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晚的教室浑浊着难闻的臭汗味。祁炀拿着卷子站在讲台前,看着零星几个空荡荡的座位,问人去哪儿了。学生们答,在办公室问题。
祁炀:“课代表没通知我要讲卷儿?”
课代表:“跟他们说了,但是老师说不去也不退费,他们就去了。”
有些人仍然在打着问题的名义补课。
学生们趁机反应,“祁老师,您没在那几天,好多题都看不懂。”
“我拿着练习册去找王老师,她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说这么简单的题还问我?!”
“我也是,她就草草给我讲了一道,剩下的让我自己好好想。”
祁炀说,“下次有问题找王主任,刘老师,或者四班六班的老师。”
菁英中学的班级按成绩划分,前六个均是实验班,俗称优班,每个老师带两个班,一班二班的数学课由王军带领,刘星刘老师带十一班和十八班。并不是所有老师都像学生口中的王老师那样,大部分还是很愿意给学生解惑的。孩子们默默记下祁炀口中的这些人,却也一时没搞明白,为什么放着祁老师不问,要去找其他班的老师。
只是当时并没有人反应过来。
放学之后有学生跟着祁炀出来,她说祁老师,我们相信你没有补课。说完飞快的跑了。住宿生要求七分钟内赶到宿舍完成洗漱躺在床上,整栋楼都在震荡。
祁炀没说什么,目光落向那些新安装的防护栏,觉得这些孩子像关在屠宰场的猪。
走到校门口,门房大爷把他拦下,“祁老师,有个大姑娘找你,穿的可俊了,是不是你对象?”
祁炀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车门正好打开。她二十四五岁上下,黑色的卷发像缎子一样垂在大衣上。这是祁炀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头发。有风吹过来,她轻轻拂开遮挡在眼睫的发丝,说祁老师,我等您好久了。
祁炀并不认识她,对方自报家门,递了一张名片过来,她叫孙笑笑,盼达教育培训的经理。她希望祁炀可以去他们那里担任讲师。
祁炀摇头,让她回去,他不打算去什么盼达上班。
“你都不考虑一下就拒绝吗?”孙笑笑说,“我们的薪资待遇是学校的几倍,而且像您这样的老师,也不必坐班,该有的保险一样不缺。”
祁炀说,“挺冷的,你走吧。”
孙笑笑也没有纠缠,很痛快的离开了,祁炀也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到家里,锅老师敲着锅为他庆祝,明天起就不再去菁英上班了。他从废品回收站买了个二手的按摩椅回来,硬拉着祁炀坐上去,“放松…闭眼…锅老师带你来一场深度睡眠……”
过了一会儿,祁炀睁开眼:“你法术是不是失灵了?”
“也许吧,我应该找把锅把你砸昏,这样睡的比较死。”
他从按摩椅上坐起来,“别催眠了,过来喝酒。”
“你的黑眼圈儿都掉脸蛋儿上了。”
“死不了。”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他不会绕道暂避,只会迎难而上,直面所有狗血,直到他适应为止。
邵小锅闻到酒香,很快就妥协了,两人靠在沙发上慢慢喝酒。
他在帮祁炀找房子,祁炀的意思,“便宜能住”就行,但他看的每一套无不是环境好装修高级的电梯公寓,小区还有配套的游泳馆和电影院。
祁炀说,“想要我给你养老送终,就去把押金退了。”
邵小锅说,“我不,人家就想住大房子。”
第二天,邵小锅看见祁炀往上衣口袋里塞了一沓钱,激动的跺脚,“你还说你没钱!拿这个租房足够了!”
祁炀说,这个是给秦珊的。
“跳楼那学生?”
“嗯。”
邵小锅连忙套衣服,“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祁炀蹙眉。
“一个孩子劫后余生,这么大的变故,难道都没有人关心她的情绪状态吗?我就跟过去瞅瞅,不会耽误你事儿!”
他们买了鲜花和礼品,一前一后的走进病房去,正是那天在一楼大厅与曹隶站在一起的女人。秦珊妈妈已经冷静了许多,目光在他们身上缓慢游弋了片刻,冷淡道,“进来吧。”
祁炀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她眼眶又红了。他不擅长应付女人的哭泣,看上去铁石心肠。幸好锅老师跟着一起来,见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默默放在桌柜上,锅老师立即说,“祁老师,你那放的是什么呀?!”
