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夕阳斜照下，城外密林中的煌列羽已在瀑布前沉思良久。
剑意……究竟是什么东西？
煌列羽伸手插进水帘，激射而下的水流如连绵不断的重锤一样击打着他的手心，愈来愈沉，后来连带着煌列羽举起的手臂都有些发麻发酸。
“烈峰……”
煌列羽仰头看着近百尺高的飞流瀑布，从这个方向望上去，他视界中一半是奔涌而来的水幕、一半是澄澈辽阔的暮色天空。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煌列羽忽然想起了卫天口中经常念叨的一句诗，脑海中有了一丝明悟。
那混沌空间内的些许光亮，像是在漆黑山洞中跋涉许久的人终于看见了出口，煌列羽紧紧抓住了这一隙的灵光一闪。
他向后仰倒在已有些许凉意的小水潭中，任由瀑布砸下来生成的白色旋涡吞没了自己。
出神的煌列羽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状态，他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变小，最终小如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沧海中的一颗粟米，在他入目所及的世界中，人间倾覆、重力倒转，白色水幕奔涌如海，从遥远天边浩荡而至。
渺小的煌列羽很快便要被这仿佛无坚不摧的白色巨浪摧毁。
一道慨然喝声骤然回响在煌列羽心间。
“……少年时我仗剑行于江湖，白衣骏马恣意高歌，天下莫有人能阻，明落所斩恶徒不计其数，马上所拥美人亦不计其数，可谓风流快意乎？”
煌列羽嘴唇微抖，立时答道：
“当真风流快意！”
“巨浪所向……”
若有所悟的煌列羽和囚心一起答上了下一句。
“有我无敌！”
一座漆黑山峰，骤然自煌列羽身后升起，如一柄利剑般劈开席天卷地的白色巨浪，如热刀入油般轻易分开横推而至的翻涌海波。
“烈峰！”
浸没在小石潭中的煌列羽猛然坐起，体内真气流转随心，他并指为剑，极速上撩。
少年剑客大口喘着粗气，在他头顶三尺处，瀑布疾驰砸下的水流被一柄看不见的剑分开。
“勉强算是入门了。”
岸边囚心将古刹剑丢给险些溺死的煌列羽。
“若是想要烈峰大成……你还是要去我当年悟出这剑招的山崖，去那里亲身体会‘山峰如剑耸立而起、劈波斩浪一剑开海’的真诀。”
煌列羽盘坐在岸边，又调息片刻后点了点头。
……
入夜时分，卫府浴室。
“洗完了？”
卫天斜倚着门框，对光着脊梁正在擦干头发的煌列羽笑问道。
“你……一直知道囚心的存在？”
煌列羽动作微顿，没有转身，接着擦干头发。
“呵……囚心的存在连我老爹都能猜到，不然你以为我们家能任凭你在城外这么乱搞？”
卫天嗤笑一声。
“你在小石潭上砸下那八根木桩看似随意，实则大有玄机，我爹都曾在那个石潭前站了好久。”
囚心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转头对煌列羽道：
“是我多疑了，确实谁都能猜出你有个很厉害的师父。”
“你让他滴一滴血到古刹剑上，那样他就可以看到我了。”
自恋过后，囚心接着吩咐道。
但还未待煌列羽转达，卫天就已先开口了。
“不用了前辈……我一直能看到你。”
浴室之内，一时寂静。
煌列终于是停止了擦拭头发，转过身来面对卫天。
“原来这样……列羽体内早有了你的血。”
囚心微微眯眼，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缘故。
煌列羽皱眉，这时候场间迷惑的就只剩下他了。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囚心直视着卫天平静的眼瞳。
“你是个什么成分？是被人夺舍还是也有个神秘师父还是怀宝重生？”
“没有这么狗血……”
卫天轻叹一口气，神情稍稍复杂。
“不过也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们千万别害怕。”
煌列羽和囚心对视一眼，道：
“我们列剑峰本身的故事就够古怪离奇了，我们不会怕，你请说。”
“我最初的身份……其实是地球人。”
卫天眼神清凉，轻声说道，这等秘辛……他连此世的亲生父母都没有告诉。
“地球……”
囚心微微皱眉，着实是想了片刻。
“地球派是哪个宗派，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印象？”
“地球不是个宗派，地球是个星球……是个世界。”
卫天比划了一下，接着说道：
“就是和我们现在万象星一样的世界，不过比我们万象星小多了……”
看着囚心越发迷惑的神情，卫天终于还是放弃了接着向他解释的想法。
“我第二世也就是上一世，是怀宝从地球穿越的狗血剧本，不过这个剧本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结尾，那就是我拯救世界失败了。”
卫天无奈的摊了摊手。
“这是我第三世了，不过虽然世界还差不多，但我却没有上一世的宝贝了，记忆也都很模糊……”
“你在上一世……也认识煌列羽？”
囚心问道。
“是的……煌列羽最后集齐了九剑。”
卫天看向煌列羽，令人在意的是，他那平静的目光中尽是缅怀和悲伤的意味，这让囚心心下越发沉重，卫天曾见过煌列羽集齐了九剑……那他是不是也见过煌列羽注定十死无生的那个结局？
集齐九剑注定是坎坷波折的一路，但这条路的终点却并不是什么苦尽甘来、花团锦簇的好结局，上一个走到这条路终点的人，裹挟着整个列剑峰都为他陪葬了。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也承认你是个极为古怪的怪胎，但这跟我要离开卫族有什么关系？”
囚心摊手问道，那副奸商模样一看就是要从卫天这里获得一些好处。
“虽然我记忆既不完整又很错乱，但我还是知道列剑峰几尊神剑的具体位置。”
卫天轻轻一笑。
“列剑峰第一尊神剑明落，司光明，位在玄州，列剑峰第三尊神剑天斩，司利金，位在玄州……列剑峰第七尊神剑玄黄，司厚土，位在绝荒……”
卫天一口气道出了五六尊神剑的方位，但玄州、绝荒等州域都是和炎州一样的广袤地域，他这样说和没说也差不多。
不过这已足以让囚心相信卫天并且留在卫族了。
“我需要做什么？”
卫天轻轻一笑，和囚心这样的老油条谈条件就是省心省力。
“我十二岁时，卫族将有一场举族倾覆的大劫……我希望你能留在卫族，和我一起改变这个命运。”
卫天迈出门槛，轻声说道。
囚心稍稍皱眉，有些拿不准卫天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跟曾在异时空内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煌列羽。
卫天走的时候，和刚要进门的剑奴昭阳擦肩而过，背着轻便行囊腰佩利剑的昭阳侧身，微微鞠躬行礼。
“我们不走了。”
屋内的囚心一挥手，对昭阳轻声说道。
昭阳一怔，看向煌列羽。
“我们不走。”
回答她的，是煌列羽平静而又坚定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