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沐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出现在这遍地的喊叫声中,以及四处漫天飞舞着的棍棒里。
我只是感觉有一个坚强的背脊在这混乱中,替我挡去了所有本该落在我身上的木棍,给我支撑起一片天地。
于是,当我从双手间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沐川,看着他顶去了所有向我飞来的木棍,温柔的笑着朝我伸出手,这场景与当初的我们何其相似。
于是,我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想要带我离开的沐川,固执的冲进人群深处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埋头寻找,寻找那个从我手里逃走的诺溪。
终于,我找到了!在人群外的一颗大树旁,诺溪如同一个公正严明的执法者,站立在那里。
我直起身子还未来得及欢呼,太好了,你是一个人,一个人多好。
可是,下一秒我却在那棵大树旁的另一边看到了奈曼,看到你扬起手用力的打在了她的脸上,手掌在接触到她脸颊时还故意弯曲了手指,用指甲划过她的脸,然后触目惊心的指痕还混杂着血迹便迅速的爬满了奈曼那娇嫩的小脸上。
看到这一幕,我想也没想的便冲了过去。
纵使,在我冲出去的那一刻,那些胡乱飞舞的棍棒都一一落在了紧跟在我身后的你身上,纵使,有一根木棍在我刚刚看着前方驻步停留的时候向着我的脑袋砸来时,你慌忙的抬起手替我挡下。
于是,这一记便狠狠地砸在了你的左手手拐处,你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我也从未回过头去,给予你一个眼神的示意,一句话语的关心。
原来,我果然才是那个最淡漠,最冰冷的人。
原来,这一切从来都不是我的伪装。
我冲上前去,对着诺溪毫不犹豫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回敬了她刚刚那一掌,大概这是我有生以来打得最重的一巴掌。
即便是在过去,面对那些欺凌我,谩骂我的人,我也从未下过如此重的手。
即使是过去了很久,我仿佛依然能感觉到从手心处传来的,带着轻颤般的隐隐作着痛。
“你到底想要拿她怎么样呢?再次杀了她吗!?还是说,再次杀了我呢!?”
我不知道尤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我不知道沐川,为什么要那么拼命的替我挡去那些伤害。
所以尤溪,也不想要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用力的打他的诺溪,打他最亲爱的妹妹。
于是,在我怒吼诺溪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朝着那棵大树,那力道带着和我一样的毫不犹豫。
他看也没看我一眼,而我却得狼狈的倒在一旁,看着他满目心疼的双手捧着诺溪委屈的脸颊,指腹轻柔的划过那一道道,印着我手指的,鲜红的五指印。
那道印痕,如同符咒般,张扬鲜艳的刺伤了他的眼。
而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紧皱着眉心的神情,深深的也刺伤了我的眼。
也许,一直在身后的沐川看着这样的我们,也是觉得刺目的。
尤溪挽起诺溪,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我,便径直离去,一点点的消散在我眼前,消失在我的世界。
呐,这感觉是什么呢?孤独无助,委屈得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了般,留我一个人怔怔的,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如同失去了魂魄。
沐川灰头土脸的形象遮住了他早已虚弱疲惫的面容,他单手扶起我,并细心的为我拍掉身上的尘埃。
“你别在意,从小我和尤溪便把诺溪当亲妹妹一样疼,什么事都让着他,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偏偏这个人是你,所以他只是有点接受不了而已。”他安慰着我,一句话便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云淡清风的一笔带过。
于是,我就笑,张大了嘴,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树干在这片蓝天下,交头接耳的奏响出一曲祥和的乐谱。
是啊,她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我就活该自我作践。
“你费尽心机,步步为营的夺位战以现在这样的结局散场,你应该很不甘吧。”
半响,我慢慢的从地上站起身子,看着这时恰好过来找寻奈曼的江源。如往常般冷漠的看着江源,看着那被撕裂的衣服下所裸露出的,翻着淋淋鲜血的伤痕,淡然的注视着。
“那你呢,对一个明知道带有目的性接近你的人,为什么不用你一贯冰冷,拒人于千里的态度来回绝我呢?”他蹲下身去,仔细的查看着奈曼是否受了严重的伤,仿佛刚刚的问话他并不在意般。
可是,我却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呢?我皱着眉。
或许是因为你和当年的古莫太像,所以他才不屑也不愿看到你,看到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我们。
或者我只是单纯的想看到奈曼能在这条道路上走多远,终点是什么,那条我并未走完的道路。
我低垂了头,看不清神色,搀扶着沐川离去。只留下一句,奈曼就托你好好照顾了,她对你来说并不只是棋子。
从我家屋头上那烟囱里冒出的,那寥寥无几的烟雾消散在视野里,不一会儿便再也寻不到一丝踪影。
我想我真的是疯了,一定是疯了,我竟然就这样扶着沐川出现在了公公面前,堂而皇之。
他并不知道我生病的事,而且还是在我撒谎说是去同学家玩了几天之后,才回家便带回一个男生的情况。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能给我遮风挡雨的地方是那么的少,少到只有这么一个名为家的唯一一所。
公公脸上常年都是一副严峻的模样,就像是此刻,就算是惊讶都习惯板着个脸的表情,都和想象中一样,看不出喜怒。
我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连忙把我早已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我是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他被学校的几个小混混打倒在地,你也知道,那条路时常有学生打架的。我原本是打算送他回家的,可是他说就这样回去会让家里人担心的,所以,公公,你看这....”
