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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念旧篇

一、我的外祖母周玉芳

小时候常走姥娘家,在我成长过程中姥娘给我很大的影响。外祖父去世早,我没见过。记忆中的外祖母是一个六十来岁、慈祥温厚的老人。宁阳城北大伯集崔家是大户,是积善人家,而这个大户的家业就是姥娘带着家人创建的。日军进关不久,他们也逃到曲阜避乱。我们替姥娘家租了严家的后院,和我们家只隔一条街。

姥娘有两儿两女,依次是大舅、大姨、二舅和我母亲。大舅忠厚正直,勇于任事,主持一家大计,他有一男二女,可惜中年丧妻;大姨嫁到菏泽县张家,姨夫张巨川西北军出身,相貌魁梧英俊,见闻广博,却常在姥娘家闲住;二舅是有名的中医,睿智而厚道,有两女两男。

姥娘很有智慧和尊严,儿孙都孝顺。亲友们都把这一家比做红楼梦上的荣国府,姥娘就像贾老夫人。我还记得在姥娘家看过的一个场景:姥娘生气了,全家人跪满了一地。

这一大家人在兵荒马乱中逃到曲阜,大舅竟因操劳过度、天热急躁,得了伤寒急症而死,真是天降大祸。幸而大表哥崔怡同很有胆识,表嫂贤淑通达,主持他们这一支。这期间也有喜事,就是二舅家大表弟怡方的出世。二妗子是续弦,前面有三表姐,妗子先生了九妹再生大表弟怡方,不久回了大伯集老家又生二表弟怡矩,为崔家立了大功。

1944年,我在县中读初一。大伯集离县城12里,我常去姥娘家过周末假日,有吃有玩。一个重要的娱乐节目是围着姥娘听说书。表姐妹轮班说,说得最好的应属我姐姐玉娟,她虽然年纪最小,但吐字清晰,不缓不急,抑扬顿挫,恰到好处,最得姥娘的欢心。印象最深的书是《红楼梦》、《镜花缘》和《儿女英雄传》,《聊斋志异》也反复讲述过。二舅收藏了一些好版本,《红楼梦》和《聊斋志异》都有善本的。

启福大哥坐了日本特务的四年大牢,获释出狱后和大嫂双双来看望姥娘。原来他们和姥娘家还有另一层亲戚,姥娘的亲哥哥、石家集的周舅爷爷是他们的亲外公,我母亲和大娘是亲姑表姐妹。

启福大哥拉得一手好胡琴,大嫂唱青衣、花旦都拿手。他们住了几天,晚饭后大家围着姥娘听京戏,气氛热闹,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

我更热衷户外的嬉戏:带狗去猎兔子、骑驴子奔跑之类。大表哥养了两只奚狗,一黑一白,细细长长,非常漂亮,在田野间跑起来像黑白两条直线,只要发现了兔子,没得逃。

大舅这一支由大表哥支撑,和二舅一支轮流供养姥娘和整个大家庭,包括各路来的宾客,每半月一轮。厨师和长工是公用的,厨子广如手艺很好,除了一般的地方名菜之外,我最欣赏他的拔丝山药、一品锅等甜食,再就是红烧鸡的鸡头。有一年姥娘过寿日(阴历九月二十九),我因考试不能参加,等到周末来时,妗子给我留下一砂锅鸡头。

1945年9月宁阳县城解放了,添福庄已经开始清算批斗地主。我避在姥娘家,二舅送我进私塾读书。老师姓刘,是中药铺的大夫,国学精湛,他说:“你是洋学堂来的,我用新教材、新教法。”他教我念《战国策》,先背诵后开讲,让我得下功夫。

他教我的第一篇文章是《孤竹仲子论》(这篇文章我以后没再见过)。战国时代有一个叫孤竹的小国,国王年迈,他有三个儿子:伯夷、仲子、叔齐。伯夷是长子,照理应继承王位,可是叔齐最有才识,父亲有意传位于他。结果二人推让,双双逃走,仲子只好出来主持国政。战国时代崇尚批评,各方面对仲子褒贬不一。文章从各种角度立论,各抒所见,文字简洁,条理清晰,非常有趣。

第一篇文章引起我莫大的兴趣,我反复背诵,滚瓜烂熟。老师非常高兴,接着教我第二篇《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非常生涩,叙述的故事也是人心险诈、勾心斗角。郑国的国君郑武公,娶妻姜氏,生二子。老大庄公生时难产,从小受歧视。母亲偏爱老二共叔段,曾企图让老二继承君位,不果。庄公终于袭爵,他掌权后故意纵容母亲和弟弟作乱,最后乘机剪除。这篇文章的题目就含有讥讽之意:郑伯就不是尊称,克段于鄢即剪除亲弟于鄢地。读通此文,细想其中情节,渐悟人性之复杂险恶。

接着念《苏秦以连横说秦》、《邹忌讽齐王纳谏》、《颜说齐王》、《冯客孟尝君》、《鲁仲连义不帝秦》……我每天上午去见老师报告心得和疑问,接受新课,下午就回家研读。在姥娘家前院天井,绕圈朗诵,一遍又一遍,必至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战国策》的文笔简洁,朴实有力;内容雄辩机智;叙事有时是忠义信守,有时是奸诈阴险,而结果又常出人意表,令人拍案惊奇。我读过了武侠世界,读过了《聊斋志异》、《红楼梦》,再读《战国策》的文章,如啜甘泉,品味无穷,终日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有一天姥娘问我:“小三,你嘴里叨叨什么?”

我说背诵《战国策》的文章,她叫我说说内容。我选了《苏秦以连横说秦》那篇,仿效姐姐们说“聊斋”的招式,从苏秦带了金银财宝去说秦王开讲:

“话说战国时代群雄并起,秦国的国势最盛。苏秦跑去见秦惠王,劝他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他写了洋洋洒洒的十大篇文章,嘴唇也说破了,人家就是不听他那一套。‘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自己担着书箱行囊,灰头土脸,好不窝囊。回到家中,妻不下,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躲在墙角发牢骚说:‘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都是秦惠王这家伙害的!”

“当夜他遍翻藏书,找到太公的兵法一套,伏而诵之,反复揣摩,读累了打瞌睡就拿锥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一年后他自己觉得成熟了,先去说赵王,掌而谈,赵王高兴极了,封他为武安君,授相印。他劝六国联合,以御强秦。这时他的声望达于顶峰,天下之大,皆欲决于苏秦之策。他去说楚王,路过洛阳家乡,父母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问她:‘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她回说:‘以季子位尊而多金。’”

“苏秦感叹:‘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以忽乎哉!’”

姥娘听了非常高兴,把她的小手伸到我脊背上抓抓说:“我看就这一块云彩有雨。”

那一段日子我大约每一两天读一文,《战国策》之后读两汉魏晋的、唐宋的,到了年底我熟读了五十多篇古文,诚如刘老师所说,“终生受用不尽”。1 955年我参加台湾五院校联合入学考试,国文题目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写来得心应手,发挥得淋漓尽致,国文拿了80多分,成为第一志愿的老本。

不久我就跟父亲逃到济南,三年以后(194 8)济南解放,我已经17岁,决定继续南下。我先回到家中辞别父母,再去姥娘家辞行。这期间大舅家的大表姐嫁给大爷家的启祥二哥,且因难产去世不久,启祥此时正住在姥娘家,他是来岳家逃避清算斗争的,可是大表姐的去世还瞒着姥娘。她已是风烛残年,加上战乱的颠簸与烦心,家人都为她的健康担心。启祥思念亡妻,终日哭泣酗酒,情况十分尴尬。我趁他清醒的时候和他深谈,分析目前的情势,用的是苏秦说六国的模式,最后他决定参军投共,长工董四送他远行,我送他到庄头。他走后不久,也是董四送我到济宁转去徐州,从此我便踏上了不归之路。

次年(1949)春,宁阳县基本上全面解放,村子里已组织农会,就要展开斗争。姥娘几经大乱,看透了人生世态,不愿再继续苟活。她害了感冒,拒绝服药,转为肺炎,痛苦异常,但坚决拒绝医治。舅父和大表哥端着药碗跪在床前,终不能劝她服下,直至咽气,享年7 8岁。

30年后我第一次回乡探亲,姥娘家老人凋谢,大表哥表嫂也已作古,但妗子和表姐弟妹大都熬了过来。此后我经常返乡探亲,又重续了20多年的旧情,直到写这篇回忆还能借助两个表弟的材料补充,真是三生有幸。

回想姥娘一介乡村老妇,没读过经史子集,而待人之厚、处事之明、行事之果决,在我一生经历的中外人士中,实属少见。

二、我的伯父黄文麟

五院长支力田公有两个儿子:长子彦臣,有子文麟(我的大爷);次子彦怡,有子禧麟(我父亲)。大爷文麟和父亲禧麟是堂兄弟,两个爷爷都去世早,大爷和父亲都年青自立。两家都在二十年代迁到曲阜避难。大爷学中医,主攻针灸,他的启蒙老师是石家集的名医周玉吉。周先生也是他的岳父,同在曲阜避难。其时曲阜城人才荟萃,名医尚有张大胆其人。大爷这一辈习医者中,才高而专执的还有一人就是我的舅父崔会之。周玉吉是崔会之的亲舅,后者也是他启蒙的。崔氏不涉针灸,专研内科,做了长年的宁阳中医院院长,活人无算。

大爷黄文麟在曲阜学针灸另有老师,他每天下午在小五府对面一栋房子做实习义诊,许多人排号接受治疗,这是我见过的。

回添福庄后,大爷已成为中医和针灸的高手,为村人服务,不但义诊还常贴补患者。解放后西医的资源被封锁,毛主席推广中医针灸,大爷成了地方上的救命恩人,许多运动都躲过去。“文革”时他已过世,但由于占用了一口好棺木土葬,竟被扒出尸骨扬弃。

