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岗怕萧意激动过度伤到心脉,伸手点了萧意双手神门穴。片刻后,萧意长舒了一口气,才平静了下来。
风过岗道:“意儿,你有话慢慢说,自有师父给你做主。”
萧意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待心神略微平息了一些,这才开口,将当年发生种种一一说与风过岗、单梦书听。说到动情处,萧意一会泪流满面,一会咬牙切齿,听得风过岗也是不住唉声叹气。
一旁的单梦书更是泪光盈盈,拉着萧意的手不忍心放开。她自幼生活无忧无虑,身边爹娘、师父、师叔、师兄等人都对她宠爱有加,哪里想到自己这个师弟身世竟然如此凄惨。
末了,萧意才道:“师父,师姐,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这个戚老三,只有找到他,我才能找到我娘,才能找回师父留给我的秘籍,才能给外公报仇。”
风过岗点点头,道:“这戚老三名声一向不好,究竟是什么人会与他为伍呢?”沉思片刻,又道,“意儿你放心,戚老三也算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只要还没死,我屏门就一定有办法能找到。”
萧意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道:“谢谢师父!”
风过岗也不拦着,只是道:“意儿,此事解决尚需时日,你要有耐心,更不能因此耽误练功。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至于你娘的下落,也不急于这一两天。”
萧意起身,道:“是,师父,意儿知道了。”
风过岗这才道:“好,为师这就去找人打听。梦书,这几日,你多陪陪意儿。”
单梦书自然一口便答应下来。
这屏门既有天下第一门之美誉,消息灵通自不在话下。不出三日,便有人向风过岗回禀,言那戚老三早年加入玄武堂,三年前却不知为何神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与之一起失踪的,还有前任白虎堂堂主张淦。
风过岗闻言心中也是一惊,他素知青白朱玄虽分四堂,实为一家,而这萧意加入屏门之前便是白虎堂一员,那么,从玄武堂杀他外公、掳他娘亲、抢他秘籍,到他兄妹二人被人推荐加入白虎堂,之后又被白虎堂安排远赴大同刺杀于谦,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因为什么,实在令风过岗难以想象。
风过岗自己无法想象,便只好向萧意打听,可据萧意所说,他一家从未与人有过仇怨,也从未与青白朱玄四堂有过交往,而观那伙人的举动,也不像是冲着杀人或抢夺秘籍来的。
风过岗从萧意处回来,越发疑窦丛生:玄武堂众人若是临时起意,为何不索性杀人灭口,反而要大费周折将他兄妹二人引到白虎堂?为何那张淦与戚老三会一同失踪,难道他们的失踪与此事有关?他们劫持萧意的娘亲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萧意的娘亲如今是生是死?
横竖想不明白,风过岗便心生一念:何不让萧意自己去调查,这样一来,他就不必每日在这翠屏峰上自苦自艾、胡思乱想了。更何况,上天既让此事发生在他身上,定是要“苦其心志”,那何不借此机会让他闯荡江湖磨砺一番,“曾益其所不能”?
至于萧意下山之后调查此事会否有生命危险,风过岗自然也有虑及:若是玄武堂要杀他,早就可以动手,不必等到今日;况且,以萧意今日之能,等闲之人又岂能杀得了他。
一念及此,风过岗便将萧意唤到跟前,单梦书自然也跟着过来了。
萧意一过来,便迫不及待道:“师父,你找意儿,可是有了那戚老三的消息了?”
风过岗摇了摇头,道:“戚老三的下落虽然没找到,不过,师父可以告诉你一个重要线索,至于能不能找到戚老三,便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萧意一时之间还没明白过来,倒是单梦书一脸惊喜:“师父,师弟他……可以下山了?”
风过岗点点头,道:“不错。以萧意的武功,继续跟着师父也学不到太多东西,倒不如下山去历练一番,要知道,武功固然重要,可江湖历练也不可或缺。”
单梦书推了愣在原地的萧意一把,道:“哈哈,你也算创了屏门一个奇迹了,加入屏门才几个月就能下山了。”
风过岗也是一笑,道:“谁让他带艺投师呢。”
萧意抓了抓头,道:“师父,徒儿不明白。”
风过岗收起笑容,肃然道:“意儿,这些日子,为师只打听到那戚老三三年前便在江湖上失踪了,还有,在他失踪前,他曾是玄武堂一员。”
萧意大惊,失声道:“玄武堂?”
风过岗点点头,道:“不错,为师听到这个消息,也和你一样吃惊,所以才迟迟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
萧意茫然道:“为什么是玄武堂?为什么是玄武堂?”
风过岗道:“为师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只可惜,为师这里也没有答案。不过,从今天起,你便可以下山了,下山之后,你可以靠你自己的本事查出事情的真相,甚至救出你娘亲,拿回你师父传给你的秘籍。”
萧意攥起两个拳头,怒睁着双目道:“还要给外公报仇!”
