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萧意心中早有答案,可如今听墨战亲口说出,心中还是为之一震。一想到父母便是死在墨战的伏虎帮手中,萧意忍不住抓起墨战的领口狠狠摇晃了起来,咬牙切齿道:“那你可知,萧意的爹娘便是当年楚江延请护送入京的镖师,他们……他们也都死在了你们伏虎帮的手下。而当时,萧意才刚满月,本来是要跟随爹娘一起去看望住在京城的外公的。是你们,让萧意一生下来,便没了爹娘疼爱!是你们,让萧意一生下来,便背负血海深仇!”虽说萧意对自己的亲生爹娘全无印象,但血浓于水,一想到自己的亲生爹娘惨死,他还是难忍心中悲痛,这番话说完,他的眼泪便似要夺眶而出。
萧意这番摇晃,却让墨战如入回光返照之境,双目又现出一丝精光来,只见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墨某受人所托去杀你爹娘,你爹娘则受人所托去保护楚江,两者又有多少分别?想必你爹娘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而老夫也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天。少侠若要报仇,便请动手吧。”
萧意没想到墨战会有此一说,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有何语言去反驳。
倒是一旁的单梦书听出了端倪,道:“墨帮主是受何人所托?”
墨战苦笑着摇摇头,道:“人既然是我伏虎帮杀的,二位若要报仇,冲着老夫来便好,又何必多此一问?”
萧意见墨战死到临头,还要如此仗义,灵机一动,问道:“墨帮主虽然讲义气,只怕托付你的人未必如你一般。刚才动手伤你的,不知又是何人,这一掌可是不轻,只怕是冲着取墨帮主性命来的。”
果然,墨战听闻此言,双目恨光一闪而过,片刻之后却又缓缓摇了摇头,道:“为了一个楚江,已经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由老夫来做个了结吧。二位动手吧,老夫绝无怨言。”他并不知,刚才姓荆那人一掌将他心脉尽数震断,如今早已是药石无灵,就算不用萧意动手,他也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
萧意心道:姓荆那人出手伤人,显然是为杀人灭口,我爹娘之死背后,只怕还有更为惊天的秘密。便站起身来,恨恨道,“墨帮主自己不怕死,却不知是否在乎伏虎帮其他兄弟的生死?既然墨帮主决意不肯说出来,晚辈也只好找贵帮其他人问个清楚明白。若他们知情,想必不会个个如墨帮主这般义气;若他们不知情,晚辈逼问之下,便难免有人要受些皮肉之苦了,若晚辈不知手底轻重,有所死伤,这笔账不知会不会算在墨帮主头上?”萧意这番话,聪明且狠辣,正是在白虎堂那几年学来的本事。
墨战也没想到萧意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刁钻,叹一口气,道:“此时除老夫和二当家王振外,再无其他人知晓,小兄弟又何必为难我帮中兄弟?”此时在墨战心中,一边是跟自己出生入死的伏虎帮兄弟,一边是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赵连江,究竟该如何抉择,墨战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萧意却道:“晚辈怎么信得过墨帮主?”未等墨战开口,萧意似又想到一个问题,道,“墨帮主可知你们王二当家如今身在何处?”
墨战摇了摇头,道:“二当家十六年前失踪之后,便再无音讯。”接着又道,“小兄弟既然不信,又何必多问?”
萧意怒极反笑,道:“不错,晚辈早知道你们二当家失踪了,不过是试探一下墨帮主会不会说实话。”接着又道,“快说,究竟是谁指使的?不说的话,我就先从那个叫冯富宽的问起。”这冯富宽正是昨晚在关同镇遇见的那名伏虎帮帮众,萧意能这么快找到墨战,也是拜他所赐。
墨战没想到萧意居然信口便说出一名伏虎帮兄弟的名字来,心中也是一惊,转念一想:这小子能找到门来,自然早就一切打探清楚了。一咬牙,道,“好,老夫告诉你便罢,当年托我杀那楚江的,乃是太医院院使大人赵连江。不过,老夫与赵大人也已多年未见,小兄弟若要打听他下落的话,还是另请高明吧。”
萧意见墨战语气坚定,知道他所言不虚,又道:“那么,依墨帮主之间,今日出手伤你的这人,是否便是那赵连江指使?”