上述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崇德堂的三爷爷彦恪早有一副好木料,书麟四叔把老父接去北京养老,老家存留的这副木料就赠送给大爷,不料竟因福得祸。这件事是北京的四叔亲口告诉我的。

三、四叔黄书麟

书麟四叔是崇德堂三爷爷彦恪的独子,1918年生。“七七事变”日军入侵,他正在曲阜读高中,撇下父母参加共产党到沂蒙山区打游击。母亲受岳传“精忠报国”的启示,儿子临行叮咛他“不要犹豫”,把五十元缝在衣服里。父亲痛心韩复榘(山东省长兼总司令)的退守,作诗壮行。

四叔在校读书时就有从军报国之志,醉心《孙吴兵法》、《读史兵略》等典籍;另一方面他受左派亲友的影响读了大量的共产主义书籍,1 938年走上抗日卫国的行列。当时有人劝他去延安,他迫不及待地选择了就地抗日。经地下党同志引见,行走四天到沂蒙山区据点,改名郑学孔,参加革命。

山东中队领导徐向前接见了他,他走了干部的路子,未能学军事是他终身憾事。他在山区带女兵反扫荡,出生入死。女兵多为胶东姑娘,很勇敢,但夜间行军就怕掉队,涉水过河有时要背人。一日他害了伤寒,病重住入农家,主人拿来屋上吊的一指头大的小鱼给他佐食,令他终身难忘。他参加创建泰南专区,敌人疯狂扫荡,同志上午见面,下午不知生死。人民用鸟枪土炮与敌人火拼,多半遇难。

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奉派黑龙江创建根据地,支援解放战争。这时家人仍在国民政府治下,他继续隐姓埋名,不与家中联络。

建国之初,他在济南遇到革命战争中的战友帅孟奇大姐,听她的安排改回黄书麟本名,并与家人取得联络。195 4年他调到中央组织部,并接父亲来京奉养。

“大跃进”中,四叔奉命去鞍山蹲点,目睹灾祸,向中央反映碰壁。1 960年进华北局,到大同煤矿蹲点。国家组织了五级工作团:华北局、煤矿部、山西省……他身为工作团领导,调查报告要说出问题,又不能犯忌,令他叫苦无门。

“文革”中他遭受迫害,被定为李立三反党集团重要成员,虽被批斗下放,尚可过关。他庆幸改回本名,否则光“郑学孔”这个名字就不堪设想。1973年2月恢复工作,调任天津外经局书记兼革委会主任。

身为干部数十年执行命令,领导运动,他甚感厌倦,乃于1978年自请调中科院,希望接近学术环境,韬光养晦,充实自己。1982年,他奉命在怀柔创办经济管理学院,本届离休之年又应重任,创办此一培训干部及发展学术之重镇,以应时代之需要。退休以后常邀我在科学院的宿舍与家人团聚。婶母是他到东北创建根据地时期的革命同志;长子秋来搞药物科研项目,留学日本;女儿黄毅是专科医生;老三小钢夫妇与二老同住。

四叔出身诗书世家,本质上是一个传统的书生。遇上了日本侵略战争,热血沸腾,急于投军卫国,一心想学军事,却走了当干部的路线。他奉命执行了许多违背良知的政策,对自己“良心不安”,对上级“过于保守”。他回顾60多年参加革命出生入死,目睹无数同志捐躯,无数同胞死于天灾人祸,不少是出于政策错误或路线问题:“土改反右”、“大跃进大炼钢”,以至“文化大革命”,许多忠贞的同志冤沉海底、生灵涂炭。自己身为组织干部,奉命执行这些政策,良心不安。毛主席的责任不小,尤其是晚年。幸有邓小平复出,拨乱反正,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逐渐走上安定的局面。

四、义叔武生将军

武生将军,山东沂水县朱位庄人,生于民前三年(19 08年)十月二十二日。世代耕读,忠厚传家。将军排行第二,其兄长为日寇杀害,遂形成终身同仇敌忾之气节。高中毕业适逢北伐战争,溃军流窜,地方屡遭洗劫。将军少年英勇,起而组织团练保卫乡土,由是投入保家卫国之游击战争。1 937年卢沟桥事变之时他已在地方崭露头角,遂为国民党所罗致,在沂蒙地区组织抗日。他振臂一呼,成军数千,展开山区游击战,经常给日军以痛击。

他来台后,曾先后任职于马公联合检查处、台南机场检查组、花莲联合检查组,直至退休。

义叔1 9岁奉亲命在故乡结婚,生有子女五人,除长次二子随伴左右外余皆留守家园。任职济南期间,他曾将老父接出,并曾纳一济南商人之女照料生活。济南战役后与老父及商人女匆匆作别。

来台后任职花莲期间,他结识郝毓秀女士。郝女士是逊清贵族,受传统教养,品高学优,任职联检处。因奉养亲长、辅育幼弟,蹉跎青春,与将军投缘,遂成佳偶,得以互相扶持,共度晚年。

义叔生性率真,为人忠厚,邻里称道。1 988年10月2 8日因心脏衰竭在台北荣民总医院逝世,享年8 0岁。义叔于笔者有恩,以下叙述与他结识之经过。

1945年冬,我跟随父亲从故乡逃到济南,投奔族叔黄德麟。抗战期间德麟叔曾在地方军区当参议,联络抗战游击队,代理宁阳县县长,与武先生是抗日战争中的袍泽。武先生这时担任联勤第四兵站总监部监护团第三营营长。大叔介绍我和族兄黄启杰以及曲阜来的儿时玩伴孔祥绩去武营长那里当兵。

营区在济南南郊,是当年日军的一处大仓库,内有小火车运行。他们二人下连当兵,而我的年龄和尺码都不够,留在营部当勤务兵,给营长冲茶倒水,洗刷跑腿。那年我将满1 4岁,正式穿上军装。营部原来有一个勤务兵比我稍长,有两个营长的卫士组成营部的勤务小组。有一天受不住大勤务的欺侮,我与他打作一团。营长回来不问情由,各抽五马鞭。想到自己的遭遇,悲从中来,饮泣不止。过后营长叫去谈话,问了一些家庭和读书的情况,然后说:“我供你上学吧!从今天起你不再做勤务,只管温习功课,考上学校就去读书。”

此后我仍然做点零星工作,大部分时间自修。到了暑假入学考试,我考进省立第二临时中学,194 6年9月我又入学读书了。起初穿着军衣去上学,住在宿舍里,周末假日回营,仍顶着勤务兵的名字,遇有校阅点名就换上制服站到队里。

到营部过周末的还有营长的长子武传达,他比我大两岁,念第五临中,功课很好,他把我看作兄弟;营长的次子传逵与我同年,未能入学,在一家工厂打工,到台湾以后再没有读书的机会。

初一下学期(1947年春)开学不久,教育厅举办全市初一学生会考,非常隆重,我得了全市第一名,并有一笔奖学金。重读初一,我心里觉得胜之不武,但回到营房大家都为我高兴,营长更是喜出望外,也给苦难中的家人带来欣慰。

1948年后,我因为战事,先流离到南京,加入学生收容所,后来又被分发到湖南。国军在徐蚌会战中大败,解放军乘胜渡江。19 49年夏天,山东的流离学生约八千人集会广州,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去了澎湖当兵,包括武传达,我则登上了去往高雄要塞的新兵撤退船,到了高雄。

到台湾不久就联系上武二叔(来台后便这样称呼他)、德麟大叔、传达大哥和一些同乡亲友。我在台湾当了四年战斗兵以后,两手空空地走出军营,那年我22岁,决定再入学读书。先去找大叔商量,他在高雄工职专校教国文,赞成我去念书。

再去花莲看武二叔,那时他的工作和生活环境都很安逸,极力支持我再去读书,并给我一点路费表示鼓励之意。于是我再读中学二年、大学四年、研究所三年,然后于196 6年出国留学。

我在台北读书时期,武二叔已退休,夫妇定居在新店清潭新村,我经常去看望他们。我出国后,虽结婚生女但书信无间;再后回台经商探亲总少不了拜访探视,直到他在台大医院的弥留之际的最后一面。

来台后与传达大哥始终保持密切的联系,当兵和读书时期一直互相砥砺。他退役后考进中兴大学法商学院,毕业后参加转任公务员的高等考试及格,被分派至公有事业机构工作,退休前担任云林液化气工厂厂长。大嫂是本地人,国中教师。他们的一女一子都受高等教育,家庭美满。

传逵二哥来台后进省林务局工作,经过一番艰苦奋斗,渐入佳境。他长年在新店一带工作,离家甚近,照顾方便。他娶妻生二子,孩子均受良好教育,有良好的工作。

五、大姑黄伯麟

大姑伯麟是务本堂二爷爷彦忠的独生女,19 29年左右嫁给济宁玉堂企业的总裁孙七爷(名孙培厚〈189 7—1 965〉,字笃承)为继室,生子孙锡钧(孙衡)、女孙鑫(欣)。其时笃承先生的事业鼎盛,子女众多,已能襄助他的事业。他们常住曲阜五马祠街,和务本堂两家是对门邻居。

大姑有智慧,有尊严,心存厚道,在这样一个大家庭中做继母,掌家务,而能面面俱到,恰如其分,难能可贵。她一生历经大变,尤其在国共战争以及建国后的各种运动中为孙氏家族忍辱负重,鞠躬尽瘁,赢得子女、孙儿的衷心敬重。

大姑胸怀坦荡,临危不惧,在接受整日公审批斗后回到家中,“仍然谈笑风生,好像并未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样的风范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

大姑晚年由女儿孙欣侍奉,住长春市,生活优裕,环境舒适,度过了幸福的晚年。欣妹是妇产科名医,妹夫是医院院长。外孙和外孙女都在大姑膝前承欢长大,又都当了医生。

锡钧表哥(孙衡九哥)长我一岁,我们一同流离逃难,一同从军到台湾。我在欧洲和家人取得联络后,不久就替他联络上大姑。1 979年8月我返乡探亲,从北京先去了长春探望大姑,当时台湾还是戒严时期,我成为台湾同乡亲友转信转钱的中心,也就与大姑保持了长时间的联系。

