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宰遇刺当晚,玉昆即派子弟前往边境通知羽昆。羽昆接获消息后,将所统领子弟稍作安排,既领着两名子弟赶回吕良,并于五日晚间,到达吕良。
到达吕良之后,羽昆并未回家,而是直接来到玉昆府中。玉昆恰也刚回,羽昆见阿姐面容沉郁,憔悴之意难掩,不由握住姐姐的手劝慰她亦要保重身体。玉昆难得一笑,道自己还未吃饭,一起吃个饭。
于是在后院堂中,姐妹二人及姜瑜一同围坐吃饭,姜瑜日日等玉昆回来一起吃晚饭。两个孩子上来见过母亲和小姨。她们本想与母亲多待一时,但见母亲劳累,行礼之后到底还是安静退了下去。
侍从将饭食摆了上来。玉昆打起精神,问了问边境情况;羽昆也问了冢宰及吕良城中情势。吃过饭,羽昆告辞离去,返回家中歇息一日。第二日,先至城台,后至冢宰府中慰问,然后接过了追查凶手之事。
羽昆将这几日查探消息仔细分析,然后调集子弟,分两批在城内城外再次逐村逐户仔细一一排查,三日后终于获得消息,在东门一陋巷废屋内将凶手抓获。子弟将此人抓获后,此人供认不讳,当场承认当日便是他刺杀了冢宰。子弟将其押入城台大牢,审讯之后,将此人来历与刺杀的缘由报了上来。
原来此人乃一流民。三年前迁入吕良,后在冢宰府中谋得一洒扫差事,不满一年即因冲撞冢宰而被逐出府中,从此居无定所,衣食无饱,故而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终于于刺杀当日寻到机会。
审讯结果报至羽昆手中时,羽昆不由皱眉:一介小人,纵使怀恨,如何有胆量当街刺杀冢宰?且,从当时护卫随从之证词来看,遇刺之前,冢宰所配置随从并无改变。当日此人既能获得机会,向前自也能获得机会,如何非要等到此时才行刺杀之举?
她向无病道:“请冢宰府中主事过来看一看这个人,问清楚此人当时与冢宰是否有其他过节。另,派人仔细查清楚这个人的背景,婚配,家人,为何迁入吕良,在城内又都与哪些人相熟,一一都给我查清楚。”
无病领命而去。
当日下午,冢宰府主事过来看过犯人。对于此人当时如何进的冢宰府已无印象,但对其被逐之事尚有记忆。原来,当时此人在庭中洒扫落叶,却不慎将落叶扫至冢宰身上,冢宰不豫,略加责备,岂知此人竟然不忿,当场顶撞,故而被逐。
羽昆问:“他当时在府中可有熟识之人?”
主事躬身道:“小人实对他之前没有印象,他在府中做得时日也不长。”
羽昆道:“既如此,你便回去好好问问,当时是谁引他进府,又有谁与他相熟,等等情况一一报与我。”
主事领命而去。而羽昆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她走到囚房,站在隐蔽处看囚房里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手脚蜷缩的男人:身量不算高,露在外面的手臂,腿脚皮肉枯瘦,骨节支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白日之下,公然袭击三公之首!
冢宰府内没有查出什么好消息。凶手当时在府中表现极为穷酸,故而不惹人喜。当初介绍他入府的人,是因当时两人比邻而居,故而引见。后来此人被逐,引见人也觉得脸上无光,从此断绝了来往。无病他们又查了这引见人的底细,未发现任何异常。
而清查凶手的背景也遇到了难题:此人生于吕良二十里外一村邑,浪荡成性。家中贫穷,未成婚,父母只生他一人,更是早已亡故。此人又不喜耕种,故而三年前迁入吕良试图寻找生路。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背景,桩桩件件,都指向他是纯粹的怀恨寻仇。可是,真就如此吗?
