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吕良上下为会盟之事久拖不决而心生疑窦之时,姜寨使者终于再次来到了吕良城中。这次,使者果然带来了一个新的条件。
母昆居于大殿之上,看着姜琥,道:“冢宰之言,我听明白了,只是不知母珌此举究竟有何意?”
姜琥拱手道:“大母请容小臣细细道来。贵我两族原本同出一源,当年鄙族先祖率族人告别贵族,辟路北上,于大河之滨繁衍生息,自如今已有百年。百余年,几轮日月变幻!更何况人事变化,岁月轮回。我大母每每想到此点,心中都有嗟叹。”
母昆微微点了点头。
姜琥接着道:“小臣在此斗胆借大公主试举一例。”
大殿之上,无人想到他会有此言,都看着他。
“当年大公主与我族大长老之子成婚,我大母高兴非常,言道‘便是如此才好,有姻亲,有血缘,如此一代代才好维系。不然,再是手足之情,只怕也渐渐要变成一句空语。’然而,这许多年来,容小臣大胆说一句,仅我亲见大长老嗟叹思念之状,便不胜枚举。何也?以臣想来,两家不得相见,自因大公主身份贵重,才如栋梁。可吕良与王城两地相距遥远,来往不便,也非人力可改变。公室联姻尚且如此,百姓庶民则更不欲如此遥远之婚。长此以往,两族之间,又凭何来维系?”
大殿之上,一时无声。
“既然寻常联姻,血缘已不敌地理之遥,便只有另想它途,又或者干脆撒手,任其南北,各长一枝。可我族大母乃恋旧之人,数次欲罢手,又数次不忍。如今,这铜刀工艺出世,倒似天神给我们指引了另一个方向:既然寻常联姻不足以维系两族之情,倒不如借这铜刀之事,贵我两族再一同想想,看能否找到一条能让贵我两族共同前行的大道。当然,此次小臣前来,已有一些腹案,只不知大母是否愿意详听。”
母昆道:“既你携腹案而来,我若不听,便不近情理。只是我不耐久坐,便由冢宰与你对接,你看如何?”
姜琥躬身应是,道:“小臣但听大母安排。”冢宰翡亦应是。
当日,城台之上,设宴款待姜琥一行,至下午方散。当日晚间,羽昆与子昆入城台看望母亲,玉昆还在准备明日与姜琥会谈之事。见过母亲,说起姜琥之言,子昆不解道:“母珌为何定要拉近我们两族关系?”
羽昆道:“当世大族,唯我与她。如今她掌利刃之艺,族内却又连遭灾荒,想尽办法拉近两族关系,显然于其有利。只是不明白,母珌到底想找个什么由头。”
子昆对他二姐的见事之明是信服的。闻言道:“过了今晚,明日便一切都知晓了。只是,我怎觉得,此事从头到尾,进退都由姜寨牵引?叫人心中不舒服……”这句话他原本是想向母亲说,想想到底还是不敢,只转而向二姐说道。
“这倒无妨。我有求于她,她亦有求于我。她牵引便自牵引,我若不愿走,她又能奈我何?”羽昆道。
子昆听着二姐之言,不由点头,又看母亲只是面容平静,却不发一言。姐弟俩相视一眼,遂起身同向母亲告辞。母昆点点头。姐弟俩于是告退,下城台各自归家。
第二日早上,礼官将姜琥一行领上城台,入明如堂。依旧是上次一般人物,只是,位于玉昆他们之侧后排,三公门下各子弟亦在座。
会谈当日,冢宰翡便已明了姜琥所谓提案。当日会谈之后,详报于母昆。又过二日,明如堂中会谈再次举行,此次会谈一连持续了五天。
虽来回拉锯,最终到底谈出了结果:羌族愿与姜寨一般,同奉天神;姜寨提议母昆除大母称谓外,加称羌公;且每年从族中选派三十名合适子弟入凤凰台学习,持续五年。
而母昆最终愿接受母珌之建议,在大母称谓之外,另加称谓,不过并非羌公,而与母珌一般同称天子。且羌人坚持天子称谓加身时,一概仪式皆需与母珌当年同制。
究竟是称羌公还是天子,姜人与羌人舌底翻浪,互不相让。羌人希望达成会盟,姜琥奉命出使,亦身负重责。最终,姜琥退让一步,口头接受羌人之要求,只是最终仍需回到王城之后请示母珌。