后来台湾开放大陆探亲,她终于盼到分离4 0年的儿子回到身边,一生再无遗憾,从此撒手尘寰,时为198 9年秋。

六、二姑黄淑麟

住在美国加州的张婴表妹发来电子邮件,告诉我二姑已于7月31日在大连去世,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及早相告。二姑生于1 914年5月2 1日,享年88岁,高寿正寝,未受长期的病床之苦,应是福气。

我小时在家中并未见过二姑,只听说有这样一个卓越的姑母。197 7年11月,我回乡探母路过北京,才得第一次见面,那时她和姑夫都刚下放回来。她因在工厂劳动处理化学毒素中毒,落下白血球过低的毛病。

此后我经常回乡探亲,这条路一两年总会走一趟,每次总要和北京的几位老人欢叙多次。直到2002年3月1 5日还去了她住的农业大学的宿舍,她的行动依然自如,思路和语言表达都有条理,可究竟是88岁的老人,身心已憔悴,到了风烛残年。

二姑是务本堂彦威三爷爷的女儿,若从恩彤公算起是次支师侃公之后,师侃公有三子:守田(守真堂)、开田(务本堂)、稔田(慎柳堂)。开田公有二子:二爷爷彦忠、三爷爷彦威。二姑是姊妹大排行,大姑伯麟是二爷爷的独生女,二姑的胞兄是在台湾病殁的德麟大叔,二姑与三姑黄存是亲姐妹,他们还有一个胞弟惠麟死在济南,留下一女黄绮霞,一子黄恒。

二姑在泰安读书时正值日本一步步蚕食中国,她投入学生的救国活动,最后成为学运领袖,带头走上街头,参加抗议日本人残杀同胞的游行。日军打来,她就逃亡后方,爱国活动误了她两年学业,后入西北联大化工系读书。读书期间她结识机械系同学张洪锡,二人同时毕业留校任助教,后由双方系主任潘承考及萧连波做介绍人及主婚人,二人结成终身伴侣。

1950年他们回到山东,公公尚在。夫妇均在山东工学院当讲师。

1953年北京就医手术后,二姑留在北京的化工研究院任研究员。

1957年姑夫也转调北京农业机械学院,从此终老在北京。

老一代的学者都有深厚的国学基础,二姑的文笔流畅,书法工整,旧诗也写得很好。我保留她的几封书信和诗词,希望能搜集起来。

1998年8月18日在泰安市海外交流会上,遇到一位美国加州回来的老教授程松友,他说黄淑麟是当年他们学运的头头,“黄淑麟造反”泰安城无人不知。

二姑有四个女儿,各有专长,分布在海内外各领域:

长女天立北京林学院毕业,曾任大连风景区管理处高级工程师;丈夫卢丹哈尔滨建筑学院毕业,曾任大连城建局副局长。

次女天竞北京第二医学院毕业,任职大连海事大学校医院医生。

三女张婴清华分校电子技术系毕业,任职美国加州仪器公司技术员;丈夫刑少杰北京第二医学院医学工程系毕业,任职北京美国视讯公司技术指导。

四女张军6 7届初中毕业,返城后曾于北京第四仪表厂做工,现已退休;丈夫董天富是北京绒毯厂的干部。

七、三姑黄存

黄存,字素之,务本堂彦威三爷爷的次女,德麟大叔的幼妹。二姑淑麟、三姑黄存都是彦威三爷爷家的。按不分男女的排法,惠麟叔最小,所以我们也叫他五叔(叫他二叔就是大叔之弟)。黄存三姑济南女师毕业,曲阜逃难期间她做小学教师,我念曲师附小常受三姑指导。我在崇德堂三爷爷家寄居时,三姑常来走动(两家都住五马祠街),跟她有了更多接近的机会。她的弟媳(五叔的妻子)难产而死,孩子保住了,撇下了两岁的女儿小如(济南的黄绮霞)和初生的婴儿小朋(济南的黄恒),三姑接下了抚养的担子,先带他们回老家,再逃乱到济南。

他们一家从曲阜搬回添福庄比我们稍迟,抗战胜利后,德麟大叔在济南安家,把一家都接去。我也到了济南,又和三姑相逢。济南解放后,她又回复了教师的职位,19 54年与张姓同事结婚(务本堂的女儿都嫁给姓张的:二姑、三姑、绮霞都是适张),一直带着两个孩子。19 55年生一女名叫张海立。三姑1974年去世。

1954年我在台中雾峰读高中时,英文老师李升如是泰安人,她与师母和三姑是济南女师的同班同学。

八、我的岳父郭岐将军——纪念郭将军逝世十周年

时间过得真快,郭将军逝世十周年了。他在世之日我们常有意见不合,他去世越久越想到他的长处,不禁写下这篇思念之文。

1.缘分

1955年7月,台湾五所大学院校联合招生放榜。我幸获录取台湾大学法律系。几天以后我带了全部家当,从南部到台大去报到。训导处的人说:“你虽然榜上有名,但学校还没接到教育部分发的公文,再说也没到注册的时候,向谁报到?”我解释自己只身在台,无家可归,希望校方同情,准许先住进宿舍,也好有个安身之地。承办人非常为难,忽然有一位武装整齐的军官走过来说:“郝组长,他早晚是咱们的学生,你替他想想办法!”

这一位就是台大的军训总教官,当时代理训导长的郭岐将军。

当天他们把我安置在校总区最后面的一排平房中。室内空荡荡的摆着几排双层木床,据说是为预训班结训的毕业生准备的,却只有我一人住进来。那时那一带还很荒凉,又逢暑假,入夜虫声唧唧,四野无人,令人毛骨悚然。

台大四年对总教官没留下太多的印象。直到十年以后认识了他的女儿,十四年以后做了他的女婿,二十年后接他到欧洲来同住。朝夕相处十八年之久,到他十年前辞世。

2.再识郭将军

1964年我在文化学院法律专业读完硕士,留校当讲师,认识了郭将军的二女儿凤西,得以重新认识总教官。这期间他从台大转入“省议会”,做了一任民选议员之后退休在家。他热诚、健谈,这是给我的第一印象。每次遇到总得听他讲述一些惊险的经历。常常是凤西过来打断话头:“爸,人家该走了,且听下回分解吧!”

在郭府还常遇到当年五十一师的师长邱希贺将军,这时他们都已过着悠闲的家居生活。邱师长喜欢用吃过的西瓜皮擦他的光头。那样子是无法和他当年在阅兵台上的雄风连在一起的。

郭将军的习惯是一早起来打太极拳,同时把收音机开大听英语教学。接下来就是写大字、练书法。天天如是。当时他有两个心愿:一是到国外看看,二是出版他的两本著述。

1966年我获得比利时鲁汶大学的奖学金,到鲁汶进修。两年后凤西自文大毕业来和我相会,这一年我们就结婚了。第二年我进了比京国际法中心做研究员,凤西在驻比外事机构当雇员。生活稍为安定,两人便商量接岳父母出来旅行。

他们第一次来比利时是1 971年7月,停留三个月。游历了西欧六国,非常尽兴。那段时日,我每天跟他练拳,也有一些侨学界和比国友人一起学习,其中有老侨领钱秀玲女士、余易书院院长余叔谋博士、“外交部”实习官章孝严、比利时中央银行图书馆长德伍得(Devondel)、白彦士医生(Dr。Beyens)等,大家学得很专心。

他走后我们继续练习不辍。三年以后由于比国友好的敦请,郭将军正式应聘来比国教授太极拳。聘书是一家健身院出的,只供办手续之用。教拳是按钟点计酬,杯水车薪而已。

3.逆境中再出发

岳父二次来比是1 975年8月。那时小妹竹君已来比留学了,我们也改行做了生意。小家庭突然热闹起来。岳父仍是老习惯:打拳、读书、写大字。岳母分担一些家事,小妹拼命念书,我们夫妻则忙着赚钱。生活有规律、有节奏、有工作、有娱乐。一到假日就安排参观游览,吃喝玩乐,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惜好景不长,1 976年元月,祸从天降,岳母因盲肠炎手术后休克死亡。全家顿时陷入悲惨的境地。岳母出身名门,治家勤俭,为人和善,对先生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将军一生历经大难而不死,到了晚年却丧失了患难与共的老伴,内心的痛苦和境况的难堪可以想见。我们把他留住,原只望能照顾好他的晚年,却料不到他会从这个逆境中再出发,创造了他光辉灿烂的最后一程。

他的太极拳早年学的是杨家传统架势,来台后随王延年先生苦练推手,到了晚年又心仪刘培中大师的道家工夫。他一生任事执著,夫人过世后,把精神都投注在练功和教拳上。他默默地耕耘,锲而不舍,学生渐渐多起来。一些健身房、体育馆,以至大学的体育系,都来请他教一点中国功夫。这时他的英文已朗朗上口,普通的应酬自己已能对付。每年夏天他都回台取经,也去美国观摩,每次归来都有新招。

除了太极拳,也有人请他教书法、教道家的养生心法——静坐、按摩等等。他的书法和拳艺同样深厚有功力。他每天练字数小时,数十年如一日,把太极气功贯注到笔尖,运笔阴柔中带着阳刚,书法自成一格。比国文化部请专家精心录制了他的太极拳和书法,作为珍贵文化资料保存。媒体也做过许多介绍。1 981年我们庆祝他75岁生日,收集了报刊介绍他的文章,出了一本《郭大师在比国》的纪念集。他早年写的两本回忆录——《南京大屠杀》和《碧血黄花战新疆》——也早已出版了。

