送货,满上海的中小照相兜转送货收货款。
铜版纸等原材料进了家,秦朝海切切实实感觉到,家里这所作坊真像魏亚飞说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兜不转。母亲与阿嫂都说,置身窗帘密遮、烘箱火热的客堂间里做生活,即便是秋凉的季节,也是整天一身大汗。玉虹怀着孩子,老住在化学药水气味浓烈的三层阁也不好。于是,秦朝海便和大哥朝江、小弟朝河商量,想择地另办作坊,扩大再生产。他们还商量,真要扩大再生产,老是靠家里几个人当劳动力,远远不够了,必须要招工人了。朝海还跟阿哥朝江商量,说你的澳洲红松板木质还不错,我想请木匠来做成简易涂布机和推加式晾干车等专用设备。朝江说,你要做就快点做,客堂间也好宽舒一点。他还说,你现在有点资金了,这几件事体要办就要尽快办。
秦朝海、秦朝河两兄弟立即行动起来,四处找适合办照相纸作坊的场地。
房子倒是马上就找到了,是老家秦公馆附近方浜路侯家弄里的一幢旧式楼房,有上下两层,四百多平方米。
房子是秦朝河找的,当他陪着二哥一踏进这幢房子时,秦朝海马上感到,这是一处合适的做照相纸的作坊用房,于是就决定租下来,每月租金三十元。
秦朝海将侯家弄里新租房子的上面一层,辟作他和朝河的办公区和将来员工的宿舍区,下面一层则作生产区。照相纸生产需要在暗房进行,他还请嫂嫂何晶涵缝制了几迭厚厚的黑窗帘,挂在一楼的几扇窗户上。
弟兄三人同心戮力,花了一整天时间,拉了一部橡皮榻车,将存放在敏体尼荫路(近西藏南路)“明德里”家中的铜版纸等原材料,还有秦朝江推销澳洲咸肉用血汗换回来的澳洲红松板,都被他们哥仨一一搬进侯家弄新作坊。
简易涂布机和推架式晾干车是秦朝海自己凭想象设计的,他用尺、笔画出图纸后,请了两个木匠,用澳洲红松板做将开来。
东西做出来,秦朝海试用了几下,觉得比手工效率要提高不少;晾干车可以推来拉去,涂布过制剂的照相纸放置其上晾干,既节约地方又可随着烘箱走。
做了东西还多下来的红松板,秦朝海叫木匠在新租房子楼下隔出一个小间,给他当配料间。他想,扩大生产了,肯定要招工人,陌生人进来,不比家里亲人,他更要注意制作照相纸的化学制剂配方保密。这个配方是他一年辛辛苦苦反复试验才获得的,绝对不能让人知晓,一旦让人抄袭,他的朝海牌照相纸就灰飞烟灭了!因此,他考虑以后工人进来,以氯化银为主要感光成分的涂剂,还是他自己躲进这个小配料间独自配制,配制好了才交给工人去生产,他最多将明胶制剂的调制教他们一下,以顶他来不及之需。
秦朝海还叫木匠用澳洲红松板做了一块长长的招牌,涂上白漆,他亲自用黑漆写上“上海朝海照相化学工业社”九个大字,端端正正地挂在侯家弄这幢老式房子的大门口,蒙上红布,专等正式开业那天揭幕。
至于要招的工人,秦朝海想,自己的作坊还是起步阶段,亲人中劳动力资源不够,还是宁波镇海去招家乡人比较牢靠,况且宁波人聪明,上海市面上的“外国铜匠”(指机器修理工)不都是来自宁波的乡下人吗?于是,他请在宁波镇海老家呆到十三岁的娘舅罗同德,专门回一趟老家,去罗家村周边乡下招了八个愿意到上海打工的青年农民。
新员工们扛着被子包裹来到上海后,秦朝海就亲自对他们进行培训,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裁切纸张,如何涂布制剂,如何烘干相纸,如何包装相纸,特别是如何使用他设计制作的简易涂布机和推拉式晾干车。应该说,这些活计的技术含量都不是很高,连秦门罗氏、何晶涵和庄玉虹这些女流之辈都一学就会,更遑论八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了,只是他们在田里劳作见惯了亮光,乍一进暗房在暗红的灯光下做活,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过了一个星期,这些新员工就能适应生产环境了。
每天一上班,秦朝海就躲进一楼的配料间,将化学药液倒得叮当响,做成制剂,然后拿出来让工人们做照相纸的下面几道工序。
由家庭作坊到初具工厂雏型的“朝海照相化学工业社”,生产规模扩大了,生产效率果然得到了提高,第一个月产量就达到二百筒。新作坊的筹备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
上海朝海照相化学工业社准备正式开业了!
