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全力奔跑起跳的少年终究是离那第一根木桩还差半个身位,他砰的一声重重撞在了第一根木桩上,跌落在溪水中。
囚心皱了皱眉,少年跌落水中之后就毫无动静,过了一会他才挥了挥手,古刹剑拽着昏迷的少年破水而出。
漆黑的重剑挣脱草绳,先是重重拍打了一下少年的腹部,使其呕出好大一滩水,而后古刹剑灵巧的将少年翻转了过来,推其背部让体内积水都排了出来。
额头鼓起一个大包的少年悠然醒转,咳嗽了两下后又将古刹剑负于身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后退拉开距离,接着助跑起跳。
“砰!”
“砰!”
……
一次次沉重的碰撞,一次次跌落溪水,煌列羽体表的淤青和伤痕越来越多,但他离第一根木桩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何时才能凝聚出第一缕剑气啊……”
煌列羽重复的跃起、撞击、落水,看多了便有些百无聊赖,囚心坐下来依靠着苍老的树根,手指轻敲着膝盖。
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剑道师父,以是引导煌列羽入剑道时使用的方法不是最好的方法,这般枯燥练剑的过程,很容易让贪玩的孩童对剑道从此失去了兴趣。
囚心耐心也是极差,不过教导囚心的那位师父也说不上是为多么称职罢了。
列剑峰代代宗主在剑道上走的都极远,可一论传道受业、光大宗门什么的就完全是一窍不通了,作为师父的不靠谱……似乎在列剑峰中也是一脉相传的。
骄阳渐渐西移,树影婆娑,等囚心睡过一觉起来时,赤裸上身的少年已能跳到第二根木桩上了。
走了半年的木桩,煌列羽早就总结了一套适用于自己的规律,譬如连走八根木桩时必须一鼓作气,借着助跑时的那股冲劲飞速踩过八根木桩,否则在这途中一旦停滞,就极难靠立定起跳跃到下一根木桩上了。
不背负神剑古刹时,少年能一口气踩过八根木桩,健步如飞,颇有几分凌波微步的轻灵矫捷,但此时煌列羽背负着神剑古刹,助跑时获得的冲劲只够他跃到第二根木桩之上。
“卫天那小子看着天赋并不弱于你,估计今天就能感应到元气了……”
囚心看着那又一次跌落水中的煌列羽,淡淡说道。
煌列羽爬上岸,解下古刹剑休息,沉默了片刻。
“我何时才能凝聚出第一缕剑气?”
煌列羽低声问道。
“剑气啊……乃是剑意加上真气,你现在真气积攒的不够,剑意更是半点没有,想要凝聚剑气的话……还要过些日子。”
囚心轻声回道。
“我们列剑峰的剑修……是如何分级的?”
煌列羽还想知道剑道这条路上更多的里程碑。
“世间剑道千千万,不说每宗每家,就说每个人的剑道都不尽相同,我们列剑峰的剑道分为四级,剑徒、剑奴、剑侍、剑主。”
囚心起身走到岸边,负手而立,望着那挂飞瀑侃侃而谈。
他本就没有实体,是由真气凝聚而成的虚影,脚跟、衣角处还能看出些许虚幻模糊,此时他站在水汽弥漫的岸边,颇有几分“仙人欲乘风而去”的缥缈潇洒气概。
“凝聚剑气是为剑徒,御剑飞行是为剑奴,人剑合一是为剑侍……”
囚心微微停顿,而后沉声继续说道:
“自铸神剑……是为剑主。”
“朝阳和阏逢……才是剑奴?”
