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向着竹林对侧的山林走去。山路坎坎坷坷,我们爬了才一点点都喘的不行,尤其是慕悔,到底是病号,走两步就要歇一歇。我看着他那么虚弱,就对他说:“不然你回去吧,这么累肯定对身体不好。”
“不累,为了出门你不知道我求了我哥多少次。”他虚弱的摆手。
“阿常,过来。”走了很远的慕齐停在那里喊我。
我走快了几步,总算是到他身边了,倚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喘气,慕齐对我低声说:“你跟紧我。”
我点头。
“不过慕悔他看着这么虚弱,能去打猎吗?”
“没事的。”慕齐抿了抿嘴。
慕齐说这话的表情有点微妙,似乎对他弟弟的身体很有信心。
“不过我看书上别人都是用弓箭打猎,哪有像我一样拿短刀的?”我把那把短刀从刀柄抽出,刀柄处是镂空的,短刀银光闪闪,上面刻着的花纹蜿蜒在整个利刃。
“刀上刻的是你的名字。”
“我的吗?”我仔细看了看,才在刀尖看到一个符号,可我不是太懂。
“是西夏字的常。”
“你还会西夏字?”
“当然”慕齐侧头瞅了我一眼,那双眸子被身后山雾衬得愈加清亮,仿佛是一只安静觅食的白兔才有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并不似白兔那样,单纯无欺。
“走吧,弓箭在山上。”慕齐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在山上?”我追上去“怎么会?”
“去了就知道了。”
“喂,你们等等我啊!”慕悔在不远处喊道,这小子走的也不算慢嘛。
天渐亮,隔着一棵棵高大的树木,我能看到远方的天空慢慢变成鱼肚白,这座山原来并不如我所想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一座连着一座,重重叠叠,给人一种苍远的辽阔感。今日天气不太好,灰蒙蒙的,使人心情压抑半分。
我们走到半山腰的凉亭,终于能坐下来歇歇脚。我抬起脚,觉得双脚都麻了,而慕齐似乎有些困,倚着长椅合上了眼。山林中我听到有鸟叫,还有很远处的怪异声音,听说深山老林里,总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动物,我很久之前都想来这样的地方瞧瞧,长长见识。
却不知....
“快看!”慕悔兴冲冲的跑来,把手里的东西拿给我看。
“啊啊啊啊啊啊”我几乎是跳起来,正在打盹儿的慕齐立刻站了起来,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背后。
慕悔一脸无辜的看着我,他手里抓着他激动的让我瞧的东西,一只奄奄一息的刺猬,它的爪子都被人给砍了,缩成一团,慕悔一手的血,我竟不知到底是慕悔的还刺猬的...
“来之前,你答应我的什么?”慕齐皱眉,厉声问道。
“我只是觉得它太可爱了,”慕悔见怪不怪的笑了笑“你看,它这样多可爱。”
他捧起来,把那只奄奄一息的刺猬捧给我们看,再抬头看着他的笑,那双凌厉的眼睛,充满了无辜和善良。
我不知不觉抓紧了慕齐的胳膊,慕齐扭头看了看我,把我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拿下来,轻轻地握住,似乎想让我安心。
“阿常姐,你这么害怕啊”慕悔笑着看向我。
“它不会痛吗?”我定了心神,问慕悔。
“痛?”他惊奇地看着我,好像从未听过这么有趣的问题一样,只是那眼里似乎多了几分犹豫,几分想要证明的急切“怎么会痛?你看”
他将他那只血淋淋的手,紧紧一握,更多的血从手掌向下滴落,血落到了满是灰尘的地上,立刻与尘土浑成一体,成了肮脏又混浊的黑红。
“瞧瞧,我都不觉得痛,它凭什么?”慕悔笑起来,眼神变得凶狠“弱者,没有资格。”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刀,稳准狠的快速把刺猬腹部划开,可怜的刺猬还未挣扎几下,就已经被人开胸破腹了,死得无声无息。慕悔啧啧了两声,说了声“无聊。”高高抬起手,那只刺猬顷刻从他手里掉落,就像丢弃一个玩物一样随意自然。
我收敛了目光,只是愣愣的盯着站在我面前慕齐,四周只剩下风,轻轻吹动慕齐的发丝,慕齐镇静的背影和随风扬起的黑发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敢低头去看地上的惨状...
前面的慕悔站在那里,鼻子挺拔,眉清目秀,他笑着看着自己受伤的手,酒窝淡淡绽开,他的眼睛扫过地上的死刺猬,嘴边笑意不减,他表面是多么美好的人啊。
可...看起来多美好,如今就多可怕。
我想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莫非就是理性战胜兽性,有羞耻怜悯的心,可我看着慕悔,似乎明白了,当一个人连痛都无法感同身受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慕齐好端端的给他装上那么沉重的铁链,为什么慕齐不想告诉我他有个弟弟。
眼下慕悔这般,真把祸害二字坐实了。
“走吧。”我把手从慕齐手里抽回,故作镇定的朝前走。我不知道慕悔究竟是刻意这样还是变态不自知,如果是故意这样吓唬人的,那我就不给他这个面子。
“你的手需要清洗包扎。”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扭头对他说,刻意不去看他满是血的手。他的脸上似闪过一丝惊异,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看着我。
“再往前走有个木屋,那里有东西可以包扎。”慕齐似乎懂了我的意思,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我们又走了一段山路,现在我们已经无心打猎了,而且慕齐的铃铛一直都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哪有不怕死的动物肯靠近啊。
我们终于走到了慕齐说的那个木屋,这样的山间竟有一处幽静精致的小木屋,着实让我惊讶,木屋的一周被短木桩围出一个小院来,小院里养的还有野兔,屋门口还有做饭的炉子和炊具,木屋里有床,桌子...应有尽有。
慕齐把纱布拿出来给我,我跑到刚刚经过不远处的河里打了盆水来,这附近似乎没有人住,十分僻静,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许多不同颜色,形态各异的鱼。
我用水轻轻淋过慕悔受伤的手,把上面的脏东西冲走,慕悔倒是像真的不怕痛一样,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有酒吗?”我问慕齐。
慕齐皱眉“有,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不是喝...