由于半年前秦朝海在家里起步的照相纸生产作坊没做广告、没请记者发新闻,更没有办过开业仪式,因此这次侯家弄新作坊要正式开业前,秦氏三兄弟和何晶涵、庄玉虹两个秦家女人商议,“朝海”牌照相纸已经有一点市面了,既然上次是不声不响起步的,那么这次正式开业仪式一定要搞得隆重一些。他们决定,老大秦朝江和老二秦朝海专门四出礼请嘉宾,老三秦朝河去定饭店和买鞭炮之类的礼品,何晶涵和庄玉虹则负责制作请柬什么的。
秦门罗氏知道三个儿子在筹备开业仪式,便又请来阿弟罗同德,嘱咐三兄弟道:
“阿拉宁波人老话讲哪,冤家宜解不宜结,曹国卿他们四个同乡老板同阿拉秦家的事体过去了,其拉给阿拉的钞票中也包括对朝海发明成功的祝贺,所以我看这次朝海的作坊开业,一定要请到他们四位到场,趁这个机会恢复老关系。”
娘舅罗同德又很赞成,他说:“阿姐讲得对,请四个同乡老板到场好,大家趁这个机会,就算迈过一个坎了。阿拉要给他们发请柬,即使金树松人在镇海路远来不了,国卿、士贤、连生三位还是尽量要请到的。”
停了停,他不等三兄弟表态,又对老大秦朝江说:“朝江,侬拿着请柬亲自山门去请!”
“好的,”秦朝江答应下来,“姆妈,娘舅,我看仪式是不是叫我们银行里的钱念祖副总经理来主持,他有头脸,说场也好,况且跟他多拉拉关系,今后要贷款什么的也方便点。”
朝江一说完,就得到朝海的赞同:“好,阿哥这个主意好!我原来还想,是不是请我师父张越超主持呢!现在阿哥想出叫钱副总来主持,档次不一样啦!就是不晓得请得来还是请不来?”
“试试看吧,我尽量去请!”朝江说道。
罗同德趁势又对秦朝海说:“朝海,既然你们姆妈讲‘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侬是不是去请魏亚飞先生也来出席开业仪式?人家毕竟调解了吃‘讲茶’,再讲其勿是想同侬合作开作坊侬没同意吗?趁这个机会,同其也迈过一个坎吧,真的下次吃着其‘辣火酱’,味道就勿好了!”
“不行,娘舅,坚决不行!我谁都同意请,就是不同意请魏亚飞!”秦朝海叫了起来,“他不但给我制造莫须有的罪名,把我送进巡捕房,还两次打我,更有甚者,他还趁我家之危杀我阿哥价,低价买走我家的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真要给我吃‘辣火酱’就来好了,我反正已经同他交过手了,不怕他的!”
娘舅罗同德刚想回应,他阿姐秦门罗氏开腔了:
“同德,这个人我看还是算了吧,前年其来秦府拿我的房子,还没到约定的交房日子,其带了五个手下人来赶阿拉全家门,年还勿给阿拉过好,还放炮仗羞辱阿拉秦家!侬这次还请其来出席开业仪式,人家勿要笑话阿拉秦家没骨气!”
罗同德听到阿姐也持反对意见,就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