无病见她皱眉良久不语,拱手道:“二公主,要不我去把此人情况再翻一遍。”
羽昆摆手止住了他,道:“去安排下,我要直接审这个人。”无病领命而去。
这一次,在囚房之中,羽昆再次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他被子弟压住,双膝跪于地上,味道难闻。无病上前,扯住他的头发往上提,又扒开他面前的头发,将此人的脸露了出来。
一张颇有几分可观的脸。虽然此刻脸上伤痕累累,又唇枯皮干,但此人能让人忽略这些,直看到他的容貌。
直到此时,那些关于此人的背景才有了几分鲜活。
羽昆看着他。此人不知羽昆身份,但从她的气势与衣着,及周围子弟的恭敬,也知来人身份尊贵。他瑟缩不敢直视羽昆,目光游离。
羽昆冷看此人良久,忽然道:“你既长得如此好模样,为何未成婚?”
此人未想到羽昆竟有此问,一时愕然,然而羽昆此语正中他浅浮心智,因此他不由抬头,大胆直视羽昆。虽不敢十分明显,但面上眼中,不由带上了几分浮浪。
无病见状正要叱骂,羽昆制止,直看着此人问道:“说罢,为何未能成婚?”
此人目视羽昆,口中大胆笑道:“小人家贫,故而未能成婚。”说话之时,才知他的声音竟也动人。
羽昆又道:“你既有如此模样,声音又好,吕良城中多的是让你谋生的门路,为何当时选择进冢宰府当一个洒扫人?”
此人未说话,羽昆耐心等着他。良久,压着他的子弟手下用力,此人吃痛,不由道:“当时我初到吕良,衣食无着,恰遇到当时邻居言冢宰府招人,我便去了。”
“那后来从冢宰府中出来,是因为寻着了更好的去处?”
“不是,是冢宰大人赶我出来的。”
“冢宰尊居三公之首,她为何要赶你一个洒扫人?”
此人眼泛波光,向上看着羽昆,神态中那几分轻佻再也压不住,轻道:“您适才说过我有几分相貌的。”
羽昆霎时明白了此人之意,心中顿时只觉恶心。她停了一时,面上不显,又问道:“你从冢宰府中出来一年有余,既然怀恨要寻仇,为何等到如今才动手?”
此人又不语。子弟用力,他明明吃痛,却仍咬牙不语。羽昆看着他因吃痛而有些扭曲的面容,道:“如实说了吧,也好免受些皮肉之苦。”
此人只觉得自己关节快要脱离,他被强压伏身,闻言,脖颈奋力直直向上升起,努力看着羽昆的双眼,嘶声道:“我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肚饿难耐,一时糊涂,才做下了这事,如今我心中也后悔不迭。”
羽昆低头冷冷看着他,道:“你既不肯说实话,那便别怪我了。”说罢,她走出囚房,身后传来此人凄厉的叫声。
羽昆回到公门中,等了一时,无病过来禀报称其人已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仍坚称是自己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
羽昆虽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听到后仍不免皱了皱眉:一个长得不错,生性浮浪,游手好闲的男人,因为相貌,轻易进了冢宰府,也因为自恃相貌,心生妄念,触怒了冢宰从而被赶出府。从此后凭借相貌在吕良城内游荡,终因自身之浅薄猥琐而一步步走至绝境,故而心生狭隘,终于铤而走险,铸下大错。
这样一个过程,有问题吗?没有问题。其人之行为,与其人之本性,资质一一对得上。可是羽昆就是莫名觉得其中尚有未尽之意。可到底又该从哪里继续往下追查?
羽昆苦思不得其解。天暮之时,她来到阿姐府中,将审讯凶手的情况告知。玉昆问:“是否可就此结案?”八部长老使者还在等候调查结果,他们在一日,城台上下便多一日的压力。
羽昆明白姐姐的意思,道:“若将此结果就此通告于八部长老,也无不可。只是,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时机太巧合了。”
玉昆亦为沉默,良久道:“还是先通告八部长老。之后你想继续追查下去亦可。”羽昆想想只得点头。玉昆邀羽昆一同吃饭,羽昆于是在玉昆府中吃过饭方回。
次日,羽昆将目前审讯结果告与司徒与司马,亦将自身疑虑道出。经商议,城台将审讯结果告与各使者。
出来日久,调查结果既已出来,冢宰又仍在昏迷之中,各使者于是先行回去复命。
使者回去,城台上下压力为之一轻。羽昆手下子弟却仍未放松,追根究底,将凶手的所有背景一遍遍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