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在一旁静观玄武、白虎两堂众人迎送王念的,除王振之外,还有一人,正是那一心要报杀父之仇的墨羽。这墨羽遍寻荆尚文不获,见萧意等人失踪了几日又再返回,便躲在远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是在此时,她才醒悟萧意身边的女子原来叫做单梦书,而王念则另有其人。
墨羽并不知道这单梦书乃是屏门门主单定邦之女,不过见墨羽一身明艳,在人群之中巧笑倩兮、顾盼生辉,引得众多少年向她投去倾慕的目光,竟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哪里知道,单梦书其实早已发现了躲在角落中的她,只是并未声张罢了。
单梦书既发现墨羽仍在一旁窥伺,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缓缓将头转回,见萧意仍在与王念作最后的道别,心道:看来这墨羽并未死心,如今她在暗,而我和萧意在明,防不胜防之下,早晚要受其害。既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她给萧意的爹娘报仇?只是,萧意这呆子,之前答应过墨战不伤害伏虎帮的人,如今又知道墨羽是慧见大师的弟子,定然不肯和我联手对付墨羽,看来这事还得另想计策。
墨羽看了一会,见眼下人多,并无什么机会,便悄悄离开,回客栈去了。单梦书一见她离开,忙找了个借口离开,偷偷跟在了墨羽身后。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墨羽投宿的客栈附近,单梦书暗暗记下墨羽所住的客房位置,这才无声无息地离开。
如今送走了王念、卓力格图,客栈中便只剩下了萧意、单梦书二人。单梦书道:“萧意,念妹妹去了洛阳,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屏门去了?”
萧意摇摇头,道:“梦书,萧意还有两件事未办,还不能离开京城。”
单梦书哼了一声,道:“除了帮墨姑娘查她爹被杀的真相,还有什么?”
萧意道:“墨姑娘误会你我是杀墨帮主的凶手,若不查明真相,你我岂不背负一辈子的罪名?”
单梦书道:“本姑娘可不怕被冤枉,只怕稀里糊涂被人砍了脑袋。”
萧意道:“有慧见大师这层关系,下次若再见到墨姑娘,萧意定能说服她相信我们,再与我们一起追查真相。”
单梦书不屑道:“能活着跟她说话再说吧。对了,你不是说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萧意道:“是被我弄丢的那本‘草木’卷,虽说卷中武学我都已熟记于胸,不过这‘草木’卷乃是师父临终前亲手传给我的,我定要设法找回来。”
单梦书道:“那日见到总堂主,你为何不问他有没有见过‘草木’卷?”
萧意道:“梦书有所不知。若他没见过,我贸然问他,等若向他泄露了‘草木’卷的秘密,以他和四堂的本事,只怕再轮不到我去找了;若他已经拿到了‘草木’卷,我此时再问他,又等若告诉他我正在寻找‘草木’卷,这只会让他心生防备,反而增加了我找回‘草木’卷的难度。”
单梦书笑道:“没想到,你也有精于算计的时候。”
萧意脸上一红,道:“师姐教导有方!”
单梦书抬手便要打,萧意假作躲闪,二人嘻嘻哈哈打闹了一场。
待消停下来,萧意才道:“只是这两件事都不太好办,一时半会只怕难以办成。梦书,你若想家,不如先回去一趟,萧意这边办妥了自会回屏门去。”
单梦书嘻嘻一笑,道:“师父和爹让我跟你一起历练,我又岂能半途而废?再者说,没我这个师姐在,天知道你会惹什么祸。”
萧意也哈哈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们有祸一起闯,有板子一起挨!”
入夜,单梦书回到自己房中,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某处角落里盯着自己,辗转反侧之下竟是一夜未眠,脑海中将前后两次与墨羽交锋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地回顾着,忽然想起那日在林中被自己一番话吓得仓皇而逃的荆尚文竟然从此再未在玄武堂出现过,心道:若他只是被我言语吓到,最多酒醒之后向我陪个不是,也不必躲着不出来,除非他要躲的人不是我!
一念至此,单梦书茅塞顿开,心生一计,眼看天快亮了,便起身洗漱,饭也未吃,便出了客栈奔玄武堂而去。
因萧意、王念的关系,玄武堂门人大多都认得了单梦书。虽说有刺杀于谦一事在前,青白朱玄四堂算是与屏门结下不小的梁子,可一来王振有意将此事大事化小,以致玄武堂中知道刺杀一事的人并不多;二来单梦书年纪尚幼,玄武堂中知道其是屏门门主之女的也是屈指可数,因此,玄武堂众人对单梦书也是客客气气,见她一早赶来,纷纷与她打招呼。
单梦书拉着一人,道:“大叔,这几日怎么没见着荆尚文前辈?”