“消毒,刺猬到处跑,肯定粘上很多脏东西。”
想想那只刺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了慕悔这么个变态,希望下一世它好好投胎,去到能争取公平的世界里,就像我一样,起码有反抗的机会,而大自然,弱肉强食,虽很正确,却十分残忍。
因果报应这种事,我以前是不信的,可是后来发现信了就会多行善,对自己多约束,多了敬畏,至于因果报应是真是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当我把酒淋到慕悔手上的时候,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嘴里不停地吸气:“嘶,嘶...”
“你不是不怕痛吗?嘶什么嘶”我微微笑。
“不疼啊,我就是想吸吸气。”慕悔无辜脸。
“哦。”
我让慕悔把手放在木桌上,用棉布包扎好,伤口不算严重。
“有趣,有趣。”慕悔盯着我笑。
“包完了吗?”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我侧头才发现慕齐就在我左边,俯身看着我包扎,不过看上去,有些不悦。
“完了。”我丢下慕悔的手,站了起来。
“哎呦”慕悔捂着他的病手“你丢的也太用力了,有这样对病号的吗?”
“你给我闭嘴!”慕齐和我同时吼。
慕悔看着我们哼了声便不做声了。
“走吧。”慕齐对我说。
“我呢?”慕悔着急的问。
“你老实呆着。”
慕齐拉着我就出了屋子,还将门锁住了。
“哥!”慕悔在屋里大喊,慕齐什么也不住说,转身就走了。
他走得很快,我在他身后快步走着追他。
“我们干什么去?”我问。
慕齐没有说话。
“你把慕悔一个人锁在那里不行吧?”
他还是不说话。
“慕齐?”
“嗯?”
“你怎么都不说话啊?”
阴郁的天,萧索的秋日,变态的慕悔,被他虐死的刺猬....又加上不回答我的慕齐,我实在是烦躁。
“刚刚在想事情。”
“哦。”我没好气的回答。
我跟着他继续向前走“你都不问我想什么吗?”慕齐问我
大哥,你还没回我问你的话,反而问起我来了。
“那你想什么?”
“不告诉你。”慕齐笑。
...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我一直想让你成为我最好使的一把刀,”慕齐看着我,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谁料他话锋一转,问我“不过你怎么还会包扎啊?”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你上一句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会懂我的意思。”
我当然懂,只是说出来就觉得很不近人情,毕竟谁也不乐意做别人口中毫无价值的工具人,虽然我一直都是。
“那如今,我成为那把刀了吗?”我问。
“还没有”慕齐微微蹙眉,十分遗憾的对我说“连锋利都算不上,太钝。”
更别提最好使了。
“那你觉得我多久能成?”我听了他的话极其不甘心,当个工具人我还是个最不争气的工具人?简直不能忍。
慕齐停下脚步,看着我感叹道:“太难,太久,我怕我等不到。”
“那你就别等。”我甩袖而去,走到了慕齐的前面。
我边走便气,谁让你等了?我哪里有那么差!我也会打人,还会治病,还能跳舞,长得也不丑,凭什么说是把钝刀!
诶不对,让我当刀经过我同意了么?合作关系难道不是平等的吗?为什么口口声声,像是我欠他的?!
我转身正要问他,却脚下一滑,在他惊讶的表情中滚了下去,慕齐眼疾手快的拽住了我的裙子,就差了不到半米,我就要跌到全是荆棘的坡上了,我正感慨,裙子竟然扯裂了,幸好慕齐及时的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才没能滚到荆棘地里。
我挪到了身旁的一棵树旁,背靠住了树,慕齐松了口气,走到我旁边,沉声问:“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脚刚刚似乎崴了下,慕齐蹲下看了看我的脚,按了按肿的地方,说“扭到了,不过没伤到骨头。”
“嗯。”
我突然看到慕齐的袖子破了洞,就想把袖子给他卷起来,谁知竟看到那节白皙的手臂上全是被划伤口子,还不时的渗出血来,一定是刚刚拉我的时候被树枝蹭的,我觉得十分愧疚,说道:“对不起啊,我没站稳,还害得你也受伤了。”
“小伤,无妨。”慕齐随意的看了下自己的胳膊,又把袖子放了下去。
我想想这一天真是不顺,说是来打猎,结果什么也没打着,倒把自己连带着慕齐搭进去了。
“我们回去吧,已经下午了,回去吃点东西。”慕齐说。
“好。”我站起身,却因为那只脚痛得直呲牙。
“乱动什么?”语气冷冰冰。
“上来。”他蹲下,示意背我。
“不用了,你搀着我就行,我一只脚还是好的。”我说。
“我数三个数,不然你今天就自己爬回去,三,二...”慕齐背对着我威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