墨战摇了摇头,道:“老夫的确不知。这荆尚文三年前加入伏虎帮,老夫见他武功平平,便一直留在身边使唤,却不曾想,他武功竟然如此高明,是老夫看走眼了。”
萧意知墨战武功只属寻常,他若说看走了眼倒也并不稀奇。
墨战重伤之后,又说了这许多话,已是耗尽心神,如今见萧意再无问题要问,一直吊着不肯松懈的一口气忽然便尽数泄去,顿时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萧意情不自禁便喊了一句:“墨帮主?”眼见墨战身负重伤,虽说此人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若要他趁人之危痛下杀手,萧意却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于是,这救不了、杀不得的局面,当真叫萧意有些为难。
这口鲜血喷出,墨战才知自己已经是命悬一线,神仙难救,强撑这最后一口气,紧紧拽住萧意的袖口,道:“小……小兄弟,老夫知……知道的,都已经……已经告诉你了,请小兄弟……高抬贵手,放过伏虎帮的兄……兄弟们,他们的确……的确从未参与过……此事。”已是吐难成字、语不成句。
萧意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墨战这才松开了手,双目元神尽失,已是空无一物,只听他口中喃喃道:“羽儿,爹走了!”说罢,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萧意和单梦书见状,一齐上前唤道:“墨帮主?”见墨战再无反应,才相信墨战已然死去。
萧意一时之间竟呆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兀自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他此行原本只是想要打探伏虎帮及墨战虚实,好为他日为父母报仇做准备,却没想到还未轮到他出手,墨战便已死在了眼前,只留下赵连江、荆尚文这两个人名的线索。眼下这二人身在何方、与自己爹娘之死有何关联,这些问题又映入了萧意的脑海之中,正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单梦书见萧意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上前轻轻拉着萧意的手,道:“萧意,我们快走吧,再不走,怕要有人来了。”
萧意回过神来,月光之下,只见单梦书肤若凝脂,面如桃花,眉似青蛾,目若弯月,秀发如丝,口鼻如丹,当真是美不胜收。萧意心中一动,任由她拉着自己,口中柔声道:“好,我们走!”
二人携手并肩,不多时,便已来到客栈,这才依依不舍放开了手,问小二要了洗脸水,便各自回房去了。
次日一早,窗外喧哗声大作,萧意和单梦书心知定是墨战的尸身被人发现了。
洗漱之后,下楼问小二要了早点,顺便问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小二低声道:“二位客官有所不知,镇上昨天夜里死了人啦!”
萧意故作一惊,问道:“哦,什么人死了?谁干的?”
小二道:“墨战墨大侠,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武林高手哇,不知给什么人给杀了。哎!”一边说,一边摇着头走了。
萧意和单梦书随便寻一处角落吃过早点,便出了客栈,朝一旁的马厩方向走去。如今墨战已死,王振、荆尚文下落不明,二人便打算继续赶赴京城去找寻娘亲楚寒的下落并打探玄武堂的消息。
二人牵了马匹,走到离镇口不远处,正要翻身上马,不知从哪钻出来一个冒失鬼,一头便朝萧意身上撞了过去。
萧意心随意动,身形一晃便让了过去,眼见那人就要摔倒在地,萧意不自觉地伸手去拉,想要将那人的身子稳住,却不知为何,那人的手便似泥鳅一般滑不留手,萧意一把竟没拉住。那人依旧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只见他情急之下顺手一抓,竟扯住了萧意的行囊,顿时,萧意行囊中的换洗衣物散落一地。
萧意低头一看,昨日被墨战吐了一大口血的那件衣服赫然映入眼帘,虽说墨战之死与他无关,可这件血衣却依旧让萧意一阵心虚,他急忙俯身下去,想要将那衣服收回囊中。
单梦书见状,急忙走了过来,待要冲那人发火,却见那人已是连连拱手,口中一再道:“对不住,对不住……”一边说一边往后飞也似的逃离了。
单梦书无奈,轻叱了一句“冒失鬼!”便低下身子帮萧意一起收拾行囊。
待收拾好,萧意抬头一看,却连那人的影子都见不到了。萧意冲单梦书苦笑了一声,道:“走吧!”
这桃花镇距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可二人走走停停,眼看天色将黑,竟才走了一半多些路程。
萧意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对单梦书道:“再不快点,我们可就要露宿荒野了。”
单梦书莞尔一笑,道:“露宿荒野就露宿荒野,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意苦笑道:“倒春寒厉害得很,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妙了。”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偏你贪玩,这儿花多你要赏花,那儿有庙你要烧香,一刻也不肯消停。若不然,我们离京城也该不远了。”
单梦书把嘴一撅,道:“早到一日,晚到一日,又有什么分别?”