姜琥虽为王城冢宰,然力有不及。羌人表示理解,同时提议,此次派遣一队礼仪官随姜琥同入王城,与王城礼仪官共同研究当年母珌天子称谓加身之时诸般礼制事宜。
姜琥感谢羌人的理解,表示既然两族能同奉天神,那么改称天子应无大碍。只是羌族礼仪官同到王城之事需再议。
“羌公改称天子,看似差异微小,然则毕竟与我族当初设想毕竟有所不同。我回去后,还需与族中及大母详细商议,恐需些时日。贵族礼仪官与我同到王城,空耗时日,反而不美。当年我大母加称天子之时,一应礼仪规范保存完整。不若等我族中商定之后,再派遣人来迎接贵礼仪官入王城。”
吕良城中最终接受了这一建议。到达吕良城十日后,姜寨使者一行启程返回王城。
姜寨使者返回之时,柳绿桃红;而吕良城中再次收到王城消息之时,已是仲春之时。此次,姜寨派使者来迎接吕良礼仪官入王城。
从大雪隆冬谈到满天芳菲,事情总算有了一个明显的进展。姜寨使者到来五日之后,吕良礼仪官,吕良子弟共十人,由羽昆领队,前往王城。
至十年前羽昆入王城吊慰二长老以来,十余年间这是羽昆第二次入姜寨。而此次距离上次入王城,又已过了将近六年了。过举城之后,前行二三十里左右,便到了姜地境内。
此时正是春暮夏初时节,向北而行,一路景致可爱。穿城过邑,视线所及之内,禾苗青青,布满田地;农人辛勤,拾掇田野。
近半月之后,羽昆一行人到达王城。第二日即入明台谒见母珌。数年未见,母珌身形日重,更添隆威,且精神极好,仍清楚记得当年羽昆到访王城之情形。
羽昆奉上所备之礼,又与四位长老见过。四位长老,倒明显可看出衰老。当日明台之上举行宴席,欢迎羽昆一行。宴饮之后第二日,明台之上既派礼官邀请吕良礼仪官上明台,共议天子加封之礼制。
羽昆陪同了两日。议礼,本就繁琐,况如今要定之礼事关本族大母之尊,且又牵涉姜寨于其中,其中种种细节,无一不再三推敲,费劲思量。羽昆闲坐两日,看两方礼仪官争论不休,口沫横飞,不免百无聊赖。
第三日起,她便不再同上明台,而自与王城之中昔年同窗欢宴畅饮,四处优游,只在每日晚间,听取礼仪官汇报。
如此一连数日,这一日傍晚,天上有七八个星点,午后下过一场阵雨,此时空气清新。羽昆携两名子弟返回客舍。
她身上满是酒气,人却还清醒。洗漱一番后,来到堂上。堂上,负责汇报的主礼仪官早已等候。礼仪官将今日所议之事与未决之事一一告知。
羽昆问:“依如今进程,大致还需几日?”
礼官道:“加封当日所用衣冠,祭祀顺序,朝向,时间等已大致确定。往下便是加封方式,地点,所用礼器及观礼人员等需商议。后面这些只怕还需费一番时日。便是快,至少也需十来日了。”
羽昆听后,也只得道:“议礼向来琐碎繁杂,却又事关重大。此番劳累你们了。”礼官拱手称不敢。羽昆又道:“既然议定了一段,你们自己合计合计,看哪天可休个假,只管与我说,我给你们放一天假,领你们在这王城之内四处转转,也当放放脑子。”
礼官道谢,拱手告辞退下。
又过数日,欢宴也倦,羽昆原本想去凤凰台看望老师,一则身负重责脱不开身;二则据说老师又云游去了。羽昆于是又上明台闲坐两日。如今两方礼仪官正议到加封所用礼器。羽昆听了一耳朵礼器式样,色泽,玉质,产地,大小,如此种种。
又过一日,礼官报礼器已经议定。
又数日,观礼嘉宾也已议定,届时除两族长老与三公等外,另各邀请四方部族首领。又数日,加封地点也已敲定。
眼看全部议定在即,羽昆精神不免振奋。自他们到王城那日算起,到如今已有二十多日了。她领着子弟,将王城内外转了个遍。再是故地重游,几番下来滋味也淡了。
按此进度,想来最多再有不到十日,一切便可议定。这桩大事,也算可了了。
这一日一早,羽昆与礼官,子弟,一同上了明台。
昨日礼官报今日议加封方式,而此前两方礼仪官已议了个八九成,今日便可最终敲定。正因此,羽昆今日便上了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