那人道:“哦,荆兄弟说是身体抱恙,在家养病呢。”
单梦书一拍额头,道:“那可真是不巧,梦书路过桃花镇时曾见过荆前辈一面,此番来京城,还打算与他叙叙旧呢。对了,荆前辈家住何处?”
那人一番比划,将荆尚文的住址告诉了单梦书,单梦书暗暗记在心中,谢过那人后便离开了玄武堂。
单梦书离开玄武堂并未回客栈去找萧意,而是一转身去了屏门设在京城的暗哨。屏门素有天下第一门之称,弟子门生遍及天下,知交好友散布五湖,因此在许多重要城镇都设有暗哨用以打探消息、往来照应,这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自然也不例外。
这处暗哨设在万柳胡同,表面看来就是一间寻常的茶楼,唤作“客来香”。
单梦书进得门去,见左右无人,对掌柜道:“掌柜的,有没有‘江祖石’?”
那掌柜的看了面前单梦书一眼,问道:“有,要多少?”
单梦书答道:“一片就够。”
掌柜的点点头,道:“姑娘,请随我来。”
二人这番对话,乃是屏门京城暗哨的暗号,用的是诗人李白《秋浦歌》的典:江祖一片石,青天扫画屏。
不多时,单梦书便在那掌柜的指引下来到了内堂,堂中坐着一人,乃是居庸院弟子钱双。单梦书在屏门之中芳名远播,钱双一眼便认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单梦书跟前,拱手道:“单师妹,别来无恙?”
单梦书眼睛一红,眼泪就要掉线来,钱双见了,忙问:“小师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单梦书吸了一口气,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抽噎着道:“梦书,梦书差点就见不到你们了。”
钱双听了,越发面无血色,一边抓头,一边道:“到底怎么回事嘛?师妹,你倒是说啊!”
单梦书擦了一把眼泪,这才将她和萧意如何去找墨战报仇,结果墨战叫人从背后一掌打死、她二人却被墨战的女儿墨羽误会作杀父仇人,先后两次险些命丧墨羽之手种种过程约略一说,听得钱双连连大呼:“岂有此理!”
末了,单梦书才道:“梦书这几日想到一个人行迹非常可疑,想要从他口中套些话来,只是那人见过我的面,只怕不肯跟我说实话,所以来求师兄们帮忙。”
钱双道:“师妹如今有性命之虞,做师兄的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吧,要师兄们怎么做?”
单梦书凑上前去,对他耳语了一番,钱双连连点头称是。
交代完了,单梦书看看天色,道:“我得抓紧回去,萧意那家伙粗枝大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中了那妖女的圈套。”
钱双道:“小师妹自己也要当心。”心中却道:小师妹也不知道看中萧意哪一点,愿意为他如此奔波。
单梦书离开了“客来香”,回到萧意身边,萧意问她一早去哪了,单梦书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蒙混了过去。
到得傍晚,客栈小二上门送信,单梦书打开一看,上面就写着两个字“得手”,便对萧意道:“萧意,今晚我想一个人出去逛逛,你自己小心些,没事就别出门了。”
萧意道:“你自己也小心。”
单梦书出门之后,直奔北面而去,来到一处废弃宅院前,早已一人在那等待,黑衣蒙面,正是单梦书早上在“客来香”见到的钱双。
钱双远远看到单梦书过来,轻轻吹了一记口哨,便领着单梦书进了院子。院中,另有三名屏门弟子将绑得结结实实的荆尚文围在当中。
钱双示意单梦书蒙住面孔,站在原地不动,自己则径直走了进去,来到荆尚文跟前,将荆尚文口中的布团一把拽出。
荆尚文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能开口说话,急忙道:“各位好汉!各位好汉!在下与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要钱,我家中还有几百两银子,我全给你们!全给你们!”
钱双一拱手,道:“兄弟,我们哥几个是跟你无冤无仇,可你得罪了一位姑娘,人家花钱请我们哥几个取你性命,这不算误会吧?”
荆尚文一听,更是汗如雨下,两排牙齿直打架,哆哆嗦嗦道:“不……不可能,你们……叫那姑娘出来,我……我当面……当面给她解……解释……”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到底是墨羽还是单梦书。
钱双哈哈一笑,拿手在荆尚文脑门上“咚咚”敲了三下,道:“你是不是吓傻了?什么时候见过买凶杀人,自己还露面的?”
荆尚文身子一软,险些便要倒在地上,忽然又似想起来什么,急急道:“那,那姑娘可曾说为什么要买我的命?”
