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时一个上午的觐见终于在正午时分结束了。当口干舌燥的千栩琳带着洛弥娅从皇宫大殿中走出时,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几乎照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但即使在太阳如此强烈的地方,气温也依旧寒冷,千栩琳本能地裹紧袍子,带着洛弥娅快步走向觐见大殿对面寝宫。
今天的觐见与他预料中的一样,只是形式上的会面,并非商讨事情或做出决议。而出乎千栩琳意料的是,“第二神域”的皇帝并未出席,取而代之的是皇后,那位气质典雅的女士告诉千栩琳说皇帝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前来参加觐见。不过对此千栩琳并没有感到被冒犯,更多的是有些好奇,因为当皇后用抱歉的语气对他陈述这一切时,千栩琳在她脸上看到了透露着无奈的苦笑。
他们快步穿过寝宫大厅,给守在门口的南宫沁雪打了个招呼后就尽可能快地往暖和的室内冲去。但就当他们从门廊拐进花园时,千栩琳一头撞上了一个从拐弯处闪出的身影。
“哎呀!”千栩琳措手不及,脑袋里传来“嗡”的一声。他后退几步,瞪大眼睛向前看去,才发现是一个穿着镶金边的黑色袍子的男子。
穿黑袍的男子留着一撮整齐的黑色山羊胡,虽然表情皱成一团但整体倒也显得慈眉善目。他显然也撞得不轻,扶着墙花了不少功夫才定神站起,威严的目光从深邃的眼眶下射出,停留在千栩琳身上。
洛弥娅连忙跟了过来。“祭司大人!”她先是扶住千栩琳,又转向面前的男子:“你是谁?你没事吧?”
“我没事,当然没事……”男子摇了摇头,仿佛在把被撞晕的脑子晃匀。几秒后,他的语气突然严厉,目光像剑一样射向千栩琳和洛弥娅:“你们为什么要贴着墙壁左边走?难道不知道通过拐角时应该靠右?”
千栩琳和洛弥娅面面相觑,他们从没听说过这样的礼仪。
“就算你们不靠右也倒罢了,毕竟我个人在某些时候也不想绕远路……”男子说着,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又瞪着威严的目光逼近千栩琳:“但是你们为什么要贴墙那么近?难道不知道有一句俗话叫:‘宽转弯,勿触棱’吗?”
“抱歉,我们不知道……”
“好了好了,”男子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你们的部门和职务是什么?礼部实行了这么多年的‘礼治’,我不信还是没有一点成效!”
千栩琳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我叫千栩琳,是旧圣域祭司。”
那名男子怒气冲冲地动笔写了起来。“千栩琳是吗?是……旧圣域祭司?!”
他的话突然打住了,随后猛地抬起头,吃惊地打量了一番千栩琳和洛弥娅:
“哎呀,祭司大人!”他露出喜悦的笑容,“真是巧啊!我早就听说你们二位要来‘第二神域’,没想到刚好被我碰上!”
“是的,我们刚才参加过觐见会。”千栩琳颔首行礼,洛弥娅也微鞠一躬。“很抱歉撞到了你,但我们对贵国的礼法还不太熟悉,万分抱歉。”
“嗯,既然是旧圣域的客人,那也无妨,无妨!哈哈!”男子捋了捋胡须,把小本子和笔塞回袍子。“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祭司大人,您也不能忽视这最基础的礼节吧?”
“啊?”千栩琳顿时感到有些尴尬,面前男子的话让一直恪守旧圣域礼仪的他一时无所适从。“你是说……走路的礼仪吗?”
“不然呢?”男子话锋一转,又显得有些生气。他背起双手,挺起胸脯深吸一口气说:“如果走路都漫无章法,任着自己的性子乱走一气,那岂不是天天都要发生刚才的事故?您想想,如果我们统一靠右走,您贴着右侧墙壁,我贴着左侧墙壁,在通过拐角时都谨慎些,还会撞到一起吗?虽然这些规矩有些死板,但我想如果能大面积推行,当你们养成习惯后这将对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大的方便!”
千栩琳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受到数落让他脸上发烧,而洛弥娅大概也找不到反驳的地方——毕竟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错。
也许是数落千栩琳让他消了些气,男子摆了摆手,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罢了,罢了,总之下次记得靠右。如果弄不清左右的划分,可以看地上的线,当年礼部为了铺设这些线可是花了不少钱,我可不希望它毫无作用。”
千栩琳向下看去,果然在大理石地板上看到了一条亮晶晶的细线——大概是用水晶或钻石铺成的,虽然细小但却反射着显眼的光芒。他在不少地方都看到了这样的细线,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装饰,但这些东西出现在平整的大理石地板上实在有些突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
“哦,我还以为那是装饰用的。感谢提醒。”
“不用谢我。”男子笑了笑道,“但凡这些东西能发挥一点点作用,我想礼部尚书也就满足了……他没来吗?我记得我下过命令让他随时陪在您身边。”
“哦,南宫沁雪在门口,刚才我们还看到了他。他大概……有事吧。”
“这小子!总是不务正业——”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男子愣了一秒,随即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祭司大人,请恕我还没自我介绍:本人鄙姓南宫,名唤凛忠,是南宫沁雪和南宫凌霞的养父。”
“那您……是皇帝?”千栩琳试探着问。
南宫凛忠再次笑出了声,捋着胡子点了点头:“正是。”
“啊!我在觐见大殿中没有见到您,我正好奇您在忙于什么事呢。”
“哈哈哈……”南宫凛忠发出一阵嘹亮的笑声,摇了摇头。“真是抱歉,祭司大人,没能够在觐见大殿与你见面。其实我也没忙着干什么,我这两天都呆在礼神院——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我记得南宫凌霞对我提到过这个,这好像是……”
“对,对,是我们国家最高的科研机构,”南宫凛忠不等千栩琳说完就自顾自地说道,“我们这两天一直在纠结一个技术难题,就在刚才,这个关键的技术取得了突破式发展,所以我才赶紧跑出来去找巫马碧落,指望他把这项技术付诸实践。”
“恭喜,皇帝陛下。请问这是什么技术,值的您抛开政务去潜心研究?”