风过岗继续道:“因为你这次下山乃是为了私事,所以不会有同门师兄弟与你一起,不过,一旦你遇到危险或需要帮助,仍然可以向附近的同门求助。”屏门弟子下山多为打探蒙古敌情,为策安全,一般都会安排多人结伴而行,相互照应。
单梦书摇了摇头,道:“不行,师父,我不能让师弟一个人下山,我要跟师弟一起。”
风过岗似是料到单梦书会有此一说,道:“梦书你顾念同门之情,愿意出手相助,为师怎会拒绝,只是……只是你爹那里,要靠你自己去说项,为师可帮不了你。”言罢,哈哈一笑,转身便走了。
单梦书张口喊了一声“师父!”却只见风过岗已经消失不见,无奈之下,只得拉住萧意的手,道:“师弟,走,我们去求我爹让我跟你一起下山。”
萧意缓缓挣脱单梦书的手,道:“师姐,事关萧意,就算明知是刀山火海,萧意也不得不下山一查究竟。师姐你又何必为了我,以身犯险?”
单梦书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王念妹妹说得不错,这萧意果然是个傻子!”把头一低,眼睛便红了:“你还知道我是为了你?”
萧意没想到单梦书忽然便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眼见她楚楚可怜,心中一软,柔声道:“萧意自然知道师姐是为了我,萧意心中感激不尽。只是……只是我害怕师姐下山之后会遇到危险受到伤害,到那时,师弟我真的是万死莫辞了。”
单梦书知他心意已转,立马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道:“天大的危险,我们两个一起上啊。放心吧,师父说了,我们两个的武功早已进入高手一列,泛泛之辈哪是我们的对手。”
萧意苦笑道:“我只怕我学艺不精,保护不了师姐。”
单梦书剜了萧意一眼,道:“谁要你保护了?”又重新拉起萧意的手,道,“快别磨蹭了,跟我去找我爹去。”
这次,萧意忽然感觉那单梦书的手软若无骨却又滚烫无比,心中一暖,便不再挣脱,任由她将自己拉着往前走。
却说这屏门门主单定邦一世英雄,唯一软肋便是这宝贝女儿单梦书,虽说一开始一口回绝,可经不住单梦书又哭又闹,没两下便败下阵来,一番叮咛嘱咐之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拽着萧意扬长而去,心中还暗暗自责是他从小将单梦书给惯坏了。
若是从前,萧意下山之后定会没了主意,可不知为何,此番他竟一反常态地沉着冷静,一番思量后,便已拿定主意,与单梦书二人二马,径直往京城那边去了。
官道之上,二人驱马疾驰。路人回望,见他二人年纪虽说小了些,却男俊女俏,各领风骚,且又都是一般的英姿飒爽,气度不凡。
这一日,二人来到京畿一带的关同镇,此地离京师已不足一日路程,二人见天色不早,便决定在镇上打尖住店,明日一早再进京城。
此地虽说只是一个小镇,但毕竟京畿重地,繁华程度竟似不输大同。二人寻客栈安顿好马匹行李,便出客栈沿街一路闲逛过去。虽说此行一为寻亲二为寻仇,可二人毕竟都还年少,就算萧意也做不到终日耿耿于怀,这一番游玩,二人有说有笑,好不畅快。
待得天黑,二人抬头见一酒家生意颇为兴隆,便并肩走了进去,也没什么沿街的桌子了,便随便找一个角落的小桌坐下,要了饭菜,萧意正自兴起,索性要了一坛酒,与单梦书对饮了起来,这单梦书酒量不深,喝了大半碗便已满面通红。
萧意见单梦书腮红如霞、双眼迷离、欲语还休的样子,正应了那句“渐消酒色朱颜浅,欲话离情翠黛低”,当真是美不胜收,我见犹怜,看得坐在对面的萧意心如撞鹿,情难自抑。萧意心道:难道这京城的酒劲都比其他地方大些,为何只喝了两碗便已是面红耳赤?
单梦书见萧意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禁羞涩起来,含了一口饭在嘴中,低下头去,慢慢嚼着,心道:莫非这傻子今日开窍了?余光扫了一眼,见萧意的目光仍未挪开,便道:“萧意,你为何盯着人家看?”
萧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将目光转开,只觉得自己脸上越发滚烫。
单梦书见萧意目光转开,心中又有些懊悔,便找了个话题,道:“萧意,你说京城那么大,我们先从哪下手才好?”
萧意道:“我娘离开京城之前住在铁门胡同,无论如何,我都要先去那里看看。”
单梦书点了点头,道:“好。”
萧意给单梦书夹了一筷子菜,道:“梦书,这几日赶路辛苦了,你多吃点。”
正当二人吃喝之时,有一大叔走了过来,对萧意道:“这位小兄弟,在下冯富宽,适才无意间听到二位谈话,有一事想要请教。”
萧意起身拱手道:“这位大叔,有话请讲。”
冯富宽道:“小兄弟可是单名一个‘意’字?”见萧意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令尊可是姓王单名一个‘振’字,而令堂闺名叫做楚寒?”