对于我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的带人回家,还是个男生,这一点多少让我心里有些彷徨和不安。
公公并未搭话,只是盯着沐川这张脏兮兮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我心里直打鼓,开始计划明的不行就只能暗里来的时候。
他突然什么都没说的转身便进了屋,不一会儿便见他拿着一个玻璃瓶子走了出来,那透明的瓶子被深褐色的液体装了一大半。
“这是我年轻时候用过最好用的铁打酒,一会啊,让小潼给你抹上。”然后他一边招呼着沐川入座,一边说道:“来来来,先吃饭,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菜。”
沐川客气的笑着点头答应,他笑的时候,脸上的伤也跟着在我眼前绽放开来。
“公公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不挑食的。”他还毫不生疏的跟着我喊着公公,更让我困惑的是,饭间,公公还一直不停的给他盛饭夹菜,热情得好似我才是那个外人般。
饭后,公公叮嘱几句,便如往常般肩上挑起扁担,脚步蹒跚的走出了家门,而扁担下的竹筐里,是盛满了的新鲜蔬菜,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公公走后,我直勾勾的看着沐川,满是不解的开口问道:“我公公向来不喜欢看到我和男同学走在一起,更何况是带回家这种大事,他怎么就不生气还反而对你这么好呢?之前我们家咪咪也是,难道你身上带有某种特异光环,我看不见?”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衬衣从他的肩上拉下,我拉的时候衣服和伤口早已粘连在一起,凝固的血再次流了出来。
“你这分散注意力的方法也太不高明了吧。”沐川仿若丝毫不觉疼痛般,勾起嘴角,调侃的笑着。
可我实在没有他那般轻松的能笑出声来,因为当我好不容易把他的衣服脱下,露出他光洁的背部时,那洁白的肌肤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青紫两个颜色占据了全部,或棍伤或刀伤大小不一的呈现在我眼前。
我很难想象以他这副瘦弱的身躯是怎样承受下那所有的棍棒,和那所有的疼痛的,或者说这背后的意义是我根本想象不了的。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微妙的情绪,硬撑着咧开嘴笑,还安慰我说是我让他终于实现了多年以来想打一次群架的梦想,真好。
明明是被挨打的份....
不知为何,我却微微湿了眼眶,梗咽了。
然后,我竟在这时想起了那个炎炎烈日的下午,你仿佛踏着清风为我送来绿豆汤,以及你清爽的背后,依兰那双炽热的眼。
呵呵。我轻笑,而后却又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傻瓜啊,我们都是傻瓜,这一堆的傻瓜。
我沾着药水的手指轻轻划过他光滑的背脊,细腻得几乎看不见毛孔,如一件精致得没有任何瑕疵的陶瓷般,而就是这样如同艺术般完美的陶瓷却这样破碎在我眼前。
当我擦拭完后,整个背部都留下了药酒那淡淡的浅褐色,可是他完全没有喊叫一声,默默地颤动着肩膀,尽管那极其细微。
“你为我做到这一步,是因为喜欢我吗?如果是,我可以做你女朋友的。”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轻易的便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或许只是因为我纯粹的并不在意,不在意这句话的份量。
不在意你。
我记得当时的你,脸上绽放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笑过。
仿佛是盛开在眉眼间一朵幽深的睡莲,开在那暗黑的瞳孔里,却明媚了我的眼。
他说:“在动物世界里,同类相结合是为了繁衍后代,而我们不需要。”
在青春懵懂时,我们总会懂得一些该懂的事,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而这一切却无法追溯从何而知。
就如同我不知从何时这般了解你一样,你只不过是一细微的动作,我便已猜透下一步。
所以,我也懂你的意思,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世界里,两个太过相像的人是不适合在一起的,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