他的一些弟子艺成之后也开馆授徒,岳父遂成为太极拳在比国的开山始祖。学生们对他恭谨虔诚,情谊笃厚。出外授课总有人接送,回到家中又常常座无虚席;周末假日则有一两位女弟子陪同逛逛大街,看看电影,吃吃馆子;暑假一到他又整理行装环游世界去了。回想当年在台北时他只希望出国观光一次心愿足矣,想不到后来他竟作了七次环球旅行。

除了教拳,他也热心参加侨社活动。1 977年他推动成立“比卢荣光联谊会”,积极发展与“欧洲退伍军人联盟”以及“比利时退伍军人联盟分会”的友好关系。欧洲退伍军人联盟总会和比利时分会的大小活动他都积极参与,每次总是位列特别贵宾之席。

谁能相信,几年前一个垂暮的老人,来到生疏异国。言语不通,寸步难行,又遭逢丧偶之痛,而他不但没有倒下,却在三五年后创造出这样一个局面。人生七十开始,他做了最好的验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正是他毕生的写照。

4.光辉的一生,灿烂的晚年

1989年9月12日,他与大弟子瑞查在比利时一个集会上表演太极十三式及书法,不料三天以后中风瘫痪,缠绵病榻三年有余。1993年元月17日,终于溘然长逝,享年8 7岁。

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性的经历。190 6年他出生在山西右玉县的农村。20岁他跟大哥进京考大学,却赶上黄埔四期招生,进了黄埔就开始了他一生的戎马生涯。他参加了东征、北伐、抗日的无数战役,曾有多次在炮火下失踪。军中不止一次为他开追悼会,家人两次领到阵亡恤金。最后他又活着回来。他的军职虽只到少将师长,但一生却是惊涛骇浪,而又曲折离奇。都靠了他那坚忍、无畏、热诚、执著而又豁达的性格,他常能绝处逢生,峰回路转,而至柳暗花明。他晚年常说:“在比国这最后一站对自己的工作最感满意。”他就在满意中飘然而去,给后人留下这么丰盛的回忆。

九、岳母戴广贤夫人(1923—1976)

清末民初,安徽合肥有八大家族,戴家是其中之一,当年有名的戴家花园就是他们家的故居。戴家田产多在老家,此外在徽州(旧府治今歙县)、芜湖、六安等地都有生意。戴家亦耕、亦读、亦商,忠厚传家,富甲一方。岳母的父亲兄弟众多,分掌各地的事业。岳母姐妹四人,排行第三,另有小弟一人,姊弟共五个。日军打来,戴家举家逃往重庆避难。

岳父郭将军时任黄埔第七分校(胡宗南麾下)教导总队队长。媒妁之言原拟为二小姐,相亲之时郭总队长却看中了1 7岁的妹妹,遂定终身。当时重庆冠盖云集,黄埔的青年军官在那里成家的不少。郭夫人品貌出众、性情随和,人缘最好。

岳父是黄埔四期的战将,一生戎马驰骋,转战四方,眷属随军播近,所生子女六人都因地而名:长女凤兰出生兰州;次女凤西生在西安;保民弟生在武威,当时岳父在新疆作战,兵败失踪,传说阵亡,大爹给他取这个名字有“保国卫民”之意;小弟生在南京近郊的汤山,取名汤生;大妹埔君生于大陆撤退时的黄埔;小妹竹君是来台后在新竹出世。

郭将军在大小战役中,曾有七次战死的传言,军中甚至为他开过多次追悼会,有两次家人已领到阵亡的恤金。夫人在这样的景况下带着子女熬过艰辛惊悸的岁月。来台之初,军人待遇菲薄,将军家中人口众多,生活甚不宽裕。将军好客,常常带人回家吃饭,夫人心细手巧,善做无米之炊,转眼可变出一桌饭菜。

合肥是鱼米之乡,习惯吃米,而山西黄土高原习惯吃面,岳母做得一手北方面食:刀削面、猫耳朵、拉面、拿糕、山西月饼,寻常的包子、馒头更是不在话下,而自己常常是一碗泡饭、一条小鱼自得其乐。

1964年我在文化学院(文大前身)做讲师,和凤西由相识而相爱,成为郭府的常客。那时郭将军已做了民选的“省议员”,这是台湾民选代表的起步。国民党提名他参选,因为他有退伍军人和台大校友的票源,但竞争非常激烈,郭家帮全体披挂上阵,郭夫人雍容华贵而风度亲和,在游行车上广播政见,声调清晰活泼。他们到各地拜票,走遍全省各地的眷村,赢得一致的支援。

每逢周末假日,一家人围着桌子包饺子最为热闹,兄妹们还常带了各自的伴侣:二哥和张俊玉、保民和苏敏仪、凤西和我。晚饭后再去宵夜。岳母喜欢唱歌,三十年代的老歌无一不会,常听到的有:《渔光曲》、《叹十声》、《天涯歌女》、《苏武牧羊》,京戏喜欢唱《拷红》、《苏三起解》、《霸王别姬》……

1965年圣诞夜,大家在夜总会同乐,圣诞大餐后的歌舞节目中有一场精彩的脱衣舞,当时台湾还相当保守,看得人目瞪口呆。随着台湾的经济起飞,儿女各有成就,生活越来越好。

1971年凤西在台湾驻比利时外事机构做雇员,我在ULB做博士研究生,景况稍宽松就接岳父母来欧洲旅行三个月,游历了欧洲六国,非常尽兴。岳父是太极拳名家,旅比期间有多人跟他学拳,回去以后有一家瑜珈健康中心聘请他来比利时教授太极拳,为他办好正式的入境工作手续。他们夫妇于1975年8月第二次来比,做了较长时间居留的准备。

这时小妹竹君也来比留学,于4月到达,已开始补习法文。适逢我们的玫瑰餐厅在海边度假城奥斯当(Oostend)开了分号,生意兴隆,帮手众多,每人都支领一份酬劳。家人合乐,不但凤西和竹君重享母爱,连衣玄姐妹都得到奶奶的照顾。这是我们最幸福的年代,饭店星期二休息,带了爸妈到处游览,平时打烊以后还去夜市游乐。

岳母最大的爱好是打麻将。麻将会引人入迷,在台湾,夫妇为此常有不快。来到比国她有了新的消遣、新的娱乐,有更多时间照料岳父的生活。岳父教拳很费劲,要讲解,要一遍一遍地演练,每次回来常常汗透衣衫,口干舌渴,这时岳母已准备好他喜欢的饮食:刀削面、猫耳朵。最叫小孩们眼馋的是山西拿糕,把干面粉透过罩篱撒在沸水里,边撒边搅,渐渐变成糊状贴在锅上,起出来一面稀软,一面嫩脆,沾着调好的菜汁吃,更道地的吃法是沾泡菜水,酸酸辣辣的。岳母每次都多做一些分给孩子们。

这年阳历新年之夜,邻近的李园饭店请我们参加他们的舞会,我们阖第光临了。大约凌晨二时回到家中,岳母忽然腹痛如绞,紧急送到附近的医院急诊,确定是急性盲肠炎,必须动手术切除。预定清晨动手术,打针吃药稳定睡下了,大家也回去休息。次日一早到医院探望,岳母醒来感觉不痛了,她说:“回家吧!别治了,我们的保险还没办好,开刀要很多钱呀!”

听到为省钱不治病,我和凤西都反对,一再劝说接受预定的手术,开盲肠是小手术,钱的事不必考虑。她同意了。竹君留下陪妈妈,我们回去上班。下午二时又都来到医院,竹君坐在手术室外,满脸焦虑。大家苦候很久,医生终于出来了,告知家属说:“手术中发生意外休克,已尽力施救,未能挽回,已确定死亡。”

一时天下大乱,大家抢进手术房中,岳母面貌安详地躺在床上,尚有余温,众人放声大哭。我们找来家庭医生Dr。Decoster,要求医院详细说明,并准备追查医生是否有疏忽之处。

要控告医院,追究出医生的责任是不容易的。死者不能复生,不应再把遗体解剖化验,岳父当机立断,即刻准备后事,举行了隆重的丧礼。遗体火葬后凤西姐妹陪爸爸送骨灰回台,在台北再办了公祭,骨灰存放在善导寺。1 7年后岳父过世,同样的程式和仪式,将二人骨灰并放一处。

竹君是小女儿,与父母最亲近,母亲在手术中她守候在门外,似梦似真听见母亲大叫一声:“他们说不痛,可痛死了!”像是边走边说,其时灵魂已去西方极乐世界。

此后各地的兄弟姊妹境况越来越好,岳父常住比利时,生活优裕,经常作环游世界之旅。每当大家兴高采烈之际,常想如果母亲还在就更加热闹,也好回馈她早年的辛劳。

衣玄对奶奶印象深刻,常怀孝思:她结婚的中式礼服选定了奶奶留下的一件旗袍;她生了女儿想用奶奶的名字“广贤”做纪念,我们觉得不合中国传统观念,便改作“广仙”。

我妹妹建华家住合肥,早年曾托她打听戴家的亲人,接到过岳母的大姐来信。大约在八十年代后期,有一个安徽来的商务代表团在飞机场打电话找凤西,说带来大姨的消息,希望到机场见面,凤西出外旅行,我赶去机场见到此人,并在免税商店买了礼物请他带上。

十、岳叔郭宗山先生(1912—2001)

岳父郭岐将军在兄弟五人中排行第二,他的家乡地处雁北,地瘠民穷,气候恶劣,灾荒不断。父亲郭介龙是地主,读书不多;母亲目不识丁,但智慧很高。他们希望孩子们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老大、老二先到北京求学,一个学农,一个从军考进了黄埔四期。郭宗山在家乡读完小学就随兄长到北京读中学,他1934年中学毕业考入北平医学院,19 36年改入北京大学地质系,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随校南迁,19 40年毕业获西南联大理学士学位。毕业后他就在滇东黔西一带跟随几位前辈学者从事地质矿产调查工作,其后转入中央地质调查所,19 43年至1949年追随前辈学者先后在陕西汉中、甘肃河西走廊、内蒙阿拉善和青海等地进行地质调查工作。