“并没有什么。只是一项突破,一项在研究舰载武器领域的突破。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带您参观一下我们的研究成果。”
“我的荣幸。”千栩琳觉得,反正自己也没事可干,去四处参观一下也好。“但是,您不是说要去找巫马碧落把这项技术付诸实践吗?”
“我改主意了,让他到时候来找我。”南宫凛忠摆了摆手,“祭司大人,能为你展示我们的研究,也是我们的荣幸……那助祭大人意下如何?”
“洛弥娅,你的想法如何?”千栩琳转头问向洛弥娅。
“与你一致。”洛弥娅轻快简短地说。
几分钟后,南宫凛忠大步流星地带着他们穿过宫殿和祠堂,从宫殿的侧门穿出皇宫。在他们走出门厅的一瞬间,室外凛冽的寒风又一次席卷而来,这次风中还夹杂了黄豆大小的、坚硬的雪粒。千栩琳和洛弥娅在寒风中紧紧裹着身上的袍子,扣紧了袍领,顶着把他们吹得东倒西歪的寒风,花了不少劲才能勉强跟上南宫凛忠迅捷的步伐。
“知道吗,”南宫凛忠在风雪中大喊,“在几个月前,我们就预料到了帝国舰队会与我们爆发一次决战性的大规模战斗。因此,在巫马碧落的极力倡导下,我们一直在积极地准备舰队并研究针对性的技术。在这些日子里,我们把这些新技术统筹起来,装在了一艘实验舰上,并指望它能不负众望,称不上为我们扭转战局但至少也要为我们争取到第一手数据。”
看来这位皇帝是个科学家。千栩琳低头猛走,一边在心里说。旧圣域也有这样的人,他们专心研究自然、机械和物质本身,也正是因为这些伟大的人,旧圣域发展的基石才得以奠定。
“新的技术可能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处境,但至少能为我们争取一些优势。”千栩琳小声对洛弥娅说道。由于寒风的呼啸声几乎把他的声音全部掩盖,千栩琳不得不大喊着才能让洛弥娅听清楚自己的话。“我不认为‘第二神域’能战胜那支舰队,我们更多的还是要依靠我们自己。”
想到这里,千栩琳连忙跑上去,攀住南宫凛忠的肩膀大声喊道:“对了,皇帝陛下,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
“我听说了,祭司大人,我早就听说了你们是为了这里的曦光水晶矿——准确地说,是旧圣域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线索。但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知道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那个洞穴,却迟迟不带你前往?”
“对呀,这确实是有点……”
“那是因为那个洞穴只在旧圣域历法中每年的最后一个满月时才会开放!在此之前,它一直被埋藏在坚冰和积雪之下。而根据我们的天文学家的推演,它最近开放的时间,将是七天后。”
七天后!千栩琳心中先是一惊,随即又觉得庆幸:如果他再晚来七天,事态可能就无法挽回了;但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还要等七天,这七天内帝国和共和国的行动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来掌握。
“那你们是算准了时间来说服我来到这里,还是我赶到时碰巧赶上了满月?”
南宫凛忠捋了捋胡子,露出一个难以琢磨的笑容。“接你前来‘第二神域’的行动由南宫沁雪负责,我只是获悉并批准了他们的计划。而据我个人了解,南宫沁雪这小子是琢磨不出这么详尽的计划的。”
“那您的意思是……”
“我没别的意思。”南宫凛忠耸了耸肩,“也许这小子自己开了窍,也有可能是凌霞帮助他完善了计划安排。但不管如何,结果总是好的。”
寒风的呼啸掩盖了南宫凛忠的声音。他似乎加快了步伐,千栩琳和洛弥娅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此时,他们已经沿着陡峭的岩壁下降了很长一段距离,“第二神域”的主城区已经被甩在了他们身后,而他们脚下的积雪也越来越厚,甚至淹没了他们的脚踝,打湿了他们袍子的下摆。随着进一步深入,脚下的道路也开始逐渐变得狭窄,道路一侧的护栏也越来越陈旧,千栩琳开始怀疑南宫凛忠是不是要把他们带去别的地方。
千栩琳回头向后看去,洛弥娅正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她的长发上挂满了晶莹的雪花。在寒风中,洛弥娅被包裹在单薄的长袍中的身体明显在微微发抖;看到千栩琳回头,她快步贴到千栩琳身边,和他相互搀扶着跟在南宫凛忠身后。
“皇帝陛下!”千栩琳拼尽全力向前喊道,“走慢点,我们跟不上了!”
南宫凛忠披着斗篷的身影笔挺地矗立了几秒,随后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得摇晃了几下。
“见谅,祭司大人,礼神院的研究机构在主城区,但我们需要前往的是它的船坞。这道峡谷常年被风暴笼罩,我们把机密设施修在这里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南宫凛忠走上前,和洛弥娅一起扶着千栩琳向前走去。“再加把劲,再走几步就到了。”
千栩琳点头回应,一边在心里下定决心,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果然,就当南宫凛忠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们眼前的白色暴风雪突然减弱了些许。而在他们正前方,一个硕大的、顶天立地的黑影逐渐从风暴中浮现。它的造型呈上窄下宽的塔形,看上去就十分坚固的外墙上点缀着鎏金花纹,两面“第二神域”的国旗在寒风中被紧绷在门前的旗杆上,两扇巨大的古铜色大门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
“礼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