“呵……你可不要小看他们。”
囚心摇头失笑。
“不同于其他盛极而衰的宗派,我列剑峰是在最鼎盛时突然消亡,但就算在我宗门最鼎盛时……也才仅仅有十二个以天干命名的剑奴。”
白衣剑灵目光悠悠,低叹了一声。
“列剑九峰一路坎坷,传承何止万年,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也才九位可称宗主的剑主,列剑峰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两三位剑侍主持宗门。”
煌列羽默然,他隐约能从囚心苍凉的话语中体会到剑道的漫长和孤独……三千年前,列剑九峰傲然立于世间,受无数剑修虔诚朝拜,可能登上那云雾缭绕的山巅的能有几人,列剑峰大部分剑修都是匍匐在山脚下的剑徒,绝大多数剑修终其一生,都未能御剑飞到半山腰处,他们却是连当剑奴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列剑峰第二代宗主……五千年来,我见过白发苍苍的剑徒,见过年轻气盛的剑侍,见过资质驽钝之人登上云霄,亦见过绝世天才陨落凡尘……”
囚心一步踏出,衣袂飘飞,风姿凌尘。
“……但在我见的所有人中,你绝对是最特别的一个。”
白衣剑灵轻飘飘的落到了第一根木桩上,他回头看着煌列羽,夕阳迫近西山,余晖点燃层林。
“我相信你能集齐九剑,开创属于你煌列羽自己的剑道。”
在一片壮丽的绯色中,囚心轻声说道。
……
夕阳落山许久之后,满是伤痕的煌列羽才拖着沉重的身躯,一瘸一拐的回到卫城。
“怎么又弄得一身伤啊?”
华美府邸门口,有位美妇人在夜色里守望已经颇久了,待看到煌列羽出现在长街上时,那美妇人打着灯笼迎上前来,轻声嗔怪着少年。
“不碍事的,岚姨娘。”
煌列羽摆了摆手,拒绝了美妇人的搀扶,坚持自己一瘸一拐的迈进了家门。
“周管家?药浴可准备好了么?”
被称为岚姨娘的美妇人显然也知道煌列羽倔强的脾气,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待跟在少年身后踏进家门时,美妇人朝家里喊了一声。
用帷帐遮挡的浴室之内,煌列羽小心翼翼的褪去身上衣物,缓缓的将自己身躯沉入浴桶中。
卫族主母夏侯岚在浴室门口看着满身伤痕的煌列羽,不住叹气,六岁的小男孩身躯要比半年前来卫族时强壮了不少,她还记得半年之前卫游抱煌列羽回家族时,那气血流尽、浑身肌肉枯萎的小男孩轻的就像一张纸。
好在有卫游不计余力的投入族中神药,终于是将在死亡线边缘徘徊的小男孩拉了回来。
但这小男孩自打身体恢复开始练剑后,就每天都要弄得一身伤痕,有时是扎了一上午的马步导致肌肉酸痛浮肿,走都走不了路,只能被卫族暗中保护他的执事从小树林里抱着回来;有时是走桩时磕的七荤八素、人事不知……煌列羽那双小手和双脚上,老茧和在茫茫密林中砍了几十年柴的樵夫一样多。
夏侯岚心想这个奇怪的小男孩好像跟自己有仇,有自虐倾向,就是故意在跟自己过不去。
浴室内,木制浴桶下方生着火,能让这桶药液保持一个微烫的温度,煌列羽躺在温暖散发着馨香的药液中,昏昏欲睡。
药液浸泡着少年的伤口,精纯的药力缓缓渗入他的体内,煌列羽肌肤表面的擦伤、淤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弭,肌肉挫伤、肌腱断裂等伤势亦在缓缓恢复中,在煌列羽身体的更深处,骨头表面的细微裂缝悄悄愈合。
白衣剑灵囚心坐在浴桶边缘,和煌列羽心意相通的他能感受到少年身体的变化,他望着夏侯岚离去的窈窕背影,目光闪动,沉默不语。
这桶玄奇药液所耗不菲,也唯有卫族这样的大宗族才能支撑起煌列羽如此消耗,但所谓陌生人的善意……就真的是免费的么?
囚心可不相信这个残酷的世界真会有免费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