1949年郭宗山考取公费留学,赴英国入剑桥大学,在名教授指导下完成多篇论文,取得博士候选资格。1 951年冬他急于回国参加建国事业,放弃即将到手的博士学位和台湾对他的召唤,毅然回到祖国,投入地质和矿物的勘探工作。他走遍了江河南北,抚摸遍中国的山川土地,成为地质界的后起之秀。他的贡献主要在基础地质调查、矿物勘探、透明矿物研究和新矿物命名等项目。他撰写的学术著作和经手编纂的学术书刊不计其数。

1979年他当选为“新矿物命名委员会”主任委员和“全国自然科学名词审定委员会”委员。通过他与国际学术界的交流,提高了我国地矿学的学术地位,郭宗山的名字被收录入“英国剑桥国际人物传记中心”和“美国人物传记研究所”的名人录。

我很有幸和这位亲长相交20多年,平均每年都有两次以上的促膝而谈,最后是一次2 000年9月22日。我上午到北京,一下飞机直接住进新大都饭店,因为这里距两个四叔都近便。当即和他电约下午见面,下午五时他来饭店带我去他家吃饺子,谈到深夜他再送我回旅馆。谈到女儿怡慈的博士学位,外孙女被选为全美一百个天才儿童由国家特别培植,以及他供给两个印度贫童读书等等,心情特别舒畅。他步履轻快,说话中气十足。我曾记下这样的感想:“眼前的这些老人,郭四叔夫妇身体和精神最好。”想不到这次的欢叙竟成永诀,一年后他患癌症去世。

岳父郭将军对于兄弟侄儿的照顾重于自己的妻子儿女,他留在大陆上的儿子凤棣也同样受到这样的照顾。四叔收养了凤棣,使他少受父亲之累,按月补助他生活费用,使他安定地读书;凤棣也趁假期到叔父工作的勘探营地,二人一起度过愉快的假日。他曾想把凤棣带到北京念书,凤棣却选择了跟随大爹留在西北。凤棣对四爹了解甚深,哪年在哪里工作、发表什么论文,说来都如数家珍。

由于工作上的表现和成就,郭宗山四叔逃过许多政治斗争,但却未逃过“文化大革命”,他被抄家,下放牛棚,挖粪三年,身心留下无时或忘的创痛。199 8年北大一百周年纪念大会上,郭四叔作为一个光荣的校友在大会上致词,他痛陈时弊,出言激烈,语惊四座。

十一、胡品清教授

胡品清教授原籍浙江绍兴,1920年生,浙江大学外文系毕业(西南联大),后获法国巴黎大学学士,曾任巴黎大学现代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台湾文化大学法文系教授、系主任,法国文学研究所主任。

她精通中、英、法三种语言,同时写诗、散文、短篇小说、文学评论,兼及中英、中法互译。1 997年台湾出版家统计她的著作有70余种,分别在台湾、巴黎、纽约等地出版。她早年旅法时期翻译的《中国古诗选》及《中国新诗选》都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出版,英文著作《李清照评传》及英译《漱玉词》等均在纽约出版。

胡品清家学渊源,自幼跟博学多才而严厉的祖母苦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入学读书,热衷文艺。在浙大外文系时期投入西洋文学的研究。进巴黎大学文学院是从大一读起,与法国学生受同等待遇,一年后脱颖而出成为文学院的翘楚。

胡品清是有名的才女,读书过目不忘,融会贯通,所有读过的文字,包括儿时的国学、西洋名著、民间小品等等都能信手拈来,不需查证。而她的表现手法又是清雅脱俗,意境悠然,有不食人间烟火之致。

她是文人、诗人、词人,尤其是性情中人,她活在“情”中,没有情她写不出文字。她的每一首诗、每一篇文,都有真实的背景,即使她的小说也非虚构。她的诗词、散文常常是为某一个人写的:写给情人、写给朋友、写给读者,真情毕露,细腻感人。

她早年供职过外交机构,处理过官式文书,任何外交公文都可用中、英、法文一挥而就。五十年代中她与法国人亚历山大·纪业玛(Alexandre Guillaume)上校结婚。纪业玛才识渊博,中文造诣很深,对中国问题有深入的了解,但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情人。他们的婚姻生活形式多于爱情,但诗人需要心灵的滋润。由于译介《中国现代诗》,她与居住台湾的现代诗先驱覃子豪先生建立了文字之交,覃先生进而成为她梦幻中的白马王子。与此同时她浙大的老师张其昀(晓峰)创办的远东大学(文大原名)邀请她任教,于是她挥别了丈夫来到阳明山上,一住40余年。其间感情上的变化是诡谲的,现实生活是安定的,心灵的滋润是充沛的,而经济奇迹、商业竞争使她成为出版业主红毡上的贵宾,于是她就大显身手,充分地发挥了她的才华:不停地写、不停地读、不停地创作,四十年如一日。她写作、阅读和编辑的速度非常惊人,一本教学用的法文文法书可在一夜之间编写完成,竟无一字之误。

1997年她荣获法国政府颁赠的棕榈饰学术骑士勋章,同年她还连出了几本书,收获丰盈。1 998再获法国文化部颁赠的一级文艺军官勋章。她的健康状况良好,这几年写作更勤。她究竟出版过多少本书,恐怕无人能算得清楚。《最后的爱神木》中有一份《胡品清作品书目》值得参考。

1963年张其昀先生创办中国文化学院,先办研究所,借用阳明山庄招考第一届研究生80名。这是张先生个人的一番心血、一个宏愿的实现:“阳明讲学承中华之道统”,“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阳明山庄的日子很有古之先贤书院讲学的味道,一日三餐师生对座,张先生还常邀请名流高士来访,与同学共餐。

下面这张相片是为欢迎梅贻琦博士的夫人李岑英女士所摄,她是哈佛大学燕京社重要成员,来校担任英语教学一年。我有幸分配在她的班上,与她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她左首是张其昀先生,右首是胡品清教授。

8 0个研究生分属12个学门(系),每人必须选修一门第二外语,选法文的有包括我在内的十多个。胡老师教学认真而严格,大家学习很起劲。一年下来法文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师生也建立起深厚的情谊,同时也了解到她个人的一些情况:胡老师到台时覃子豪先生已害了癌症,他的一个爱慕者终日奉侍左右直至他去世。

除了读法文我也热衷文艺,对于胡老师那些新诗尤其倾倒,华冈出版部为她出的第一本书《胡品清译诗及新诗选》收录了她许多不朽的篇章,如《鲛人之歌》、《女神之再诞》、《苍穹》等,我都能背诵。我天生富有同情心,喜欢雪中送炭,常在节日里联合法文组同学给老师送点礼品表示感谢之忱。第二年,学院迁到华冈,新建的校舍,细节尚未完工,山上风雨特别多,胡老师住菲华楼,常需要同学照应,我渐渐地成为老师的闺中至友。

一个离婚的贵妇人和一个涉世未深、热情率真的青年学子,在华冈以校为家的环境中,酝酿出奇妙的情愫,不足为奇,无论在中国的传统社会或现代化的社会都不能算离经叛道。遗憾的是黄某人乃一介凡夫俗子,抱着很世俗的社会观,我们深厚的交往止于姊弟的情谊。

但她是性情中人,她要抒发自己的感怀,要用美丽的词藻记录缤纷的经历,这期间她出版的书里都有我的影子,包括文星丛书17 7号《人造花》、皇冠丛书116号《梦的船》、水牛文库14号《梦幻组曲》、水芙蓉书库5 2号《梦之花》等等。

她说:“心契是精神协奏曲,形体只是小驻其中的寄生”,“一般的爱情像花、像火谢得快、灭得快,崇高的恋情像长青树”。

她满眶热泪送我登机而去,再孤零零地回到她的象牙之塔里,过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然而造物主是公正的,对待一个不世出的才女、一个善良而辛勤不懈地歌颂人生真善美的人,自有他的安排——安排她在感情的路上有一个接一个的白马王子出现,他们是各个领域中的卓越之士,有丰富细腻的感情、善良纯正的胸怀,诱发她的灵感,让她源源不断地写出那些不朽的篇章。

十年后我回来了,带着赎罪的心情上山,重叙姊弟的情谊。此后每次返台,总要上山一叙。岁月不居,转眼又二十年过去,文大创校的师长一个个凋谢了,我也到了古稀之年。老同学有的老去,有的疾病缠身,有的失了踪迹,而胡老师住在她的象牙之塔里,依然生意盈然。

她是唯美的空谷幽兰,又是华冈之上临风的玉树,人如其文,沧桑四十年她竟依然清丽如许,甚至她那一笔娟秀多姿的字(字如其人,很像她走路的姿态)除了更加有致之外,也无老态,至于行文的语气就更不必说了。2 003年末出版的《最后的爱神木》封底上她的近照就是她近年的样子。

她爱红尘滚滚,但决不贪恋,更不愿缠绵病榻,她要“善用每个日子,将之视为最后,祈愿在讲坛上传授中西文学时,无疾而亡”。我诚心为她祝福,深信她会如愿以偿。

十二、许赞育老师

1954年2月,我刚从军中退役,德麟大叔通过李升如老师(泰安人)的关系介绍我到台中雾峰莱园中学插班高二下。私立学校学历证件好说,我得以连跳三级。

许赞育老师教美术,没有高二的课,却做了我们两年的级任导师,大概由于他是教会长老,对青年教导有方的缘故。他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子都是龙:登、丕、左、右、田;女儿都是琴:瑟、文、琳,一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许老师是天才书法家,青年留学日本,18岁以神奇的“中”字一笔获书法特别奖。回国后教授美术。当时一个中学教师维持这样的家庭相当吃力。

