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洛岩先没有去齐家婆子那儿看宝宝,而是回了自家。
小院一如她刚来安阳府时的安谧祥和,暖暖的阳光普照在井边,照着上面轱辘和井绳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她摩挲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眼色恍惚。
这儿,她怕是最后一次见了。
回了屋子里,将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收拾起来,这些都是必须随身带着走的,还有——还有,任洛岩雪白的柔荑轻轻搁放在一个深蓝色的小包袱上,这里面,有着她要易容的所有器具,那是缺一不可的。
现在皇上让她顶着‘翠丫’的面孔是因为顾虑她的‘本来面目’被安阳府的父老乡亲的发觉而导致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实际上,他又怎么会知道,安阳府中人,除了她嫁入北宫家后见过她的那几个人,根本就没有人见过母亲的这张脸呢。
她低低喟叹,那场人为的火灾,她好不容易生存下来,却是失去了那张酷肖自个母亲的容貌,娘亲带着她躲进了偏院整整半年,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让她的脸恢复如常,深受打击的娘亲自那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恹恹凝望着她火疤密布的面孔流泪,小小的她并不明白毁容后的代价有多高昂,她只是困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娘亲总是不准她出偏院,只要她动那个心思都说要打折她的腿脚,她不甘愿,却也怕娘亲伤心,因此也就乖乖的在偏院待着,直到后来娘亲临死之际,唤来她的那位师兄,将自己的面孔活活从面上剥了下来,制成人皮面具,贴在了她的脸上,并强制告诫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真实面目,她才被娘亲从偏院里放了出来。
她出来没多久,娘亲就过世了,在外拼搏事业的父亲匆匆赶回了家,大哭一场,修理了那些狠毒的妾婢,从那以后带着她回了任氏祖宅,亲自抚育她长大且再不立正妻。
小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将娘亲的脸扯下来看看的,因为她实在是太想娘了,想的心口发疼,哪晓得,她才将娘的脸取下来,就被那贴身丫鬟瞧了个正着……
任洛岩拭着怎么也擦拭不完的晶莹泪珠,那丫鬟比她大不了几岁,平日也是个伶俐可人的,却被她的脸活生生吓死了,父亲不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经过仵作查看,只说了个暴病而亡,毕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只会在一旁哭的小女孩儿会杀人的。
那日若非娘亲的师兄赶到,将娘亲的面容重新遮上她的脸,恐怕那日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任家嫡女是个毁了容的鬼怪罢。
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捏的不成形状,任洛岩轻轻喘了一声,她的思绪到了那妃子笑的毒药间。
如果,如果,她真的就被那妃子笑毒死了,怕也是一种解脱罢。因为她,她根本就无法想象,若是皇上知道了她的真实面目后,会怎样……她不怕他杀她,可她怕他厌弃她,不要她。
和那人有所交集后,她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不要失了心,可终是颓然——她的心,还是给了那人,给了一个最不该给的人……
任洛岩也不知道又在房里坐了多久,直到太阳西下,一抹残阳照上她泪眼婆娑的脸,她才惶然惊醒过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能就这样因为自怨自艾错过了。
来到井边绞了一桶井水上来,任洛岩就着冰寒的井水轻轻洗了把脸,将带出来的东西整理好,她抿了抿嘴唇,抬眼望了望四周,“有人在吗?”她问,语带试探。她也不知道现今她身边会不会有人跟着。
一道黑影出现在她面前。
任洛岩眼底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她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跪在她身前的黑衣人手中,“烦劳将这些东西送到我现在住的房间好吗?”
黑衣人双手捧着接过了,行礼然后消失了。
她的身边……果然还是有人在的。
任洛岩垂了垂颤动的眼睫,他们是什么时候跟上的呢,是那****重新进了他的视线他就安排了吗?他、是怕她逃跑,还是想要派人在暗中保护她。
她也说不上此时是个什么心绪,不过,他愿意派人在她身边,总还是重视她的吧。振了振精神,任洛岩提着在路上买的东西敲开了齐家婆子的门。
“俺滴娘喂!婶——呃,姑娘你总算来了!”齐家婆子一看到站在门口的任洛岩就是一阵迭声的叫唤,“姑娘这几日没事吧,您走后我就差将整个安阳府儿都走遍了,也不知道您去了哪儿。”抱着孩子来开门的齐家婆子赶紧侧过了肥硕的身体让任洛岩进屋。
任洛岩将买的东西搁在桌子上,眼睛落在了齐家婆子怀中的娃娃身上。
“哟喝,宝宝很乖呢,婶,呃姑娘您来抱抱看,不哭不闹的。”齐家婆子叫婶子叫习惯了,见着任洛岩就是这样喊,可是这又和任洛岩现在的模样不符,因此一次二次的改口差点没咬到舌头。
“姑娘怎的买这么多东西来,这、这怎么使得。”把孩子交给任洛岩抱了,齐家婆子才看到桌上摆放的一大堆东西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她没眼花吧?那好像是绸缎???那个,那个不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京糖吗?齐家婆子咂舌。
“这是应该的,”任洛岩挤出了一个笑容了下,低头瞅着抱进怀里的小家伙,小家伙眉头扭扭的,小拳头攥着正在酣眠,看样子齐家婆子确实很用心的在照顾他,娃儿瞧着比在任洛岩手上照顾的还要好上三分。“你把孩子照顾的很好。”她专注的凝视着孩子说。
“哪能呢,这也是习惯成自然了啦,”齐家婆子搓了搓围裙笑,“婶,呃,那,那个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生了好几个娃娃。”
“麻烦您了。”任洛岩给了齐家婆子一个感激的笑容。
齐家婆子忒不自在的摆摆手,“不用不用,宝宝很乖,很好带的,那个,您,您真的是我那婶子吗?”想了下,齐家婆子还是斗胆问出来了。
任洛岩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您,呃,您别怪我不会说话……”齐家婆子挪了挪臀部,吞声说,“我那婶子,三句话里头有两句是刺人的,哪、哪有您这般,这般的那啥知书达理的。”
“啊?”任洛岩被齐家婆子的形容给逗笑了,“那时候我扮的是个带着遗腹子的寡妇,你认为我应该笑得见牙不见眼吗?”任洛岩抿嘴一笑,那面具何尝不是她心里的面具,有时候她也想,她大概有个多变的灵魂罢,要不怎么换一张面具又是另一个面貌呢,也难怪北宫将军几次三番的都让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了。
“呵呵~~”齐家婆子讪讪陪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