萧意见她一脸娇俏,哪里还忍心责备,勒马与她并肩而行,单梦书顿时笑逐颜开,越发貌美如画。
谈笑间,二人来到一处丛林,路边林木高耸入云,一阵风吹过,飒飒作响。
忽然,一道黑影从一棵树上一跃而下,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便已向萧意面前刺来。
萧意不及防备,眼见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双掌运足真气,朝那一剑迎了上去,用的正是当日风过岗与太行双杰交手时的那一招。
虽说萧意内力远不及风过岗,可如今他以双掌对一剑,竟也将这一剑来势阻住许多,萧意便趁这一阻之机,身子往后一倒,翻身便下了马背。回头再看,这自上而下的一剑劲道果然骇人,虽被萧意双掌阻了一阻,却依旧势如破竹,瞬间便刺穿厚厚的马鞍,一直没入马背深处。
马儿吃痛,一声嘶鸣,便往路边狂奔不止,跑没几步,一头坠入了山谷,便再没了声响。
那道黑影似是没想到自己竟会一击未中,略一迟疑,便又蹂身上来,冲着萧意一连攻了七拳,竟是拳拳带风,威力惊人。
萧意甫未站定,便见黑影攻了过来,好在拳脚功夫原本就是他所擅长,当下不慌不忙,拳脚并用,将那黑影的七拳一一化解,接着又还了一拳一脚。
这一切来得太快,单梦书反应过来之时,萧意已与那黑影斗作一团。只见那黑影比萧意矮了半头,身形纤细,腰肢绵软,颈脖处嫩白胜雪,虽说蒙面缠头,单梦书依旧一眼看出这黑影之人乃是女子之身,不由地一阵气苦:不知这萧意何时惹下这孽缘,让这女子如此痛下杀手。
气归气,单梦书却也担心萧意会有闪失,更担心这女子身后还有其他援手正在赶来,当下也不及多想,跃身下马,朝那黑影扑了上去,藏在靴中的短刀也顺势握在了手中。
那黑影见一连七拳均未奏效,便已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偏此时,单梦书又捉刀从旁杀至,一惊之下,哪里还敢逗留,口中喝道:“失魂散!”左手一挥,一团灰白粉末便向萧意迎头罩去。
萧意心中大惊,一边屏住口鼻、闭上双眼,一边拳打脚踢,深恐黑影那人趁机来袭。
单梦书虽在粉末另一侧,却也大吃一惊,她生怕萧意有所损伤,急忙挥刀朝那黑影斩了过去,乃是围魏救赵之法。
可那黑影却并不理会她,冷笑一声,人已疾步退去,顷刻间便钻入林中消失不见了。
待粉末散去,萧意才睁开眼,运气一探,发现自己并未中毒,心中一阵欢喜,捻了一些粉末在手中,一看、一闻,不禁哑然失笑,道:“哪有什么失魂散,分明就是香灰。”
单梦书兀自惊魂未定,听萧意这么一说,心中大石才算落地,张口便问:“萧意,你何时招惹这么一个女魔头,定要置你于死地?”
萧意慌乱之下,自然无法细细观看那黑影的身材相貌,只不过,单凭一句“失魂散”和那一声冷笑,也足以断定这黑影乃是一名女子了。
可萧意哪里知道自己何时招惹来这杀身之祸,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
倒是单梦书想起一事,道:“萧意,你可记得昨日墨帮主临死之前说了一句什么?”
萧意道:“似乎是说,‘羽儿,爹走了!’”
单梦书一拍手,道:“莫非这女子是那墨帮主的女儿?”
萧意摇了摇头,道:“一则墨帮主并非死于我手,若真是墨帮主的女儿,也该去找那荆尚文报仇,何必来找我?二则这女子武功远在墨帮主之上,横竖都看不出二人武功有何关联。不过……”
单梦书见他欲言又止,忙道:“不过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萧意道:“不过,这女子功夫与我们似乎同出一门。”
单梦书心中又是一惊,失声道:“当真?”
萧意点了点头,道:“刚才那第一剑我虽未看清,不过随后那七拳却是‘草木’卷中功夫无疑。”单梦书知萧意在这“草木”卷上浸淫日久,自然相信他的眼力。
如此一来,二人都不禁陷入了沉思,再想不出这黑衣蒙面女子究竟是何人了。
眼看着天色越发黑沉,若再找不到住所,便真要露宿荒野了。如今萧意坐骑被那女子一剑刺死,无奈之下,也只能两人共乘一马了,好在二人身形都不属魁梧之列,一匹马倒也能飞奔如常。
天黑之前,二人终于来到一座小镇,寻到了打尖歇息之所。
是夜,二人担心那黑衣女子去而复返,不敢分开,只好在一间房中分床而睡,结果反而一夜无眠,至于是因彼此还是因那黑衣女子的缘故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