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越来越亮,话却说到了尽头。宁问:“如今你如何打算?”季道既然知道了族人的去向,自要去寻找,他打算过大河。宁不再多劝,只道:“此时已过夜半,再过一时天便亮了,你便在这里休息,等天亮再走。”季摇头,表示就要离开。
“怎么就走?”一直没说话的申道。“难道你担心我们这里不安全吗?还是生气我和你宁姨?”
季摇头道不是,无论姜寨如何虎狼,宁夫妻二人却是真真正正诚恳待他的。他道:“我族之难,虽是贵族所加受,却与您二位无关,我绝无生气二位之意。只是自知晓此事之后,我日日心急如焚,片刻不得安宁。今日既已知族人去向,实不愿再有片刻耽搁。”
申还要再挽留,宁向申叔道:“不用再劝了,我去准备准备,你和他说说过大河的路。”说着她便出去了。过了一时,宁回来,手里提了一个包裹,道:“里面有个小盐罐,包了两块熟肉。天气太热,肉不要久留,尽早吃了。还有些药草,路上有个头痛脑热就煮水喝了。”
她又拿出一小袋子白石:“到了大河边你向西往上走,我听说那上面是有专人撑船过河的。这些你拿着,做过河的资费。如今夏季,雨水多,那大河淤平处只怕水也大,可不要冒然涉水。”
季将这些都收好。这番恩情此刻他不能报以万一,只是拱手一揖到底:“叔,姨,你们保重,我这便走了。”宁,申二人没有说话,只是将他送到后门。季走出后门,行了两步,回头去看,没有火光,看不清申宁二人的脸,但季还是再次拱手做揖,然后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门合上的声音。
季轻步转了一圈,来到易叔他们藏身的大树旁,曲唇做了几声鸟叫,树里传来两声回应。季越过大树往外走,大树阴影浓重处,走出来四个人影,静悄悄跟在了季的身后。
出阳地地界又向北行了一段,此时夜色愈加浓重。五人停下脚步,季悄声将从宁家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听完后,苍一反之前的沉默,极力劝说季他们先回婼支再做商议。
“那二人毕竟是姜人,所言不一定属实。若属实自然最好,若不属实,大河天堑,过去了再想要回来却不容易了。”
苍之言一出,尼能四人皆是沉默。运年纪最小,心中犹豫,只是看着季他们。易叔和序亦是沉默。
良久,季道:“如今只得到了这一个消息。不论属实不属实,都要去找过一番才知道。”
苍仍不放心:一道大河天堑,隔出了南北,也仿佛隔出了两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大河北岸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谁也说不清楚;那里有什么在等着季他们,谁也不能确定。他心中焦虑,季却已打定了主意。苍劝不动,又见其余三人皆不说话,沉默良久,一声长叹,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让我带回去的吗?”
季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要说的出来之前都说完了。只盼望他们,你们都好好活着。小心避开姜寨人。”
他说得沉郁,苍心中也是沉沉。彼此互相拱手道辞,彼此互相叮嘱小心。苍心中的不舍愈加浓重:自去年他随季他们一同出山寻找羌地以来,历经磨难,早已结下深厚友谊;今日一别,不知前路,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然而再不舍,路也要继续向前走。苍放下手,转身,向南而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暗夜之中。等再也看不见苍的影子,季向东方看去,东方有了些白的影子。他狠狠心,转身向大河而去。
天色已大亮,阳地已远远落在身后不见影子。他们片刻不停地走了大半天,终于走到了大河边。远望来路,阳光下尘土漠漠,毫无一人踪迹;顺着大河水往下看去,河水奔流翻滚向东而去;往上,则水面茫茫,不知来者为何处。
如今站在岸边,季不免想起当初历叔带他们来看大河时所说的话。当时历叔说“河越大,水越浊。唯有不计清浊,才能汇成大流。”当时他正做惨绿之状,对大人这些有意无意总往高深走的话根本听不进去。可是今时今日,面对浩荡大水,那些当时被他忽略的话却又自动浮上心头。只是话犹在耳,人却不见踪迹。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如此吧。
他们沿着大河向上走了两日。越往上走,山势愈发巍峨鲁莽。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尼能世代所居住的伏牛山虽然也是高山大脉,但风景多灵秀奇异,迥异于这大河两岸山势之貌。这一路行来,河水曲折,地势渐高,站在高地上瞭望四周,群山苍苍莽莽,山上植被远不如伏牛山茂盛;远望天际,一股苍黄之气在天地尽头腾起,这是全然陌生的景观。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好似这大山大河之间,只有他们这一行四人。此时此刻,才猛然发觉天地广阔如庐,个人渺小如蚁。
四人心中原本就压着事情,且这天地太辽阔,不论人如何大声说,如何高声笑闹,声音都被无声无息的吸收,不见任何回响。如此下来,人逐渐也不再多言语。因此虽则他们一行有四人,一天却几乎说不到三句话,只顾默默赶路。
申让他们沿大河上行三日左右,到上游有一处河水淤平处,可以渡过河对岸。他们一路走一路看,终于走到疑是之处。对岸,一座连绵高山如屏障,矗立在大河对面,自他们向北行走那日起便横亘在北岸,此刻停下脚步眺望,更觉那大山巍峨高耸,绝通鸟兽。
他们的族人,就在那大山之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