“……一点钱。”
“你好歹说一声啊!一不留神当废品扔了怎么办!”又冲秦珊妈妈说,“他嘴最是笨的人了,但心意您应该明白。”
秦珊妈妈没说话,起身倒了两杯茶,锅老师连忙拦着,“不用不用!我们不渴!哎呦你看看!谢谢谢谢!”
邵小锅示意祁炀,别跟个闷葫芦似的,好歹说几句话。于是祁炀问,“秦珊怎么样了。”
过了几秒,秦珊妈妈轻声说:“每天能醒一会儿,她很坚强,伤口疼也不会哭。医生每天都来换药,断的肋骨和腿需要慢慢养……”
锅老师关心的表情毫不掺假,眼睛追着人家,“钱够不够用?”
对方点点头,没有看他。
他们在医院呆的并不久,病床前秦珊昏睡着,大人们之间很尴尬。
从医院出来,锅老师肝肠寸断的难过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拽着祁炀坐车去老远的地方吃了一碗心心念念的羊肉汤。
他问祁老师,味道怎么样?
祁炀不表态,他就继续深入,“你看看这些大楼,多好啊!离公交和商场都近,周边全是好吃的!咱们搬过来,羊肉汤天天喝!”
虽然祁炀没有点头,但锅老师还是一意孤行的,租下了附近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他告诉祁炀说,押金中介是不给退的,只能住进去,并且自己承担了前三个月的房租。
而事实上,这笔钱用的是秦珊病床前那一沓,祁炀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忙前忙后的搬家。
天气回暖,树上的花都开了。祁炀抱着两个硕大的箱子站在路边等车,一片花瓣落在他发旋儿处。
孙笑笑的车慢悠悠开到他跟前来,女孩儿涂了粉色的眼影,比花还娇俏,声音也甜甜的,“这么巧!还记得我吗?”
祁炀的瞳孔大约是黑白色的,无动于衷道,“我真的不会去你们那里上班的。”
虽然祁炀说不需要,孙笑笑还是把他连人带箱子请到了车上。她专心看着前方,一直到祁炀下车,也没有提及工作的事。
车子扬长而去,祁炀想,或许她真的是路过。等把箱子搬进电梯,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祁炀只好找到门卫,给自己手机拨电话,孙笑笑接的很快,“喂,这是祁老师的电话,他的手机落在我车上了。”
“我是祁炀。”
“可是怎么办啊祁老师。”对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上去更甜美,“我约了家长,现在返回去就迟到了!”
祁炀只好亲自去取回他的手机。
盼达教育培训中心门口,一只大大的向上爬的熊猫嵌在门脸儿前,放学的中学生开始陆陆续续来补习。
“现在的孩子真辛苦,才初中生,每天放学还要来上补习班,一直到九十点才能回家。小时候学习这么辛苦,长大了上班还是这么辛苦,人这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祁炀扭头,摊煎饼的大哥是在跟他说话。
“来个煎饼?”
祁炀摇摇头。
对方也不在意,因为没什么生意,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我早晨在公园后门摆摊儿,放学跑到这边来,摊一天煎饼赚的钱,不过是他们一节课时费。那些老师站着讲讲话,就有我好几倍的收入。所以说,知识就是金钱,这话一点儿不假。早知道,当初就好好学习了!现在就指望我儿子能出息了!”
有送饭的家长插嘴一问,“你儿子学习好吗?”
“那可不!聪明,不补课也能考第一!给我省了不少钱!”说起儿子,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一阵得意,“他们班同学就有在对面补课的,可烧钱了!”
家长显然也是烧钱大军中的一位,自我宽慰地说,“有效果就行。”
“那可说不准。”煎饼大哥无形中又插一刀,同时也释放出重要信息,“不过这个培训班能搞到重点中学的入学名额,老板跟好多学校都认识!我家楼下那对双胞胎就是,不然凭那俩肉蛋脑子,能考上市重点?鬼都不信!”
“是吗?”这位家长十分激动,方才割肉一样痛苦的脸霎时充满希望,“就是通过这里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