周末假日同学们回家,宿舍里剩我一人,常到几位老师家走动。许家兄弟姊妹和我都熟,他们的学业非常优秀。当时风气重男轻女,许老师的原则是男孩子考大学没限制,女的只能考师大公费学校。结果儿子们受了高等教育,女儿们未能发挥所长。

1955年我考进台大法律系读一年级,其时登龙已是医学院二年级生。假日有空我就回母校莱中看望师友,瑟琴有时托我带个小包给她哥哥,在火车上禁不住打开她的小包,偷看她写给哥哥的书信,是那么温婉细致,令我爱慕不已。想起小时在外念书,我姐姐也是经常送来这样的小包,信上多是替母亲说教。

大约在我离开雾峰的第二年,许老师骑单车夜归摔倒,跌破了上唇,经街口的林医生缝合,留下疤痕,引以为憾。登龙惦记在心,和他的教授商量,安排父亲到台大医院整容。法学院离医院很近,课余常去看望,师生的情谊更上层楼。

1966年我出国前带凤西去母校给师友辞行,出国后唯独与许老师联络不断。

先是登龙兄出国深造,在纽约奠定了事业与学术基础,他曾任纽约台湾人医师协会会长,在侨界很有声望;丕龙从商转政,迄今活跃台湾政坛;左龙是牙医,也在纽约;其他弟妹各自在台、美两地发展。

他们又是音乐之家,一家人都是唱歌好手,当年师母弹琴,孩子们在教堂演唱,今天台湾的金曲歌后许景淳便是丕龙的爱女。老师退休后即来洛城定居,转眼二十多年。199 9年8月许府在洛城举行音乐餐会,庆祝老父9 0华诞,二百多位音乐界、宗教界的知名人士共襄盛举,气氛高雅热烈,为侨界活动所仅见。老寿星精神矍铄,即席致词,言之铿锵。他感谢上帝的恩宠,深怀母亲的教诲,希望女儿们都做好妻子、好母亲,念念不忘传统。其实,心怀故土而扎根海外岂不更好!

1983年,新民哥带我们去看老师,大家合影留念,照片中左为丕龙,衣蓝左首两个女孩是丕龙的女儿。早年我们来洛城常住新民二哥家,每次都来看望许老师,他住小台北(Montery Park),自己骑个电单车来去如风。1996年10月,师母过世后我们再来时,电话里他说:“快点来吧,这里还有台湾来的人等你见面哩!”

原来他把三个妹妹都从台湾招来,岁月如流,转眼间她们都做了“阿妈”(祖母)。那一次他请我们吃过加州深水的“游水虾”、“佛跳墙”之后,又在文琴主持的“故乡”请我们吃道地的台湾口味。依然那么洒脱。

2001年听说老师中风后,我们专程去看望他。他是左瘫,右边可用,神智言谈都清楚,行动用轮椅,比岳父郭将军当年幸运多了。医院设备及服务第一流,在美国住这样的疗养院,私人的负担是很重的。我们去时文琴正在喂饭,老人不停地说话,他后悔当年对女儿们不公平,还想送文琴去日本留学,以补偿遗憾。第二天我们带了他最喜欢吃的生鱼片,并推他到餐厅吃中饭,他非常开心。医院的饭端上来,是磨碎的饭糊,凤西把生鱼片加一点饭糊送到他嘴边,却被拒绝,他说:“我死也不吃这个东西。”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我们还常有他的消息,他已是9 6岁高龄。祝福他健康长寿!

十三、苑觉非先生和他的家人

苑觉非先生,字干忱,宁阳县柳家楼人氏,出身诗礼积善之家。先生自幼攻读私塾,及长,游学京畿。日本侵华时在家乡从事抗日工作,193 8年前后受知于抗日名将张子明,任鲁南联军指挥部主任秘书兼主汶上县政。抗战胜利后先生投身教育事业,兴办国立二十一中分校及济宁光华中学。国共内战期间先生领导战区学生播迁,于各种险恶之景况中率领数千山东青年学子跋涉万水千山,使他们一步步走上发展之路。从广州到澎湖接掌“防卫部”子弟学校,再排除万难迁校至台中员林,并任员林实验中学任第一任校长。师生胼手胝足从废墟中建校而人才辈出,桃李成荫。先生功成身退后转政大任教,修身养性,著书立说,对当年带出来的老学生之照顾与提携更是不遗余力。六十年代以后台湾社会安定,经济迅速发展,许多当年的学子逐渐从军中退役,但年华已逝,前途无着,先生出面为他们奔走呼号,终于促成了退役同学集体复学员林实中的创举。这些过时的学子从此再走上柳暗花明的一程,许多人又考进大学,更上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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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领学生迁移,与学生结缘,并以之为终身志业的另一山东师长是王志信(号笃修,山东诸城人)老师,是他把我带到湖南衡山去的(三联中),也是他们几位师长带数千山东学生到澎湖。苑先生正是继他之后接掌“澎湖防卫部”子弟学校的。

1953年苑先生带学生初抵员林,我正在台中服兵役,前往探望表妹宁琳。其时他们师生初抵员林荒地,百废待举,不由地想起王校长带我们初到湖南李家大屋的情景。苑校长和黄家是世交,抗日战争时期曾与德麟大叔并肩作战,初次相见我称他“苑世伯”,他说“叫大叔好了”,从此就定了这个称呼。这次访问还遇到湖南衡山三联中的李子泉老师,他也是宁阳县人。

苑大叔原配夫人倪氏早卒,遗有一子二女。来台后他与吕邦媛女士结婚,生女佩芬,子举正、举民。吕氏出身将门,性情豪爽,八十年代中患癌症去世。苑大叔的胞弟苑觉宾也是从军来台,退役后再进大学读书,我当兵和读书期间也与之有交往。

1956年德麟大叔去世,在台北举行公祭,苑先生组织治丧委员会,总理一切事务,我读的祭文也是他代笔写的。我也参加了他和吕女士的婚礼。最值得一叙的是我和他在台所生长子举正的论交。

苑举正东海大学政治系毕业,与同班同学韩慧泉相爱数年而成婚配,我适逢其会,在台北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得知他们要去鲁汶深造,手续都已办好,即将起程。198 5年8月2 2日我准时去布鲁塞尔机场接他们夫妻并送二人去老鲁汶。他们是有备而来,宿舍早已订妥,连街道环境也都了然于胸,很快进入了读书环境。

老鲁汶是荷文区,研究生可用英文读学位,外国来的留学生很少有人学荷兰文。台湾来的学生有个基督教查经班,每星期日聚会,非常虔诚,同学相处也特别和谐。凤西经常参加查经,和大家很熟,他们也常来我们家中聚会。中国大陆来的学生很多,我们也有一些熟人,这段时期家中蛮多活动。

举正夫妇读书很勤,他们是少有的留学生中肯学荷兰语的人,而且还在新鲁汶选修法文课程。在海外山东人不多,宁阳县同乡世交这样的关系更弥足珍贵。大约来到两年左右,他们夫妇的第一个孩子文谟(馍馍)出世,惠泉不得不改动一些她的学程,并且找到一份课余的工作贴补家用。

韩慧泉人如其名,如智慧之泉,善良贤淑,聪明内敛,待人接物温婉灵活。她的业余工作是在鲁汶市中心一家珠宝手饰店修理手饰,她眼明、心细、手巧,渐渐地成为店中的台柱,无论金银珠宝手饰,乃至手表一般的检修,她都能做得干净利落。店东老夫妇对她信任有加,视如家人。他们这份友谊延续至今,近年举正过比,还住老板家中。

台湾开放大陆探亲后,1989年苑大叔带女儿佩芬由台北经比利时,举正陪老父返乡探望阔别四十年的妹妹及子女。

比利时学术环境好,生活品质高,人情味重,生活容易,各方来的游子常常乐在其中,不忍离去。拿了学位走的大都有十年八年的旅比经验。举正住的大学宿舍舒适便宜,学生的医疗保险优惠周全,他们的老二文欣(文文)不久也来到鲁汶,她的出生不太顺利,惠泉吃了苦头,但她非常坚忍,我和凤西去医院看望,她跪在床上埋头痛苦的样子难以忘怀。

1995年我和凤西参加了举正的博士论文辩论会。他以英文答辩,口若悬河,拿了优异的成绩(Grand distinction)。山东人尤其宁阳县人一向口拙,苑举正是异数,他旅比十年生下一男一女,拿了博士学位,不算特殊,但说得一口流畅的荷兰文和法文,旅比学人中还不多见;至于惠泉虽然没读博士,但语文的造就不输乃夫,回国后服务历史博物馆,主持外事,又常为政府各部门所借重。

宁阳人在台湾长大的第二代精英和我私交笃厚的有三人:张毓捷、苑举正和梁君午,君午是旅居西班牙的职业画家,他们三人虽然生长在海外,但都有几分宁阳人的执著(拧劲),又兼具海外人的通达灵活。

十四、张振东先生和他的家人

张振东先生是宁阳县抗日英雄张子明的堂侄,黄埔军校十七期,在“台湾警备总部”供职多年,官拜上校处长;张太太孙侠情是抗日战争中的花木兰,来台后做了北一女的军训总教官兼训导主任。张子明的家人到台湾的不少,由于种种关系我和他们这一家族人有许多交往,其中最长久而深厚的是振东先生这一家,此外像张克强先生、张竹泉先生、张毓秀学长,都有各自的机缘。不过最早论交的却是毓秀兄,我们是宁阳县中的同学(1944年);其次是竹泉先生,1 945年冬我跟父亲逃到济南,他是国民党宁阳县党部书记,管理宁阳同乡会,父亲和二哥都在那里寄居过;再就是张克强先生(张子明的长子),我们同船来台,同连当兵,相交不浅。