钱双故意与另外三人对视了一眼,道:“要取你性命,我看不是你杀她爹娘,就是你毁了人家清白吧。”这句话,正是单梦书教与钱双说的。
荆尚文立时便认定到这姑娘定是墨羽无疑,慌忙道:“几位好汉,几位好汉,求求你们……你们去跟那位姑娘说,这事,这事,它不是我的主意,实在是有人背后指使,小人……小人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钱双皱着眉头,拉长了嗓子“哦”了一声,这才道:“这位姑娘果然料事如神,哥几个一时忘记了,险些便错杀了你。”
荆尚文把头在肩上蹭了几下,擦掉些汗水,心中暗叫:好险!
钱双将帮着荆尚文手的绳子解开,将一只手拉了出来,冲旁边一人一努嘴,那人会意,从腰间取出长刀,挥刀便朝荆尚文那只手斩去。
荆尚文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扭头一看,一只手已应声而断。
钱双这才道:“那位姑娘说了,若你肯说出主谋是谁,便只取你一只手,若不肯说,再取你性命。”
荆尚文没想到墨羽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过一想到她爹乃是伏虎帮帮主,言传身教之下,说出这番话也不奇怪,心中暗道:如今已断了一只手,若不说实话,照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只怕没命活着出去。
一念至此,荆尚文强忍着疼痛,道:“我怎么知道我说出主谋,你们就会放过我?”
钱双嗤笑了一声,道:“若不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哥几个直接给你一刀回去收钱,岂不痛快?还要听你说这些废话?”说完这番话,一边冲拿刀那人喊了一句“动手!”一边转身便要往外走。
刚才砍他手的屏门弟子作势举刀要砍,吓得荆尚文连声道:“别别!别!我说,我说!”
钱双回过头来,喝道:“有屁快放!哥几个耐性不好,别耽误哥几个晚上找姑娘开心!”
荆尚文心道:若是泄露出去,被总堂主知道,定然要取我性命,可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眼下,何不多活一日是一日。便开口道:“小的……小的乃是奉我们总堂主之命,取墨帮主……墨帮主的性命的。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一旁的单梦书听到这里,已然将整件事情的大概摸清了。这时,钱双走了出来,冲单梦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她“是不是可以走了”。单梦书心道:这荆尚文一见我和萧意出现便动手,莫非此时还跟我们有关?便冲钱双比划了一下,让钱双再进去问那荆尚文为什么要杀墨战。
钱双会意,走了进去,冲荆尚文道:“我再问你,你们总堂主为什么要杀那墨……墨帮主?”
荆尚文见他去而复返,以为墨羽就在外头,大声道:“小姐,小姐,小的真不知道总堂主为什么要杀墨帮主,小的只是奉命一看到萧意和王念二人出现,便要动手杀了墨帮主,至于为什么,小的真的一无所知,小姐明鉴,小姐明鉴啊!”
单梦书不搭话,心中暗道:原来,这姓荆的将我错当成了王姑娘,所以才动的手,只可惜,姓荆的只怕是真不知道总堂主为什么会,只能慢慢再查了。
此时留在此地再无用处,单梦书轻咳了一声,便往外走去。钱双则一掌将荆尚文打晕在地,带着三人跟了上去。
五人碰头后,单梦书道:“姓荆的曾出言侮辱过我,还连累我跟萧意险些被那姓墨的给杀了,砍他一只手算便宜他了。”
钱双等人点头称是,单梦书接着又道:“这次的事,梦书谢谢各位师兄。师父和爹那里,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两个老人家又不知要怎么啰嗦。”
钱双道:“师妹不用客气,我们几个理会得。”
单梦书嘻嘻一笑,道:“钱师兄,今天的戏演得可真精彩。快说,你们……你们是不是真的找京城的姑娘开心过?”
四人连连摆手,一人道:“屏门弟子,怎会做出此等事情?小姐明鉴,小姐明鉴啊!”乃是在模仿荆尚文说话的口吻,将众人都得哈哈大笑。
单梦书这才肃然道:“各位师兄,我哄萧意说我出去逛逛就回来,再晚些,恐怕他又该担心了。梦书就此告辞了,今日之事,梦书记在心上了,来日定当报答各位师兄。”
钱双道:“小师妹跟我们还这么客气。快些走吧……”
单梦书又跟众人一一告别,这才转身匆匆赶回了客栈,路上,也没忘记随便买了几样吃的用的,好教萧意不起疑心。
与萧意寒暄了一会,待回房躺回了床上,单梦书紧张激动了一整晚的心才总算稍微镇定了些。直到今早,她也不过是对荆尚文起了疑心,可现在,不但证实了荆尚文就是杀死墨战的凶手,还查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白朱玄四堂总堂主竟然是此事的幕后主使。单梦书绞尽脑汁猜测着这四堂总堂主究竟是谁、为何要派人动手杀墨战、又与萧意和王念有什么关联,却始终不得要领。
昨夜已是一夜未眠,而今日又奔波了一天,单梦书冥思苦想了不知多久,终于支撑不住,带着重重疑惑进入了梦乡。