萧意闻言大惊,上前拉住冯富宽的手,急切切地问道:“大叔,您怎会知道我娘亲的名字,你认识我娘亲?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冯富宽摇了摇头,道:“在下不过是在十多年前见过你娘亲一面,算不上认识,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了。”
原来,这冯富宽正是王振在伏虎帮时最信任的几个手下之一。十多年前,王振受太医院院使赵连江指使,带领伏虎帮三十余人狙杀名医楚江,无意间见到那楚寒有倾国倾城之容貌,竟不惜手刃多名伏虎帮帮众以骗取楚寒信任,教楚寒以为自己是她救命恩人,还领着楚寒、萧意二人住进了自己家中。此后,王振奉帮主墨战之命入京联络事宜,便托人将楚寒、萧意二人悄悄送往京城的铁门胡同,而这冯富宽正是当时送楚寒、萧意二人入京的四人之一。
王振进京后没多久因好色的缘故被昭武将军朱顺安一刀阉了,索性进宫当了太监,从此再未与伏虎帮有过联系。而帮主墨战三番两次派人入京都未能寻到王振踪迹,到后来也不得不放弃了寻找。
这日晚间,冯富宽正在这酒家吃饭,忽听得身后一男一女说起铁门胡同,他忽然想起当年受王振所托将楚寒母子送去的地方正是叫铁门胡同,好奇之下回头一看,见说话那男子约莫十六七岁,掐指一算,与当年楚寒口中的意儿年纪正好相仿,一时没忍住,便上前去搭话了。
萧意见冯富宽并不认识娘亲,也不知道娘亲下落,心中好生失落,忽然仿佛想起什么,问道:“大叔,您刚才为何说我爹叫王振?”
冯富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难道不是?”
萧意摇摇头,道:“我爹姓萧,讳字一个‘莫’,楚寒也并非萧意生母。不知大叔口中的王振乃是何人?”
冯富宽一时之间也未想明白其中道理,他一直以为当年的楚寒乃是王振偷偷娶过门的妻子,而那幼子便是二人的骨肉。不过当时他也只是听楚寒口口声声唤他作“意儿”,哪里想到他并不姓王。
如今事情过去十多年,冯富宽也无意隐瞒,便道:“这王振当年乃是伏虎帮的二当家。”接着,便将自己和赵三江、刘青、郭有才四人奉王振之命将楚寒、萧意二人秘密送到京城铁门胡同的事简单这么一说。末了,才一脸疑惑道:“若你不是王二当家的骨肉,王二当家为何要将你带到京城?你又为何跟着你娘亲楚寒呢?你亲生爹娘呢?”
萧意道:“我听我娘亲说,我亲生爹娘在护送我娘亲来京城的途中,遇到歹人劫镖,我爹娘、还有我娘亲的爹都被人杀死了。”
冯富宽闻言,似忽然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心道:莫非这萧意的爹娘就是当年王二当家等人劫杀的目标?
原来,当年狙杀楚江一役,伏虎帮三十余人去仅王振一人回,惨烈之状,冯富宽虽未亲眼目睹,却也不难猜想。正因为惨烈空前骇人听闻,伏虎帮上下对此事讳莫如深,而参与此事的又只有王振一人逃生,所以,除了墨战和王振外,便再无一人知道劫杀对象姓甚名谁。
可如今听完萧意这番话,冯富宽顿时便在脑海中想道:若说萧意的爹娘是被其他人劫杀,王二当家碰巧路过将楚寒、萧意母子救下,那也未免太过巧合。因此,真相极有可能是王二当家等人劫杀的目标正是萧意的父母,不过王二当家见楚寒貌美,色迷心窍,不但没有下手杀死他们,还将二人带在了身边,至于如何哄得楚寒相信他,便不得而知了。若这个真相属实,那当年死去的伏虎帮弟兄,兴许有人便是死在王二当家手中。
一想到此,冯富宽不禁一阵心惊胆战:若事实果如自己所想,王二当家之心思阴险、心狠手辣,当世还有何人能出其右?
冯富宽猜测萧意的爹娘便是当年伏虎帮劫杀的对象虽与事实不符,却也相差不远。萧意见冯富宽神情迟疑不定,急切道:“大叔若是知道什么,还请如实告知,晚辈感激不尽。”
冯富宽回过神来,道:“嗨!在下原本是想跟小兄弟打听我们二当家的消息呢,小兄弟既然不知,在下告辞!”说完,转身便要走。在江湖中混迹多年,他怎会不知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只可惜,他风云变幻般的表情已经将他出卖,萧意已然猜出他定然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