和张振东先生家结缘是195 5年7月。我来台北就学不久,做了张毓捷(振东先生的儿子小东)的家庭教师,不仅补习功课,还和他一起读书、考试、游戏,生活起居数年之久。他考建中,考台大,出国留学;我考检定,考高考,考研究所,这些重大的战役,二人都曾并肩作战。我的流离经验和军人习惯,尤其是在台大法学院吸收的五四精神,对他有相当的影响,从而建立了终生不渝的交情。迄今半个世纪,天南海北到处碰头,电信往来从未间断。

20 01年我们去加州访旧,住在旧金山附近的斯坦福大学城,安定后就和张老太太通话,约好过两天去看他们。3月29日星期四,我们租了车直开福来蒙(Fremont),他们住的高级养老院我们曾来过多次。这天他们有一对老朋友、老牌友,并没打牌(也许张先生已不能打,他只能卧床,或坐轮椅)。199 6年10月来时,两老行动自如,每天打麻将,那时张先生患严重失眠症,老想安乐死。现在老病如此,反而活得很仔细(大概人老了就是如此)。

不久前加州发生过地震,房内还有防震设备,客厅中的饭桌是特别抗震的一种,天塌下来都撑得住。桌底下吃的、喝的、医药用品、灯火、用具,应有尽有。加州什么都好,可地震随时会来,而且若干年一次,天翻地覆。

这天中饭订的外卖饭盒,送到家里,饭菜和汤热腾腾的,一次性的餐具齐全。就在这桌上吃饭,鸡鸭鱼肉素菜都有,味道很好。吃完没有清洗工作。

老太太说:“你们来得正巧,小东刚从香港回来,大哥大嫂从台湾回来,小峰、小敏早就在这里,咱们得聚聚。”小东就是张毓捷,平常我们叫毓捷,这里我们顺着老人叫;小东、小峰、小敏是儿女;大哥是侄儿毓秀,也是我在宁阳县中念初一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他是军乐队的鼓手,我跟他练过打小鼓。

又说:“谭瑞琨夫妇也回这里定居,常来看我,带我去超市买菜。究竟是二十几年的婆媳,从小看大的。”瑞琨是小东的前妻,在一个眷村长大。她是北一女的高材生,所以又是老人家(当年的军训教官、训导主任)的学生。小东和瑞琨青梅竹马,爱情是轰轰烈烈的。二人出国留学,都拿了博士学位和高薪的职位。印象中瑞琨的学习和工作能力很强,性格天真,又受传统的拘束。

两老退休后到美国和儿子同住,大孙子小庆跟奶奶在台湾长到七岁,除了正统的中文教育,并培养了一些音乐、体育方面的智能,诸如小提琴、网球、跆拳道之类(一般发展中社会的现象,目前的中国大陆已经形成);二孙子小立跟妈妈在美国,进美国学校,不会中文,但智商很高,很好学。

1976年七、八月间我们全家第一次横跨北美,进行往返美加的长途旅行,经过底特律时去看他们,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两代人的思想冲突,不过思想冲突不影响家庭和谐,而且会随着当地的风气日趋调和;麻烦的是,家庭的组合不能改变,问题是无可避免的。谭瑞琨在美国读书,工作都走在丈夫前头,小家庭没问题,来了公婆同住就麻烦了。每个人都没错,都尽了最大努力,结果是理智地分手,美满地再出发。

小东的新婚妻子是复健医生,在美行医,也是离婚有孩子的;瑞琨的再婚先生是台大同学,当年追她失败念念不忘的,好像也是再婚有孩子,真是天作之合,祖上有德。

老先生说:“小东好玩,家中好友打牌,她(新媳妇)在旁冲茶倒水,通宵侍候不睡。”小立说:“两个爸妈变成四个,去谁家都受欢迎,真棒。”

我们两个女儿和小立最熟,他总是由瑞琨照管,在台北碰上多次,整天玩在一起。瑞琨婚后随夫回台定居(先生是执业律师),她在大学执教,现在先生退休再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4月1日星期日张家大聚会,这天美国换夏令时间。为了小心,出发前先打电话,老太太说:“没问题、你们照约定11点到”。路已摸清,准时到达。两老已在等候,说:“小敏带孩子们去滑雪,来不了,小东接大哥,小峰自己来”。

小峰的前妻非常贤惠,生第二个孩子时羊水倒灌而死,小峰请个年轻护士照顾孩子,非常尽职,对他更是关怀,后来就成了他续弦的妻子,又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小峰做事精明,家庭也很美满。老太太说:“张家祖坟的风水不好,子孙的婚姻老出问题,得想个法改变一下!”

到了中午还没人来,老人就打电话,原来都还在家没出发哩!将近两点,小东带了哥嫂到了。老人说:“小峰一定来,再等等。”原订的饭店已不收客人,另一家说马上来还可以。给小峰在门上留下条子就去吃饭。叫了最好的酒席,老夫人把几个跑堂指挥得团团打转。

小东的运气一直好,从IBM亚洲区总裁位置上下来,他接着做另一家新兴公司的总裁。老夫人对我说:“反正都是你造就的,功也是你,过也是你。”

其实平心而论,这户人家有今天的局面,都是老夫人孙侠情孙教官一手安排。她又说:“孙子辈的事我不管了,也管不了,他们都在这里长大,是美国人!可是小庆的女友是日本人,那怎么行!中日是世仇,得给他们拆开才行!”看来她还得管!

再说我那位同窗好友毓秀大哥,他的运气就不算好。父亲去世早,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可后来又因故离开母亲到台湾。他和大嫂吴筱梅是东吴法律系同班,又一同在台北法院当书记官,一起转业当律师,却念念不忘大陆上的老母。

1977年冬,我离家三十年后第一次回乡探母,也探望了毓秀生活在县城的母亲,打通了他们直接联络的管道。他们把积蓄寄回去为母亲盖房子,改善生活。为了接母亲出来,他们又移民美国。最后回去探病变成送终,钱财也不翼而飞,心中的况味可知。他捧了母亲的骨灰带回美国,说:“那里墓地清雅,还有音乐。”以上这些事情历历在目,不少我也亲身参与。

人的一生际遇,冥冥中似有定数,有人一生顺遂,有人处处坎坷。这与财富也没关联,论财富,大哥在台北和旧金山的闹区都有值钱的房子,但为了处理财产也伤透脑筋。

再说县长的长子克强先生。194 9年秋我们一起从广州当兵到高雄,编在同一连里,我退役就学,他转入台北官邸的警卫团,又常在振东先生家遇到。克强先画国画,打太极拳。我到比国以后与他还有联系,早年返台也见过多次,转眼二十多年,最近听说他去大陆跟儿子养老。他应该九十多了。

和毓捷最近的一次会面是很戏剧化的,2 001年我们从台北经香港返比,住在香港衣玄家中。我想到毓捷在香港有办公室,就打电话给他,通了话才知道他人在台北,次日返港;我们正好次日离开,一问时间刚好可在机场会面,于是订了机场饭店共进午餐。他带了太太,太太的女儿女婿从东莞来接机,东莞的工厂员工四万多,他当总裁比退休前还神气。原来IBM的下岗工程师们看中了毓捷在香港做总裁的经验,集资成立这个公司,一经开工,财源滚滚,一帆风顺。

十五、贾彦文(Monseigneur Kia)主教

比京天主教教友转给我们一本《贾神父的照相簿子》,是天主教基督服务团出版的。这本小书制作非常精美,简洁而明确地描绘出前台北贾总主教的一生。贾神父(比较习惯的称呼)想到我们,给我们捎来这本好书,让我们分享他的荣耀,感念不已。

人生是缘分,和神父结缘很早,而且也是一生连绵不断。

话得从1966年7月说起。我得到鲁汶大学奖学金,出发前去台南拜望曾经在鲁汶生活九年的贾神父,他当时是台南教区副主教,天主教学生中心辅导。我与他谈了一些鲁汶的情况和我出国的经过,他随手抽出一本法文版的国际公法送给我,这是我生平第一本专业的法文书Droit International。回台北的火车上一路不停地翻阅。

这年1 1月底才到鲁汶,我住进中国之家,读书之外很虔诚地参加天主教的许多活动。

第二年暑假,我参加了天主教欧洲同学会在慕尼黑的避静,贾神父先到鲁汶,再去德国,有许多接近他的机会,尤其在退省期间,每天听他讲道理。十多天生活起居在一起,受到许多熏陶,也结识了许多朋友。会后我与朱本明、萧兰男结伴回比,一路游山玩水留下隽永的回忆。

1973年,衣蓝领洗,正好赶上贾神父到鲁汶,衣蓝和王素玲的女儿立慈一同受洗,素玲做了代母。此后他每次来此总会聚聚。他在比国人脉深厚,大城小镇都有他的友好。我们很高兴当他的司机,开车载他到处去寻访故旧。

1984年他在台北总主教任内第一次中风,当时只有5 9岁,之后又两度中风,身心受到严重损伤,几乎忘记了一切,但他凭着信心和毅力逐渐康复。这期间他每年都去法国南部的圣母院休养,总会经过比利时,与我们有了更多见面的机会。

1997年9月6日钱宪和的长女立馨(H elene)结婚,贾主教主婚。婚礼隆重而内情复杂,期间主教多次在舍下休息和调停,更深一层了解到他对人,尤其对他的老学生爱之深、之诚、之尽瘁。宪和与天慈这对夫妻冤家是神父的众多爱徒之一对,他们多年来的吵吵闹闹令他着实不安,他一心想为他们化解,并做了大量工作,照他的年岁和健康状况那是超量的。

第二年,他带了一队人到耶路撒冷朝圣,也经过比京。我们邀集了旧友在舍间聚会,他讲了一个故事:他在台南做学生中心辅导时,去台北办事,同车有许多穿军服的学生,是大专毕业后受预备军官训练回台北的,军服上有名牌,邻座的一人名字“江乃良”,便问他认不认识江乃康,原来是亲弟弟。这时江乃康在座,江乃良正在比利时做经济部代表,兄弟两人都是优秀的外事官员。

这次聚会正巧张士良夫人回比国度假,张先生走后她还按时回来住一阵,可也就是最后的一回,不久她也走了。袁淑云医生夫妇都退休了,回到比利时定居。齐在乡下隐居多年,种田养花,极少外出,听说贾神父来了特地从乡下赶来。其他还有商寿君、史太太郭荣锦、蒋晓明、陈长石夫妇、施光夫妇、阙永芳夫妇等。

这次聚会非常欢畅,贾神父神采飞扬,回想他中风最严重的时候,几乎记忆全失,怎能料到能恢复到今天的情况。

贾神父对我自始印象不错,有意无意间有带我归主的意思,我也曾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决定保留我“望教”的位子。神父看出这一点,任我自由,从未给我压力,这也是我最钦敬他之处。

十六、老友施光

4月28日(2002年)施光的家人和亲友在老鲁汶为他举行了一个追悼仪式,组织得很好,座无虚席。可惜我们当年的一班老友如今终老在比利时的,大都在旅行中,未能到场。我即席讲了一点追念他的话,词不达意,决定再写这篇短文。

3月中我在大陆旅行,凤西半夜来电告诉我施光突然过世的噩耗,使我惊痛不已。彻夜回想三十六年以来无间的交往,他就活生生地站在我的床前,可是人神远隔,已经永别了。

1966年我出国前,去看正在台北访问的天主教“鲁汶中国之家”的指导神父谢凡,他很兴奋地告诉我,中国同学今年的成绩非常好,施光同时念了两个学位,其中一个还拿了最高分(La plus Grand distinction)。这年秋天我到鲁汶,施光已开始写博士论文,而我前路方遥。我们都是政治研究所的学生,我有太多的问题向他请教,他总是不厌其烦,详细解释。

次年我们被推选共组鲁汶中国同学会,他负责康乐,何、阙、蒋都是重要阁员,我总其成。我们办了许多难忘的活动。他有语言和表演天才,无论什么样的聚会,有他在就有欢笑。我第一次震惊他的表演天才还是刚到鲁汶,一次中外同学的聚会,他即兴表演一个换路灯灯泡的电工,用一根特制的杆子把老灯泡转下来,再把新灯泡装上去,身边还有个手推的工具车,换完一台,推起车子再去下一台。没有任何道具,无声的表演丝丝入扣,博得全场欢腾。接着他用法文主持会场,流畅风趣,使我暗自惊讶,人家才来了两年,法文是怎么学的!

1968年凤西来到,施光很欣赏她几首台湾流行的歌曲,常常点唱;至于他自己,则中外流行歌曲无所不会。年底我们婚礼的晚会他来主持,气氛欢畅,他当场为我们作了一曲,谱上“罗马假日”主题曲Three coins in the fontain的调子,指挥全体合唱,把晚会带入高潮,令人毕生难忘。为了感念老同学们的盛情,每年这一天我们都办一个聚会来重温旧情。

两家有共同的背景和经历,也有许多共同的爱好,来往很多。每聚必畅,必念旧,必尽欢。他们夫妻都长于说笑,青惠犹胜一筹,常使满座捧腹。

施光一生勤俭,求学时期在饭店打工,深得老板倚重,到自己成家立业以后还常应饭店老板之急。他从礼品店小职员做到贸易公司的老板,再到跨国公司的总经理,积累了些许财富。家中一女两男,各有所长、所成,其乐融融。他提早退休,办好了美国移民,正要迁居加州与家人为邻,在阳光下、旷野中挥杆打球,骤然间被恶病劫走。天道不公有若是者,令人心痛!

十七、十无老人张天心

2001年7月,我们在北美旅行,7月22日到华盛顿,经过好友的安排,探望了相交三十年、正在华府天牢终身服刑的张天心兄。他因预谋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这个案子曾经轰动华人社会。

华府这个大牢在西北郊区的森林里,老远就看到监狱的建筑和屏障,接近以后有复杂的指示,探监要几天前提出申请,听候审批。所幸,这些手续已由天心兄的好友麻醉科医师毕大夫办好。上午十时毕大夫陪我们进入会客室,天心兄在玻璃窗后已经望眼欲穿了。双方只能隔窗从话筒交谈。他早些时生病,行动不便,现已大好,精神和气色还好,对于故人远道来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又从容镇定,侃侃而谈道出心声。

与张天心论交是1969年秋,那时我在比京大学做博士生,凤西在台湾驻比外事机构“文化参事处”当雇员。天心兄从美国奉派来比任“文参处”专员,他带了嫂夫人道英来上任,安家在ULB校区附近,公余之暇常相往来。凤西的父母来欧洲游历时,也常与她结伴同游。天心兄是京剧名票,操琴的高手,琴韵京腔自不在话下。但不久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入联合国,驻比京的台湾机构撤馆,他们夫妇回了美国,几年后夫人得了乳癌,他出了车祸,二人死里逃生。他身体复原以后偕夫人来欧洲故地重游,下榻在傅维新先生家,旧友们曾多次欢叙,他们旅行了许多地方。可是回去不久他丧失了终生不渝的老伴。此后他就寄情于京剧的爱好中,他在华盛顿的“不退勤卢”是京剧票友们的聚会之所,海峡两岸三地的京剧名人都与他交好。他的女弟子、干女儿一大群,其中有某义女与夫不睦,生命堪虑,天心兄仗义行凶杀人,酿成大祸。

天心兄原籍江苏却生长在北京,先天的性格和家庭环境使他从小就爱上京剧,怀着一腔艺术家的秉性和燕赵男儿的豪情写出了绚烂、潇洒、激情的一生。他是王蓝的表弟,二人都是作家、艺术家、京剧高手。王在写作、艺术方面的成就较高,但二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性格上:王圆融,张激情。

他的人生阅历丰富,做过军工、新闻、外事等职务;会唱、会拉、会写、会画,他的书清新顺畅,都是名家出版。他不但是艺术家,更是性情中人。此外,他还擅长理财,他在白宫之旁经营的中国饭店有三百座位,冠盖云集,布什一家更是常客。

他自称“十无老人”,何谓十无?一无父母、二无子女、三无家、四无业、五无怨、六无尤、七无恨、八无悔、九无底深渊、十无期徒刑。说是“无悔”,其实看得出他无限的懊恼和无奈,屡屡提到“如果……就可……”。为了不负所托,我把别人为他洗冤的一封信复印,分寄他的旧识,并收录在我的书信录里存证。岁末寄贺卡照例附上一信,竟遭退回,原来他求仁得仁,已归道山。

十八、华贻干(Houa Yikan)工程师(1914—2003)

2003年5月3日上午参加了华工程师的葬礼。韩廷光神父主持天主教祝福仪式,到场的亲友约六七十人。韩神父用中文和法文主持仪式,清晰扼要而中肯。蒋晓安率领平安之家的几位台柱读经唱诗,熟练有序,仪式恰如其分。

华工程师祖籍江苏无锡,191 4年生,1934年毕业于上海中法学院,获中比庚款奖助金留学比利时,考入列日大学工学院,获土木工程及都市计划两项工程师文凭,在比国Tractebel电力工程公司任职终身。

华公于1 956年与比国F ernande Cordier女士结婚,生女华比玉(Myriam Houa),比玉比京大学医学院毕业,现任St。Pierre医院神经科主治医师。华比玉医生自幼研习中文,对侨胞求医者热心照顾。

华公为人谦和、爽朗,与人为善,他融合中西文化、伦理科学于一身:在家中是忠实的丈夫和情人、慈爱的父亲和朋友,在社会上是干练负责的公司台柱、良师益友。他是典型的落根在海外的中国知识分子,一生了无瑕疵。

我们结识华先生远在1970年。大约1 981年前后,华先生多次打电话问我回大陆探亲的各种情况,我详细地解说和建议,他顺利完成了心愿,回来后来电话致谢并详述经过。

他退休以后偶尔参加侨胞办的旅游和其他活动,印象最深的一次是1995年4月共同参与的马尔他(Malta)一周之旅。蒋晓明主办的旅游总是物美价廉,参加的又都是熟人,这次旅游令人难忘。同行的华老夫妇外还有陆老先生夫妇和一些年轻一辈的朋友。团体行动最怕有人掉队,而华老最准时,他当时已年逾八十,背一台长镜头的相机,喜欢为人拍照,总是不落人后。

老伴凤西是比京长青会的基本义工,负责筹划活动,联络会员。每次通知他总是最先回电,不能参加就详加解释。其实他们最后几年已经很少出来走动,华夫人卧病多年,去年过世,幸有女儿照顾。凤西打电话慰问,他说:“我很好,你们不要挂念,她在前面等我,一切都安排好了。谢谢大家。”

多么洒脱,又一个平凡的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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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朋友,由于《万世主宰之祖神》的世界观,太过于庞大,导致无敌根本无法将其驾驭,因此,无敌这一次,暂时性将此书搁浅一下。最近又发一本书,这部书名为《九世轮渊》,虽然,这部书世界观也是非常庞大,但这种世界观,无敌恰恰能驾驭住,喜欢大家能喜欢。新人《九世轮渊》,求支持。
  • 邪恶总裁

    邪恶总裁

    左傲打量着自己的贴身保镖,贴身保镖,顾名思义,吃穿住行都和他一起。藏身在那男装下的瘦小身躯?和那美丽却冷艳的俏脸究竟是“他”太过阴柔绝美?还是“他”根本就是个女子?“他”引起了他身体里面邪恶的因子,他对“他”很感兴趣,那夜他醉了,闯入“他”的房间,“他”来不及着装也来不及戴那顶假短发这个女人是谁?这个美丽的拥有着魅惑人心的眼神的女子,这个拥有着魔鬼身材的惹火美人是谁?
  • 子雍如禅师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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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